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南方的希望
是的,在重生前後漫長的時光中,令斯佳麗記住湯米的正是他的死。那是她被黑人襲擊當天的夜晚,3k黨出動為她複仇,卻反遭了北佬的暗算。盡管瑞特及時趕到,可南方人依然遭到很大損失!那個時候……那個時候死去的兩個人,就是她的丈夫弗蘭克·肯尼迪以及範妮的丈夫湯米·韋爾伯恩!
那真是糟糕的記憶。況且當時斯佳麗心心念念的只是阿什禮的負傷,甚至要瑞特提醒才發覺了弗蘭克死去,更別提交集不多湯米·韋爾伯恩。但是,在這之後,當她被下地獄的恐懼折磨的時候,當她被範妮等亞特蘭大人厭惡的時候,湯米·韋爾伯恩的名字一次又一次回響在她耳畔——是因為她的膽大妄為,湯米才會送命!
舉着昏暗的燭臺,斯佳麗仔細打量手術臺上昏睡的湯米,這個六英尺的帥小夥子。他的金發髒兮兮的,被汗水濕漉漉貼服在額頭上。盡管此刻狼狽不堪,卻一看就知道是上等人。臉龐英俊,身體健壯。暗沉的血漬板結成斑塊,錯落分布在破了的灰軍裝上。卷着毛邊的軍裝被推到膝蓋以上,米德大夫正為他處理受傷的小腿。那裏有一塊爛肉。
湯米睡的并不安穩。他臉上時刻露出痛苦的表情,凝結在帶着深深紋路的、幹涸的唇畔。誰會想到,這位英勇的南方軍官,最終沒有死在戰場上,而是死在戰後的混亂沖突?而且為了保護大家,他不得不蒙上“為妓|女決鬥而死”的名聲?斯佳麗看着他,心中突然萌生一種奇特的念頭:當初她執意獨自趕車,結果被黑人襲擊,導致3k黨報複,湯米才會喪命。那麽這輩子是不是她不走那條路,湯米就能避開那一死呢?這裏面的邏輯關系是如此清晰,以至于斯佳麗簡單的腦筋都直接想清。拿掉她被黑人襲擊的前提,湯米絕不會——至少不會在那個時候因為那種情況喪命!也就是說,她的重生的的确确可以改變人的未來呀!媽媽——媽媽也一定能活下來吧!
她愈想,便愈相信這一點。長久折磨着她的狂躁不安的情緒,也慢慢平息下來。斯佳麗再看見湯米的臉時,也生出一些愧疚之心。畢竟她曾經害死過他一次,有機會總得補償一二,哪怕只是為了自己心裏好受些。念頭不經意劃到範妮身上,斯佳麗隐約記得她和湯米是戰後才認識的,現在範妮還在思念她死在葛底斯堡戰役中的情人呢!只好放棄了提前幫兩人牽線的補償想法。不過,也不是急事。
舉着燭臺幹站着,偶爾遞遞手術刀和繃帶之類的事,其實是有些無聊的。盡管這對于手術執行者米德大夫是必不可少的幫助,但斯佳麗的思緒還是仍不住離開手術室,發散開來。湯米·韋爾伯恩那張熟悉的臉使她想起了更多關于他的事。
他是戰後為數不多,積極樂觀進行重建的人。比起渾渾噩噩的休、阿什禮等人,湯米顯得精力十足。這個戰前夢想成為醫生的小夥子,戰後毫不猶豫操起了房産的生計,并且幹得十分漂亮。他和她一樣在戰後創出了一條新的路,而不是被面子和老傳統困死。想當初,她木材廠缺人的時候還想過找湯米·韋爾伯恩幫忙呢!可惜人家有自己的事業推拒了。對了,那時候精明的愛爾蘭人約翰尼·加勒格爾也還在他那邊幫忙蓋房子呢!最後斯佳麗迫不得已找了老好人休,結果不出意料,利潤大把從手心溜掉。這樣一來,她就更想要一個能幹人了!差不多在想起這些的同一刻,斯佳麗看向病床上湯米的眼神就格外熱切起來。
眼前的困難總是要過去的,這麽能幹的人放過了可就難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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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傷情并不嚴重,如今正在亞特蘭大接受治療。醫師和看護都十分用心,尤其是正為我代筆的奧哈拉小姐。近幾日承蒙她的照顧。請你們放心,不用給我寫回信,因為我的傷勢的确不嚴重,很快就将離開亞特蘭大奔赴戰場。等我确認了新的部隊番號,會再次給你們寫信致意。勿念。兒子湯米·韋爾伯恩于病榻口述。”
斯佳麗寫完最後一行字,将信紙交給湯米檢查錯漏,随即就起身去拿信紙和火漆。等她拿着信紙和火漆回來的時候,已經看見湯米微笑着将信紙遞回來的手,他蔚藍的眼睛充滿友善:“謝謝您,奧哈拉小姐。您這樣照顧我,我真是感激不盡。”
“這是看護的應盡之責。”斯佳麗謙虛道。不過實際上,因為曾經間接害死湯米的心虛愧疚,在她負責的那一片病人中,她的确格外照顧湯米。她故作輕松地笑道:“不過下次可別在信裏誇我了,自己寫那些話怪不好意思的。”
湯米也笑了,沒說好也沒說不好。過一會兒,便聽斯佳麗向他埋怨道:“韋爾伯恩先生,您實在把您的傷情描寫的太輕了。沒有誰會比我更清楚這些日子您吃的苦頭了,那麽多的傷口,我看了都覺得疼。”
這是真話。但湯米皺了皺鼻子,輕松地說道:“和很多人比起來,我算是幸運的了。幹嘛要讓家裏擔心呢?”
一直到現在為止,話題都很輕松。但是看着湯米那張總是帶着笑意的臉,斯佳麗突然很想問他,難道現在他還相信南方一定會獲勝嗎?難道現在他還對未來充滿希望嗎?難道他——他們真的相信,勇敢與忠誠還能保護南方的一切嗎?上輩子的她和所有人一樣,對勝利的言論堅信不疑,自然也不會對于這些勇敢樂觀的笑容想太多。可是現在,可是現在——
她驟然發現自己已經把話問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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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覺得我們還能贏嗎?”
斯佳麗的這個問題使湯米顯得有些吃驚。猶豫在他臉上一閃而過,但很快,他口氣堅定地回答道:“什麽也不用擔心,奧哈拉小姐。”
“——我們會為你們而戰,為南方而戰,不惜犧牲一切。”他的口氣低沉而嚴肅,但的确蘊含莊嚴的決心,仿佛已經明白自己所面對的未來是什麽,“你們無需擔心,這是男人的責任。”
他的确表現出南方人的勇氣,但其中的悲壯之感卻令斯佳麗心驚。聖誕節的時候阿什禮就曾有過“一切都完了”的預言,現在湯米的話又——唉,為什麽呀,為什麽那慘痛的一切就無法掙脫呀!當真沒有一丁點兒希望嗎?斯佳麗又想起戰後她第一次見到湯米時——那是範妮的婚禮,而湯米孤身一人……她剛才代筆寫給他父母的那封信!那時候他的父母也已經不在了!
是的,也許他的父母現在就已經不在了。可他還不知道。他還在想着瞞過他們自己的傷勢。這座醫院,也會在不久之後毀滅,她還清楚記得那塊窗戶被炮彈擊碎時四濺的玻璃。太虛幻了,她同時看見兩塊玻璃,一塊完整的,一塊破碎的。她也同時看見兩個湯米,一個正對她微笑,告訴她不會有事的,一個躺在血泊中,手裏緊緊握着手|槍的——她清楚後一幕是她的幻想,因為她從來沒見過湯米的屍首。但這一刻兩幅景象都無比真實,差不多要讓人渾身顫抖淚流滿面。斯佳麗緊緊咬住下唇,血腥味救了她。她睜開雙眼——湯米正充滿擔心地看着她,原本因為肩傷側躺着的他已經支起了身子。
“我沒事。”斯佳麗搶先開口說道。
湯米則沉默了很久。随後,他輕聲問道:“你是害怕了嗎?斯佳麗。”
戰争時一切禮教都崩塌,認識兩個禮拜就結婚這種絕不合體的事如今處處發生。可盡管如此,這依舊是湯米第一次叫出斯佳麗的名字。
“不,我不是害怕。”斯佳麗組織着語言,她怎能怕?她還得撐住塔拉!誰怕了她也不能怕。對于湯米喊她名字,她卻沒有太大反應。畢竟上輩子熟悉起來後,互相都是拿名字稱呼的。湯米現下一直管她叫“奧哈拉小姐”反而令她頗不适應。“我想并不是因為害怕——至少不全是。”她輕聲說道,“我只是想不明白,為什麽大家要經受那麽大的痛苦,現在以及未來。我不想假裝笑,我還得守着我的家,我知道我能挺過來。但我還是覺得難受。湯米,要是沒這一切該多好啊?”
湯米,失去過的老朋友!一個真正有見識的人!勇氣十足,活力十足,闖進十足——斯佳麗知道他能明白的,而她也迫切需要一個人和她談談,汲取那種活力和勇氣,來看到未來的希望。在這愁雲慘淡的時刻!靠着雙手,湯米開始新的生活,就跟她一樣。他就好像一個可以看見的,真正能給人鼓舞的未來,證明着她要走的那條路盡管無比艱難,但并非全無同伴——盡管上輩子她為了錢不擇手段,最終失去了所有的朋友。
“斯佳麗。”湯米猶豫了一下,依然喊了她的名字。他斟酌片刻,開口慢慢說道:“很多事你或許不清楚它為什麽發生,但它就是發生了。既然這樣,我們只能為我們的信仰而戰。”
“無論如何,別喪失希望,別忘記信心。我們都有着自己想要守護的東西,這會令我們堅強。戰争會帶走很多東西,但有些東西它帶不走。南方永遠都在那裏——至少有一部分是這樣的。戰争動蕩了南方,我們的生活被迫改變,而我們也不清楚這改變會有多大。可是只要我們活下去,就不會放棄生活的希望。因此南方就一定有希望——而現在,我們還得為她而戰。”
斯佳麗的嘴唇微微張開,她吃驚的看向湯米·韋爾伯恩——說出剛才那番話的男人,這個只比她大兩歲的男人,已經顯得沉着穩重,令人信賴。她想問她戰争和犧牲值得麽,可是在他剛剛那番令人激動的話語之後,還有什麽好問的呢?她已經知道他們的答案了呀。
“謝謝你,湯米。”她最終只這麽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