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情|婦的提議
他們之間少有如此溫情脈脈的時刻,斯佳麗戰栗而又隐隐期待。戰栗于前世的慘痛記憶,又為瑞特對她的了解感到欣喜。這實在是一種複雜的感情,令她最終選擇了一言不發的聆聽。像從前一樣,他能看透她,然後給她最好的建議,這次也不會例外的。瑞特懂她,不管前世還是今生。
“我得承認我想法子打聽過你的事——但我并沒從中得到答案。”瑞特拿這樣一句話開頭,“我們在亞特蘭大重見距離我上一次見到你,已經過了一年多的時間。而這一年裏你那麽大的變化卻沒有任何原因,而我越是和你相處,就越疑惑這一點。盡管在威爾克斯家那場烤肉宴上,我僅僅和你交談過幾句話,但我很清楚我從你那裏看見的:一個嬌蠻任性、大膽活潑的女孩。”
“年輕的女子總是美麗的,不管她實際長相如何,青春、嬌美和柔情所混雜成的一種獨特神|韻,會令她的臉龐發光。當然,你那對美麗的綠眼睛裏燃燒着火焰,那是你獨一無二的魅力,但這并不影響你當時給我的那種鮮明的少女感,你是個小丫頭,而我喜歡這個小丫頭。”
他說着說着便微笑起來,于是斯佳麗不由自主也露出一絲笑意,似乎緊繃的情緒有所緩解。在這樣的氣氛和情景中,一句喜歡似乎順理成章,不會造成任何不适,但是更多的意義——更深的感情卻隐晦。這樣的表達并不突兀,反而顯得過淺——介于兩人此前對相互的感情都有所察覺。
“但當我在亞特蘭大見到你的時候,事情發生了改變。”瑞特的話驟然間令斯佳麗懸起了心,“你很美麗,非常美麗,容光四射,站在那裏就像女王。但我察覺到之前你臉上的那種神|韻消失了,它蕩然無存。一開始我認為那是錯覺,因為盡管你周身就像披着堅硬冰冷的铠甲一樣,但也時常流露出活力和勇氣,只不過比起一般女子顯得更為堅韌。這樣的神情我曾見過多次,都是在那些受盡了苦難而終于熬過來的人那裏,他們的臉上凍上一層機警冷酷的面具,而依然保有自己原先的部分性情。假如有任何變故使你迅速褪去了原先那種神情,那樣短的時間還沒辦法将那層冷酷的面具凝固下來——你不會對那樣的自己習以為常。”
剎那間,被看透靈魂的恐懼與被了解的欣慰交織在一起,斯佳麗血液冰涼,雙手哆嗦,心中卻淌過一陣戰栗的暖流。瑞特的黑眼睛徹底看見了她——那個重生而來的她,得說點什麽打斷他,不然要尖叫起來了。她實在是太——
“第一次見面時你就清楚我不是個淑女了!”斯佳麗厲聲道,仿佛這樣就能掩飾自己的心慌,“這會兒用不着奚落我,我——我本來就是這樣的!”
越說到後面,她竟越委屈起來。斯佳麗·奧哈拉本不該這樣,這時候她本會是個輕浮又美麗的寡婦,心裏只有*以及阿什禮,盡管任性妄為到底沒有道德敗壞,而不該是——可現在的她不是。所以這樣的她反而讓瑞特·巴特勒疑慮了?哪怕她已經流露出愛意?他怎敢這樣,刻骨地剝下她精心的僞裝,來顯示自己的高明,同時把她帶回痛苦的記憶?他怎敢!怒火熊熊燃燒,斯佳麗氣得用勁甩開了瑞特的手。
“啊。”他輕輕叫了一聲,并不吃驚和慌亂。
又是一陣沉默,醞釀着更令斯佳麗難堪的下一段談話。他究竟還想知道什麽?為什麽非要弄個清楚呢?就這樣不好嗎?一陣心虛悄然爬上心頭,斯佳麗清楚她恨不得舍棄的過去滿布着她對他的錯,于是這樣的窺刺就如同審判一樣正義了。她安靜下來,低頭看自己的手,發覺視線有些模糊。
突然之間低落下來的斯佳麗令瑞特也沉默了片刻,但有些答案今天他非得到不可,于是等斯佳麗稍稍平靜一些,瑞特又繼續說了下去:
“剛才你太激動,大約誤會了我的意思。”他慢慢地說道,“我并沒有嘲弄你的意思,而我也依舊喜歡你,斯佳麗。是的,我依然很喜歡你。”
這句話就如清風拂過,安撫了斯佳麗狂躁不安的內心。那個名叫喜歡的詞語仿佛有着奇異的魔力,一下子就使她的內心安定下來了,甚至感到一絲暈眩。
“為什麽要回避這一點呢?我的确喜歡你呀。雖然有時候你不大像少女,簡直像是個——簡直純然是個女人,而且是這樣很久了。對,斯佳麗,我所迷惑之處正在這裏。你也許不清楚,但你經常無意識流露出一種焦躁和不安,仿佛很清楚什麽即将來臨,并且有着實質的恐懼,必須和時間賽跑。而且你認為自己無論怎麽跑,也沒法徹底贏下來,我說的對麽?”
斯佳麗沒回答他,但這樣的表現在此刻顯然意味着某種程度上的認可。她輕輕顫抖的睫毛顯示了并不平靜的內心,嘴唇微微開合,但什麽話也沒說出來。她看向他,但立刻将視線移開,以免眼神中流露出脆弱和求助。她不想回答。
“你給我的感覺,像是受了太多的苦,因此拼命想要抓住些什麽。”瑞特道,“錢?家人?我不清楚,斯佳麗,但我感到很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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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話語緩緩道來,口氣溫存而真摯,富含動人的感情。他了解她,盡管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事卻依舊真誠地憐惜她。這是一種理解之後的深刻憐惜,而非紳士們出于高貴品質所展現出的溫和風度。那一刻,斯佳麗真真正正覺得他們的心是相通的。
“我曾經墜入一個漫長的噩夢。”
她終于開口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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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噩夢?”瑞特露出思索的神色,但示意她說下去。
“是的,噩夢。”斯佳麗點了點頭,避開他的目光,“一個漫長又真實的噩夢,在夢裏,我失去了一切。媽媽、爸爸、黑奴、平靜富足的生活、安全以及……”你。
“那只是個夢。”瑞特将手放在了她的手上,就像要安慰她一樣,“不要害怕,斯佳麗。全部都過去了。”
斯佳麗垂下了頭,她到底沒辦法吐露全部的真相,但此刻她依舊忍不住做出嘗試。
“不,不。”她說道,“我總是做那個夢,那些不好的記憶總會回來,而我感到它們一定會——至少假如我不做點什麽就一定會再次傷害我,瑞特。夢裏我在迷霧中奔跑,渾身冰冷又累又餓,目光所及俱是荒蕪什麽都沒有。我又無助又害怕,但我還得保護別人,他們伸出手扯着我的裙子,要我拖着他們走。我不能丢下他們,盡管有時候我想——不,可是我曉得我不想,我只是太疲憊,太恐懼了。我跑啊跑啊,總以為安全的地方就在前面,我弄丢了很多東西,那時候我覺得活下去最重要,別的啥也不算。可是到了最後我發現一切都錯了,什麽都沒了,只剩一個糟糕透頂的我。沒有媽媽,沒有朋友。每次從夢裏醒來,我都覺得那些東西是真的,遲早會發生。可我除了不要跑向夢裏已經證明錯誤的方向之外,依舊找不到別的提示——也許現在我大概弄清楚我最後想找到的是什麽了,可我總擔心自己沒法兒得到。”
“所以你時常回憶——我是說,時常做這個夢?”
瑞特明顯将夢當做一種代稱,而事實也的确如此。但此刻略顯慌亂,沉浸于自身情緒的斯佳麗并沒察覺到,或者說她也顧不得了。
“是,我總是做這個夢。瑞特,你知道災難會發生!我沒法兒背上塔拉、背上我的家逃走,那我就得想盡辦法守住它,哪怕吓得直哆嗦!可我依然擔心的是我守不住,我還是得失去,還是得不到我想要的。我想盡辦法啊,可是我還不清楚我能不能做到呢。畢竟我曾經把一切都搞砸了。”
“但我向你保證,你做得很好。”瑞特的大拇指按壓在她的掌心,帶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斯佳麗,我向你保證。不要擔心,你做得很好。藥品很快就會送到,你能用它們救好你媽媽。”
“……對的,媽媽會沒事的。”斯佳麗喃喃道,她猛然擡起頭來,急切地問道,“真的嗎瑞特?我真的做得好嗎?我總覺得——”
“是的,你做得很好。”瑞特肯定道,安撫地拍着她的手背,“你非常棒,斯佳麗。你的遠見和勇氣超過大多數人,而我肯定你能完成你的心願。”
他道:“但我覺得你活得過于辛苦了,斯佳麗。你一直都在苛責自己,可那些在我看來毫無必要。你像是小孩子一樣,膽氣十足又容易受驚。你太缺乏安全感,我有時候真——真他|媽想把那段見鬼的記憶——那什麽夢從你腦子裏清掉,讓你忘得一幹二淨。你知不知道你讓我很難過?因為我都沒法子讓你覺得安全。”
“什麽意思,瑞特?”斯佳麗顫聲問道。
“意思就是我喜歡你,想保護你。”他的聲音一下子溫柔起來了,又安撫,又溫存,“真的,斯佳麗。我特別難過,就為看着你這麽害怕。你明明可以不用的,我真想給你你想要的一切,好好寵你疼你,讓你又無憂無慮,就像沒做過那個噩夢以前一樣。”
他的口氣很特別——其中有一種微妙的急促,仿佛急于釋放情感,卻最終表達得輕柔溫存。他雙手搭在斯佳麗肩膀上,使她面對着他。他在望着她微笑。斯佳麗只覺渾身一軟,一陣酥麻暖意自心口湧流全身,使她幾乎動彈不得。她覺得自己置身溫熱潮濕的泥沼之中,無法不陷下去——唉,這種過電一樣的感覺,令她只想——只想迎向他,索取愛撫,與他接吻,以及更多。她亂了陣腳,不能自主,而他恰好輕輕往她耳邊吹了口氣,他離她那麽近。
“斯佳麗。”他輕聲喚道。
“瑞特。”她叫了他的名字,柔情缱绻,愛意綿綿,“我也喜——”
記憶突然之間大力拉開了窗簾,亮光刺破天穹令人睜不開眼,這個場景一定在哪兒發生過,一定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是哪兒?在哪兒?究竟——
“你不是不結婚的嗎?”
斯佳麗的臉色剎那間變得慘白,她猛然打掉了瑞特的手,厲聲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