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之後這一周,季讓沒有再來過學校。
他逃課是家常便飯,老師管不了,早就習以為常,除了記過通報外,還會給開學時他留的家長號碼打個電話。
但永遠沒人接。
從教生涯總是會遇到這樣自暴自棄的學生,想拉一把都無從下手。九班班主任劉堯看了一眼教室後排那幾個鬧騰的差生,暗自搖頭嘆氣,收起了教案。
周五放學,屈大壯幾個人約着去網吧開黑。
駱冰從隔壁教室竄過來,問:“我們什麽時候去找讓哥啊?”
屈大壯罵他:“找什麽找,讓哥最讨厭休息的時候被人打擾,你上趕着挨揍呢?”
駱冰讪讪:“他一周沒來學校,我擔心嘛。”
屈大壯不甚在意:“又不是頭一回。你話怎麽這麽多,開黑不帶你啊!”
幾個人打打鬧鬧往外走,一出教室後門,看到紮馬尾的少女背着書包安靜站在那裏,一看見他們,濕漉漉的眼睛立刻彎出一個笑來。
屈大壯吓了一跳,用手肘拐劉海洋:“她要幹啥?”
劉海洋遲疑着說:“是來找讓哥的吧?”
果然,就看見少女遞上來一張筆記本紙,上面寫着:我想找一下季讓。
屈大壯神情複雜:“我不會手語啊。”轉念一想,“讓哥應該也不會啊,平時咋跟她交流的?”
劉海洋:“讓哥全靠吼吧。”
他拿出手機,打字給戚映看:我們也不知道他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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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話,學校裏想找季讓的女生多了去了,難道個個來問,個個都說嗎?怕不是要被讓哥打死。
幾個少年推搡着快步往樓道口走,戚映愣了愣,小跑兩步跟了上去。
一路跟在他們身後,跟出了校門。
屈大壯時不時回頭看一眼:“卧槽她還跟着,她要幹嘛啊!”
一直跟到網吧門口,駱冰捅捅劉海洋:“你不是說讓哥對她不一樣嗎?要是讓哥知道我們把她帶進了網吧,會不會生氣啊?”
幾個人一聽,是這個道理,也不敢往裏走了。
戚映終于追上他們,小跑了一路有些喘,臉頰紅撲撲的,乖乖抿着唇角,一臉期望地看着他們。
這眼神誰頂得住?
屈大壯第一個投降:“算了算了,讓她去看看也沒什麽,讓哥給不給她開門還不一定呢。”
他把季讓家的地址打在備忘錄裏給戚映看。
戚映拿手機拍了張照,朝幾個人無聲說:“謝謝。”
……
季讓住在靠近郊區的一個新樓盤。
前兩年剛交房的大戶型,适合三世同堂居住。海城近幾年房價跟坐了火箭一樣狂飙,買這套完全不适合他的大房子時,季讓眼睛都沒眨一下。
當時季偉彥也沒有阻止他,只是說:喜歡就買。
還派人幫他置辦了家具。
距離學校有點遠,要轉兩趟公交車才能到。
戚映下車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下來,飄着小雨。
季讓住在八棟二單元,距離小區大門還有一段距離,戚映填了拜訪登記,手指搭在眉骨上,一路小跑進去。
按照門牌號找到季讓的家,厚重的防盜門在走廊白熾燈下泛出冰冷的光,她把頭發和衣服上的雨水撣了撣,按響了門鈴。
按了三次,等了五分鐘,沒有人來開門。
戚映搓搓手臂上因為冷而泛起的細小的雞皮疙瘩,想了想,在門口坐下來。
這一等就是一小時。
期間她還抽空寫完了一張數學卷子。
正拿出一張英語卷子做完形填空的時候,樓道口的電梯叮一聲打開了。季讓拿着一把黑色的傘,一邊甩水一邊走進來。
看見坐在門口寫作業的少女,瞳孔驟然放大,愣在了原地。
戚映聽不見,不知道有人過來了,還獨自埋着頭在寫,遇到一個不會的題,歪着腦袋咬了咬筆頭,小臉上都是苦惱。
樓外大風大雨,時而吹進來一陣冷風,她冷得搓手臂,想了想,把寫完的數學卷子搭在胳膊上擋風。大概是覺得自己這個辦法挺有用,還歪頭笑了一下。
季讓捏着那把雨傘,手指緊得指骨都泛白。
他緩緩往前走了兩步,影子投射在地面,戚映餘光瞟見,擡頭一看,眼睛頓時彎起來。她把卷子收好,抱着書包站起身,乖乖地朝他笑。
季讓感覺自己的心髒像被一只手拽住,呼吸都不由他。
他其實很想罵人。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這地方又黑又遠,萬一他今天不回來她打算等多久?
外面下着大雨,車都打不到,她怎麽回去?
地處郊區,人影稀少,遇到壞人怎麽辦?
林林總總,一時間全部叫嚣着湧上大腦,沖得他腦仁兒疼,到最後出口,只有一個字:“操。”
他大步跨過去,掏出鑰匙開門,幾近粗暴地把戚映給推進屋,黑傘随手一扔,沖進了浴室。
戚映被他推的一個踉跄,還有些發懵,不知道将軍為什麽一見她就生氣,呆呆站在玄關。季讓很快又出來了,手裏拿着一張很大的白色浴巾,往戚映身上一裹,從頭到腳把她給包了起來。
他神情陰郁,動作粗暴,戚映小心翼翼觀摩他的臉色,覺得自己這趟可能又來錯了。
她蔫蔫兒垂下頭,獨自懊惱。
她只是,很擔心他而已啊。
季讓已經拉開冰箱前看了一圈,而後什麽也沒拿,去廚房燒了壺熱水。
燒開之後,拿了兩個水杯,來回倒,等水溫降下去不再滾燙,端出來一把塞戚映手裏,冷聲命令:“喝!”
戚映聽話得接過來,垂着頭小口喝水,怕惹他生氣,也不敢再跟他對視。
季讓獨自生了會兒氣,看她蔫噠噠的樣子,又開始自我反省。
自己剛才是不是太兇了?
那也不能怪他啊,擱誰不生氣啊!
戚映喝完了熱水,慢騰騰拿出手機打字。季讓站在旁邊斜眼看,那細嫩的食指在九宮格上像蝸牛一樣慢慢移動,一個字一個字地寫:你下周回學校上學嗎?
季讓說:“你學習委員啊,還監督我上不上學。”
他語速一旦放快,戚映就看不懂了。在那道茫然又清澈的目光下,季讓繃着薄唇點了點頭。
她有點開心,但想起将軍還在生氣,不敢得意忘形,又低頭慢慢打字:那我回去了。
季讓面無表情打字問:你知道外面在下大雨嗎?
戚映說:不知道呀。
還他媽呀。
季讓都要氣笑了:那你打算怎麽回去?
戚映有種預感,這道題不好好答,她可能會挨打。指尖都抖了,磨磨蹭蹭,半天不敢按下去。
季讓勾着一邊嘴角,眼角微微下垂,笑得涼飕飕的,用唇語說:“你倒是寫啊。”
他這個笑,像極了那一次,她趁着将軍上朝的時候偷溜出府,卻遇上京中有名的纨绔,差點被纨绔綁回府,後來将軍策馬而來,差點一馬蹄子把纨绔踩死,把她帶回将軍府後,讓她站在書桌前面窗思過時看她的表情。
那個時候,她是怎麽做的來着?
嗯……她好像是,踮腳親了一下将軍的唇角。将軍果然就消氣了。
戚映小心翼翼擡頭看了季讓一眼。
嗚,不行,這一次她不敢。
季讓看她委屈巴巴抿着唇角的樣子,故作的冷意有點維持不住。而且離得近了,他又聞到她身上淡淡的甜香。
她是草莓糖變的嗎?怎麽聞起來這麽甜?
季讓猛地擡直身子,沖到卧室找了件黑色襯衣出來扔給她:“穿上,送你回家!”
戚映乖乖地脫下浴巾,穿好襯衣。
他的尺碼對于她來說實在太大,衣角幾乎墜到了膝蓋,馬尾從後領口塞進去,他看了一眼,伸手給她撥出來。
柔軟的發絲像羽毛劃過掌心,一觸即放。
他用手機叫了輛專車,等車子到達指定位置時,撿起地上那把黑色的雨傘打開門,往外走。戚映就乖乖跟在他身後,她不知道季讓打算送她,一直進了電梯發現季讓還不回去,好奇地眨了眨眼睛。
季讓目不斜視說:“看什麽看,老子今天也想做個好人不行啊?”
樓外風雨交加。
戚映有點冷,攬緊了身上的外套。季讓撐開傘,跟她并排往外走。
她怕他生氣,不敢靠他太近。季讓往右靠一點,她就躲一點,最後又把季讓給惹毛了。
他罵:“你躲毛啊!”
然後伸出手臂一把把她摟到了自己懷裏。
手掌觸到她右半邊胳膊,都已經被雨水打濕了。他沉着臉,在她冰涼的手臂上來回搓了搓,又把雨傘往她的方向偏了偏,加快步伐。
戚映聞到他身上淡淡的,像是醫院消毒水的味道。
但很快就被雨水沖刷洗去。
大門外,專車在雨中閃爍着雙閃燈。
季讓拉開後座的車門,等她先坐上去了,才收傘上車。他大半邊身子都濕透了,頭發也在滴水,随手撣了撣,冷聲吩咐司機:“開暖氣。”
絲絲縷縷的暖風開始在小空間內回蕩,戚映總算暖和了些。季讓也不說話,沉着臉看雨水澆打在車窗上,經過燈紅酒綠的鬧市時,突然想到什麽。
他又轉頭瞪了戚映一眼,
抱着書包乖乖坐在旁邊的戚映:…………
嗚嗚嗚人家明明什麽也沒做啊。
季讓讓司機靠邊停了車,傘也沒拿,冒雨跑了下去。
戚映還以為他是突然生氣不要自己了,眼角都紅了。抿緊唇坐在座位上,心裏委屈得要命。
結果沒多會兒他又回來了,手裏提着一杯熱奶茶,一個漢堡,一份薯條。
上車之後,一股腦塞給她,沒好氣說:“吃!”
戚映揉揉眼睛,吸吸鼻子,接過漢堡咬了一口,又喝了口奶茶。
很香,很甜。
車子開到戚映家小區外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八點多了。
下午放學的時候戚映就給俞程和俞濯分別發了消息,說自己要跟同學去逛商場,晚點回家。
只是沒想到會突然下暴雨,俞程在家不由得擔心,又給戚映發消息,問她什麽時候回來,帶沒帶傘。
她回道:到小區門口了,有傘。
俞程收到消息,立刻喊躺在沙發上打游戲的俞濯:“去樓下接接你姐。”
俞濯正殺到緊要關頭,怪不情願:“她又不是不認路。爸你能不能別老把她當小孩兒啊,她只是不會說話聽不到,又不是傻了!”
話是這麽說,還是爬起來往下走。
當然游戲是不能退出的,邊走邊打,剛沖上對方中路高地,拿下了一個triple kill,就看見路燈昏暗的小區盡頭,有人撐着傘漸行漸近。
俞濯看了一眼,覺得應該是他姐回來了,也沒再看,配合着隊友非常迅速地拿下了敵方水晶,嘴角剛挑起一個屬于勝利者的笑容,擡頭一看,笑僵在唇角。
他看見了季讓。
還有季讓懷裏的,他姐……
懷裏?
他姐?
兩人已經走近,季讓幾乎全身都濕透,倒是戚映,幹幹淨淨的,手裏還捧着一杯奶茶。看見他,戚映腳步頓了一下,臉上露出猶疑的神情。
謊話被弟弟當場拆穿,有點難為情。
季讓看見俞濯,倒是笑了下,只是那笑怎麽看怎麽讨厭,俞濯總覺得有股挑釁的意味。
他渾身一顫,突然想起之前季讓說過的話。
一不一樣,要玩過才知道。
冷汗頓時就冒出來了。
他崩潰地朝季讓咆哮:“你把我姐怎麽了?!”
季讓:“…………”
如果他現在把這個傻逼打一頓,戚映應該不會怪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