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舊日友人

“斯佳麗,你怎麽會突然回到亞特蘭大呢?是不是塔拉出了什麽事情?我能幫你什麽忙麽?”

當這樣一句充滿關切的話語從瑞特口中輕輕吐出時,斯佳麗覺得自己好不容易壓下去的憂慮、惶恐與委屈又重新湧了出來。但斯佳麗極力壓制住了那些情緒。很久以後,當她覺得她終于能克制住自己後,她開口說話了,帶着鼻音,目光在車前方游移: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還在亞特蘭大。我想你很可能走了,但我還是得回來,我媽她——”她猛地抽了口冷氣,用勁吸了吸鼻子,“我媽她得了傷寒。”

這樣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實居然就這樣輕飄飄說出來了,斯佳麗無知無覺地想道。悲傷遲一刻才湧來淹沒了她。斯佳麗沒轉過頭去看瑞特的神色,但那注視着她的目光分明多了一些柔和,有溫熱覆在她交握着的雙手上,是瑞特的手。他扳開她掐的快出血的雙手,将那兩只小手都合在他的掌心,關注地聽着她說話。他明白了她全部的意思。

“——之前她都把傷寒藥捐給大夫了,可我什麽都不知道。現在好了,她病倒了。瑞特,我實在沒別的辦法了。我曉得的地方只有亞特蘭大還有點兒希望,盡管我并不知道……”

“藥我能想法子弄到,但需要一些時間。”

瑞特打斷了她并且這樣說道。

他依然沒有放開緊緊握住斯佳麗的手。斯佳麗擡頭和他對視片刻,最終嗓子中只擠出了“多謝”一個詞。但瑞特揉了揉她的發絲,将所有想要得到答案的問題都深埋心底,只給了他的女孩她此刻最想要的安慰:“別太擔心了,我很快就去聯系我的朋友。”

聽到這句話,斯佳麗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多少錢都可以,可是拜托——”那對綠色的眸子流露出一絲不常見的焦急脆弱,“快點,瑞特,拜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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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的日子總是心焦的。

那天的最後,瑞特将斯佳麗送到了皮特姑姑家門口,并且直到她走入那扇門後才離開。次日,他托人捎來消息:亞特蘭大的傷寒藥的确極度匮乏,但七日後有一列列車将載着各種藥品過來亞特蘭大。這些藥品都是軍需,不能民用。瑞特會靠私人關系額外買到一部分,跟着這列列車過來。

七日,那麽她能在八月二十前後拿到藥,趕在九月一日前回到塔拉。斯佳麗反複計算着時間,盡管窘迫卻還不至于要拖到上輩子城破的地步——那也是媽媽死去的那一天,那麽這輩子有了藥的媽媽,能堅持到她回去吧?一定能吧?

但是是否會有未知的危險潛伏在回家的旅途?是否會有另一種疾病以無可争辯的絕望再次奪走母親的生命?是否那群——那群曾拿塔拉當指揮部的北佬,依然會留下她的家園?太多的憂慮令斯佳麗迅速消瘦,尤其當她除了等待以外一無所能。這樣的情況下,她寧可讓自己忙一點、累一點,不要去想太多。因此她再一次回到了醫院。

回到亞特蘭大并不是什麽隐秘的舉動,盡管因為戰争的關系,不少太太小姐已經逃亡,但剩餘的夫人們仍足以勉強支撐亞特蘭大社交圈的規模。斯佳麗回亞特蘭大的消息很快便傳播開來,而醫院缺人手已經是人盡皆知。為了排遣等待的焦慮,斯佳麗重返了醫院。

醫院不再是幹淨整潔彌漫着消毒水味道的了,人人臉上寫滿疲憊麻木,袖子上血跡斑斑卻見怪不怪,成群蒼蠅撲向傷員的殘肢,折磨得他們發出一聲又一聲呻|吟:“哦,小姐,給我點兒水吧!請給我點兒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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熏天臭氣令人作嘔,蒸騰的熱浪更加重了惡心感。斯佳麗從傷員手中扯出裙子,一面說着抱歉一面不得不端着酒精和紗布快速向手術室走去。米德大夫要做手術,而現在已經找不到多餘的護士。盡管她的身份依舊是受人保護的未婚小姐,但在戰争的逼迫下也難免和重傷員有所接觸。對于此事米德大夫感到十分內疚,但斯佳麗卻并不覺得有什麽,畢竟上輩子見的多了,而她也沒把自己當做未婚的小姑娘。

在送完手術用品後,米德大夫示意斯佳麗離開手術室,盡管他的确很需要一個助手。斯佳麗猶豫了片刻,還是頂着大夫疑惑的目光開了口:“我可以留下幫您的,米德大夫。”

最近不知為何,斯佳麗內心受道德的譴責格外嚴重,許多事都無法像從前一樣心安理得。瑞特曾經形容過她“就像一個賊,不為偷東西後悔,卻為被抓住要受懲罰而後悔”,而如今的斯佳麗正是處于這種狀态她在後悔,為她曾經犯下的罪孽。埃倫仿佛宿命一樣的病倒令她那迷信的腦筋開始不安,樸素的行善念頭在如今猶如救命稻草,斯佳麗一抓住便不肯放下,更重要的是此刻她也抓不住別的了。她幾乎是用一種懇求的語氣說道:“讓我留下來吧,大夫。”

她不是什麽閨閣小姐,也不怕看見重傷員的身體。她自私自利,平時巴不得自個偷懶快活,可現下為了媽媽,做什麽不能夠?斯佳麗幾乎是噙着眼淚說完這句話的,當她說完以後,米德大夫立刻被感動了。

“真抱歉,孩子,要你做出這樣的犧牲。我以我的名譽發誓,你今日的義舉絕不會成為來日他人奚落的對象。”大夫莊嚴地發誓道,“感激你為大業做出的犧牲。”

斯佳麗閉上了眼睛。

這樣也很好吧?即使他們互相不能理解,但終于都是得償所願了。再說,她能憑借瑞特的私人關系得到藥品,這些傷員中又有多少人會因為缺乏藥品而死呢?

“我們盡快做手術吧,真高興我能幫上忙。”斯佳麗一面說着一面擺放東西,借此掩飾心中的不安。可當她的目光轉向床上的病人時,她确确實實愣住了:

“湯米·韋爾伯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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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病床上的人正是湯米·韋爾伯恩。

“斯佳麗,你認識這個小夥子?”米德大夫奇怪地問了一句,又立刻投入手術的緊張準備中,他差不多在問出問題的當時就把它抛到了腦後,“孩子,我會盡量保護你不看到男人的身體,但是難免有特殊情況——告訴我,你真的想好了嗎?

“想好了,這些都沒關系。”斯佳麗回答道,可思緒卻完全不在那上頭。湯米不是斯巴達城的人嗎?怎麽會在亞特蘭大?——哦,對,範妮提過一次,湯米在1862年棄學從軍,戰時曾因傷在亞特蘭大救治,上輩子她還看護過他兩天呢。就算是這輩子,這也不是第一次見面了。斯佳麗突然間想起來,和瑞特重逢的那次亞特蘭大舞會上,那個第一個邀請她跳舞的受傷士兵——就是湯米·韋爾伯恩呀!只不過那時候的他和斯佳麗印象中上輩子最後的湯米相差太大,加上斯佳麗上輩子本來就和湯米交集不多,因此才沒能夠認出他來。

斯佳麗想起,上輩子就是在亞特蘭大治療的時候,湯米落下了病根,自此走路一瘸一拐向外撇開。不過這些——無論是舞會,還是受傷都不是斯佳麗記住他的原因,對于斯佳麗來說,最最重要的一點是——湯米·韋爾伯恩是因為斯佳麗·奧哈拉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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