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遲暮狂花(9)
看着為了自己跑進跑出的陳開雲兄妹,安然眼中光芒閃動。陳厚生雖然子女衆多,最看重的卻還是原配所生的這雙兒女,如果單純只想複仇,殺掉這兩個孩子無疑最能給他致命一擊。可惜,這段時間兩個孩子對林佩文所做的一切安然一直看在眼裏。就算再恨,她也沒辦法對這兩個無辜的孩子下手。
接收了陳厚生害死林佩文兒子的記憶,安然卻再也沒辦法像往常一樣對待他們二人了。還好,二人只當是她身體不适,并未看出什麽異樣。
既然不準備從兩個孩子下手,那麽要報仇就只有正面對付陳厚生了。想到自己剛剛才把三金公司的股份拱手相讓,安然頓時無限惆悵。能把資敵資得如此徹底,還不留後路的,恐怕也就只有她了吧。
不過這麽做也有好處,起碼陳厚生做夢也不會想到林佩文早已察覺到了他所做的事情。按照林佩文往日的個性,得知了真相不把他剝皮拆骨就算是好了的,哪裏還可能把三金公司的股權雙手奉上?
前腳剛接受了股權,安然這邊就住了院,于情于理陳厚生都應該上醫院看看她。果然,沒過多久,陳厚生就帶着林佩文的那個幹女兒進了門。夫婦二人表情自然,面帶關切,根本看不出絲毫異樣。
不得不承認,能混成上海灘的無冕之王,陳厚生果然是個能人,害死了人家唯一的兒子,依舊時不時地在人家眼前晃,面上竟然連半點心虛也無。也難怪林佩文一直到如今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問題。
現在再翻臉明顯已經晚了。如果是在黃逸興還沒焦頭爛額之前,安然大可以把事情攤到黃逸興跟前,讓他去跟陳厚生撕逼。黃承光是黃逸興的長子,又從小上進,一直都是黃逸興的驕傲,曾經不止一次的自嘲歹竹出好筍,根本就不是二姨太生的那個上不了臺面的庶子能比的。要是黃逸興知道了真相,肯定會不惜一切代價往死裏折騰陳厚生。黃逸興這些年雖然已經大不如前,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面對的又是殺子之仇,對上陳厚生,未必沒有一戰之力。
可惜現在說什麽都晚了。如今黃逸興連自身都難保,更別提複仇了。一想到正是自己一邊大大方方地資敵,一邊毫不猶豫地廢了黃逸興,此刻的安然簡直恨不得以頭搶地。可惜木已成舟再後悔也沒用了。
想來想去,想要在現在這種情況下對付陳厚生,關鍵依然只能落到兩個孩子身上。畢竟,林佩文一個半截身體都已經入土的糟老太婆,想要親自上陣實在太過勉為其難了。她唯一慶幸的是,陳厚生夫婦把兩個孩子教育得很好,無論是陳開雲還是陳美玲,對林佩文這個幹外婆都是全身心的信賴。
打定了主意,安然望了一眼陳開雲,故意狀似随意地對陳厚生道:“如果我沒有記錯,開雲馬上就大學畢業了吧,你這個做父親的有什麽打算?你再厲害,也不可能護孩子一輩子,也是時候該讓孩子接手你手裏的生意了。”
大概是不想讓孩子走自己的老路,陳厚生夫婦一直把兩個孩子保護得很好,從來沒有讓兩個孩子接觸過這個世界的陰暗面。兩個孩子一個讀的是管理,一個讀的是音樂,平常生活也跟普通的富家公子富家千金無異。雖然都已到了成年的年紀,個性依舊孩子氣十足。
走投無路,再沒有第二種辦法能夠打擊到陳厚生,安然也只有勉為其難把主意打到兩個孩子身上了。
什麽禍不及子女?當陳厚生把手伸向林佩文唯一的兒子的時候,他就已經沒有資格說這句話了。
安然覺得自己已經算是手下留情了,不過是挑撥父子二人反目而已,林佩文的兒子可是實打實的沒了命。那種喪子之痛實在太過刻骨銘心,就連她這個旁觀者回憶起當初的情景也忍不住痛徹心扉。
陳厚生明顯不打算讓陳開雲接觸關鍵性的業務,聞言只是略一沉吟,便悠悠道:“東方商貿那邊剛好缺個經理,開雲你如果有興趣,不妨過去看看。”
“哦?東方商貿?”安然故意皺了皺眉,“開雲年紀輕輕,正是應該一試身手的時候,你怎麽能讓他去那種養老的地方?要知道玉不琢不成器,過度的保護只會毀了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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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裏,她微微頓了頓才一臉神傷地道:“當年我要是早意識到這一點,承光說不定就不會死了。”
知道這個兒子在林佩文心目中的意義,承光這個名字一出口,整個病房的空氣都為之一滞。
“外婆,吃梨!”意識到現場氣氛不對,陳美玲慌忙試圖轉移老太太的注意力。
陳厚生的妻子過來無聲地握住了安然的手,陳厚生則皺了皺眉,把目光投向了話題的正主陳開雲,那目光顯然是希望兒子能夠站在他那一邊。可惜,陳開雲那邊卻顯然要令他失望了。
“爸!讓我進三金吧!”三金公司名義上是個普通的貨運公司,事實上黃賭毒外加走私軍火五毒俱全,在愛護兒子的陳厚生眼中恰恰是最不願意兒子去的地方,陳開雲的這句話可謂石破天驚。
“不行!”果然,陳開雲話音剛落,陳厚生便冷冷拒絕。
“為什麽不行?”陳開雲根本不理解陳厚生的苦心,只以為是父親不相信自己的能力,聽到拒絕立刻便跳了起來。
陳厚生當然沒辦法在這種地方告訴他真相,只能冷着臉道:“沒有什麽為什麽!不行就是不行!”
“爸!你就讓我試試吧,我不會讓你失望的。”見陳厚生态度堅決,陳開雲知道硬頂落不了什麽好,語氣一轉改成了哀求。
連陳美玲都開始替哥哥說話:“是啊,爸!哥一直很努力,在學校從來沒有給你丢過臉,你就給他一個機會吧!”
“誰說我沒給他機會?我去打個招呼,開雲你明天就去東方商貿報到吧。”
“爸……”
“什麽都別說了,就這麽定了!”大概是不想再跟陳開雲糾纏,陳厚生擺出大家長的威嚴冷冷終止了這個話題。
陳開雲欲言又止,緊皺的眉頭顯示他對這個結果十分不滿。
年輕人都有逆風心理,越是禁止的東西越想一探究竟。安然今天只是看似無意的丢了一個引子,卻在兩個孩子心中埋下了懷疑的種子。
為什麽不能去三金?能讓自己父親和黃逸興争得不可開交的三金公司到底有什麽特別之處?
果然,陳開雲雖然聽從命令乖乖去了東方商貿,但外邊卻時不時傳來他不停找機會往三金那邊跑的消息。陳厚生為此頭疼不已,後來屢禁不止,幹脆找人禁了陳開雲的足,讓他除了上班什麽地方都不能去。
安然再見到陳開雲的時候,他已經因為不堪忍受陳厚生的專.制獨.裁從家裏搬了出來。
為了逼陳開雲回去,陳厚生甚至凍結了他的銀行戶頭。陳開雲不打算就這麽認輸,幹脆搬去跟蘇磐同住了。陳厚生雖然一則在上海灘橫着走,卻也不敢貿然得罪拿着槍杆子的蘇家。父子二人就這樣僵持了下去。
陳開雲明面上乖乖上着班,暗地裏卻依舊不忘三金公司。在安然和蘇磐有意無意的引導下,三金公司的真面目開始緩緩呈現在陳開雲的面前。
這些年他不知道陳厚生的所作所為僅僅只是因為專心學業漠不關心,他不問,外面的人也不可能跳到他面前說他父親的壞話,現在一旦開始調查,很多曾經并不在意的細節忽然就成了最直接的證據。
陳開雲被自己查到的一切驚呆了。他記事的時候,陳厚生已經漂白得差不多了。在他和妹妹陳美玲眼裏,父親陳厚生是滬上聞人,是有為紳士,是溫文爾雅的大善人,獨獨沒有心狠手辣草菅人命的黑道頭子這一條。而偏偏,所有的證據都顯示他的父親恰恰是一個兩面三刀無惡不作的黑道頭子!
意識到這個事實,一直把父親當偶像崇拜的陳開雲果斷抑郁了。安然十分理解他此刻的感受,這種世界觀崩塌的感覺估計就跟她當初意識到陳厚生才是林佩文真正怨恨的對象時一樣幻滅。
陳開雲魂不守舍地抑郁了很久,某天,終于在跟蘇磐到安然這邊登門拜訪的時候忍不住問了一句:“外婆,你知道我父親這些年所做的事情嗎?”
聲音弱弱的,仿佛生怕眼前這個自己一直敬愛的外婆也跟父親一樣給自己致命一擊。
安然故意假裝不知陳厚生暗地裏的那些龌龊,微微一笑,一臉的欣慰:“知道啊!他熱心實業,修橋鋪路,滬上很多人都曾受過他的恩惠。看他做了那麽多好事,不枉我當年對他提攜一場。”
陳開雲聞言明顯松了一口氣,半晌又皺眉咬了咬唇,嘴唇蠕動着想說什麽,最後終于還是沒有說出口。
他不知道的是,這才只是一個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