第24章 :人生如戲
一字甘露,一口香茶,回憶如同喉間的苦散津來一般滿滿在腦中化開。
當年雁山的歸雁寺中,山頂禪房裏有一個身着白衣帶着幕籬的男子與一名黑衣男子對立而坐,白衣幕籬男子烹着茶,動作如水如雲,優雅貴氣,黑衣男子神似出鞘的寶劍,淩厲冷峻,周身散漫着比晨霧還涼的寒氣。
白衣幕籬男子淺笑如風,聲音如溪水淌流,他說“一出戲少了戲子那就不是戲了。”
黑衣男子說“你要天下人都成為你的戲子?”
白衣幕籬男子烹好了茶,斟一杯遞給黑衣男子,慢條斯理的說道“這天下就是一個戲臺,在戲臺上不唱戲還能做什麽?你見過真正戲外的人嗎?”
“有,你。”黑衣男子目光肯定的定在白衣男子身上。
然而,白衣男子卻不置可否,在幕籬內品了一口茶“如同這茶,只有人喝了才知道是茶,不然與水有什麽區別?”
黑衣男子也跟着抿了一口,揚眉道“這茶叫什麽?”
“甘露”白衣男子輕輕答了兩個字,那時沈傾月在窗棂下坐着,喝的正是這一種茶。
思緒飛過,她垂目看着杯中漣漪不斷的茶水,白衣男子的話語解析在她的腦海裏:這天下就是最大的一個戲臺子,天下中所有的人都是戲子,上至嫔妃佳麗權貴重臣,下至貧民百姓市井之人,鳳卿之是,公儀洵是,駱筠連是,她沈傾月是,而那谪仙一般的雲衍又何嘗不是。
他将這十丈紅塵看的透徹,更是将他自己看的徹底,而她卻身在戲中而不自知。
“匡邑先生,你說一個人身在戲中而不自知,是不是很愚蠢?”沈傾月阖上了目,略微調整一二,再次睜開了眼,直視匡邑。
匡邑笑着抿着茶,絲毫不奇怪這個突兀的問題“非也,而是那個人入戲太深,将自己原本的戲角演繹的淋淋盡致也是一種境界,非常人能及。”
“入戲太深嗎?那先生相信死而複生嗎?”她拽緊茶杯。
匡邑平靜的點頭“相信。”
這兩個字就如同風撥開了雲,露出了許久未見的暖陽,她忽然覺得輕松了不少,輕輕笑了一聲“匡邑先生,有一臺戲早就排好了演練,到演出的時候,其中一名戲子不甘現狀,臨時篡改了戲本,打亂了那一出戲的根本,如此,那個戲子應該不是一個好戲子吧。”
“确實不是一位好戲子,那個戲班子排戲的班主,估計氣炸了吧。”
對于匡邑的認可,沈傾月付諸一笑“可能戲班子的班主還不知呢,戲子擔心臨時改了戲本會有什麽後果,演的非常忐忑不安。”
“唱戲往往只有一個目的,就是盈利,那個戲子如果聰明的話,倒不如就順着她的戲本好好的唱下去,說不定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呢。”
是的,從她醒來之後,篡改了戲本,看着這一出戲一點點偏離,時間越長就愈發掩飾不住心底的彷徨不安,對無法預知的未來惶恐,這感覺從昨夜裏邁出一大步的時候,愈發強烈。
正如匡邑所說,改都改了,覆水難收,倒不如好好的唱,最後盈利即可。
“公子問完了,可能解答我的幾個問題?”
沈傾月解開了心底的積郁,頓時眉間的英氣中揉進了一抹明媚,勾着唇“先生請問。”
“今日是什麽日子?今日皇城有什麽事情?”
“二月十五,今日是開元駱侯家之子與沈家之女成親。”她疑惑的看了匡邑一眼,想了想還是答了出來。
匡邑聽着,點了點頭,又問道“與沈家哪位小姐成婚?”
沈傾月略微蹙眉,抿緊了唇,看了匡邑許久之後,才答“在下未曾得知。”
匡邑含笑點頭,眼神具有極強的穿透性射向她傾城如畫的臉,低沉有力的問道“那......你是誰?”
“在下清......”沈傾月下意識的回答清風,可對上匡邑那雙洞悉一切的眼眸時,頓時一愣,随後莞爾“原來還是瞞不過先生,阿月以茶代酒,賠罪了。”
在什麽時候察覺的?沈傾月含了一口茶,茶水微涼,喝起來又是另外一種味道,她突然想起先生回來時,對她說的第二句話“公子的容貌酷似一位舊人”,早就懷疑先生視線知道她的身份才後來的傾囊相教,現在看來果然如此。
匡邑笑了笑,端起桌前的茶,輕啜了一口,算是默認了她的話,接着他忽而提起了另一件事“你上一次來應該也是有事情要問。”
他說的很是肯定,沈傾月放下茶杯,眉眼中開始凝重“請先生告知當年世家之紛的整個事件,從始到末,一字不落的告訴阿月。”
沈傾月執着與世家之紛,是她總覺得那個時候,那個事件,是被誰埋下了一個因,而後世卻是一個果,就像一條無形的線牽連着,一切的一切才會跌撞而來。
匡邑沉默了,他不在看着沈傾月,而是垂下了眼簾,掩去雙眸間歲月掠過的痕跡。
沈傾月等了很久,卻始終沒聽到匡邑傳來聲音,她斂着眼簾,輕輕嘆了口氣,起身往外走去“牽動了先生舊事,是阿月冒失。”
“于事于物,先生一向比阿月看的通透,有些傷口忍着疼痛拿出來透氣曬曬陽光不是比在陰暗中麻木腐爛的更好嗎?”沈傾月漠然的說着,她的聲音随着背影漸漸消失在籬笆小院中。
可匡邑卻是陷入了沉思,略帶花白的眉頭擰成了一個川字,緊緊抿着唇,面色有些花白。
當年的世家之紛,那是一個惡魇,一個見不得光的秘密。
唢吶的禮樂聲穿透性極強,整個皇城東南西北的街道幾乎都可以聽見,沈傾月漫無目的的走在南街,耳畔隐隐聽見摻着賀喜聲的禮樂,她忽然揚起一抹嘲諷,皇城之大,她居然無處可去。
不知走了多久,千金堂三個字就這麽毫無預兆的出現在視線中,諸子烨濃眉大眼陽光的模樣掠過腦海,勾起一抹戲谑的弧度,腳下一轉,往着千金堂的鑲金的大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