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消失的神|韻
“你令我感到迷惑。”瑞特這樣說着,将她的手放在手心,輕柔地摩挲着,可那目光卻是探詢的,“你時常令我覺得,你肯定經歷過一些對于現在的你至關重要的東西。像你這個年齡的女孩不該經歷過那些東西,那絕非尋常的——我不清楚你是不是明白我的意思,我指的是,那些并不會湮沒在記憶深處,使你那本就與衆不同的天性格外披露的過往——抱歉,斯佳麗,你怎麽了?”
掌中的小手微微顫抖,綠眼睛的姑娘面色蒼白,幾乎搖搖欲墜,瑞特面色一變,立刻緊緊抓住了她的手臂,感受到她借着他的力量支撐住了,他口氣更加溫存地詢問道:“怎麽樣,斯佳麗?沒事吧?”
“我沒事。”斯佳麗搖了搖頭,嘴唇失去了血色。剛才,就在剛才那個瞬間,她幾乎就要以為——瑞特一直都能輕易看透她的心,可她也從沒想過他能敏銳至此。她幾乎就以為她所有的秘密都攤開在了他的面前,她的重生,她不願回首的過去,她的卑劣和堕|落,以及她曾經如何冷酷對待他的柔情——全部攤開。
重生以來,即使發誓為了保住家人和土地不惜任何代價,可斯佳麗內心未嘗沒有利用先知避開一些東西的奢望。譬如重生之初,她就令自己免于成為寡婦。她的确真誠期盼,能夠和上輩子那些絕望痛苦的記憶割裂,不要再一次陷身泥淖,至少不要那麽徹底。而對于上輩子的過往,她下意識就不願回想。因此,就不難理解斯佳麗剛才那種慌亂的心情,哪怕她自己并沒有将這種情緒的由來想得多麽透徹。
顯然這個問題令斯佳麗很不舒服,但瑞特并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他的刺探并不尖銳,卻步步緊逼,令人喘不過氣來,仿佛一定要得到那個答案不可。這對于他的确是個至關重要的問題。
“那麽能說說麽?”他問道,鼓勵一般撫摩着她的手背,“和我談談,斯佳麗。和我談談你經歷過的那些事,或至少是你的想法。和我談談。”
斯佳麗好容易揮開他的手,她一陣慌亂,抵觸的情緒幾乎是從心底湧出:“不,不行。”她定了定神,“瑞特,多謝你關心我,可根本沒什麽變故,你想多啦。”
“一定有的。”瑞特注視着她的眼睛,輕聲念道,“斯佳麗,別對我撒謊。”
他凝視着面前姑娘的面容——綠眼睛銳利絕望,時刻找尋着獵物,柔美的嘴唇時常無意間抿成冷酷的線。她像是餓壞了貓。這不該是屬于斯佳麗·奧哈拉的神情——嬌媚動人的少女,身穿綠舞裙,腳蹬小羊皮靴。全縣青年拜倒在她裙下,上百名奴隸恭候她使喚,有塔拉的財富做靠山,有寵愛她的父母樂于滿足她的任何願望,除了阿什禮·威爾克斯外樣樣稱心如意——這不該是屬于她的神情。那種由青春、嬌美與深藏的柔情化為一體的獨特神|韻,在她的臉上無處尋覓,仿佛已經和某些東西一起徹底死去,并永遠消失。
斯佳麗的眼睫毛輕輕顫動了下。
“如果這段日子我行為有什麽反常的地方,也只是擔心戰争的原因。”斯佳麗避開了瑞特的目光,好像這樣就能不那麽心虛,她依然以為透露出自己重生奧秘的是那些“先知”,“我和你在戰争的看法上保持一致,所以——那些不尋常的觀點在你身上就是見識,在我身上就是古怪?”她胡亂頂了一句。
瑞特笑了。
“我不是說這個。”他道,并沒有生氣的樣子。
勞累會化作皺紋,苦痛會留下傷痕。可即便皺紋抹去,傷疤愈合,依然會有一些東西留在人的眼睛、神情和心上,也正是那些東西造就了如今的斯佳麗。這些過往所塑造的靈魂并非一次簡單的重生便能泯滅,重生之後漸漸習慣十六歲少女的生活僅是給斯佳麗披上一層僞裝的外衣,本質裏她的确再不是那個嬌美任性、活潑快樂的姑娘了。靈魂走過曲曲折折十二年的道路,那個腳穿舞鞋,笑容驕傲而又肆意的姑娘早已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那個目光冷硬、腦瓜精明、雙手粗糙、立于紅土的女人。戰争、饑餓和貧窮将她的人生一刀兩斷,而如今即便重來,斯佳麗曾經經歷過的一切,依舊在她身上打上了深深的烙印。
剎那間,斯佳麗覺得自己虛弱無力。原來所有的念頭都可笑無比,即便此生想要重新來過,身上依舊背負着前世的枷鎖。她其實并不是一個年輕嬌美的姑娘——不是瑞特·巴特勒愛上的那個,而是親手毀滅了他愛情的那個女人。哪怕她披着十六歲的軀殼,也掩蓋不了真正的靈魂。她絕望地發現,原來她能憑借重生保住塔拉救下媽媽,可她唯獨救不了自己。痛苦是烙印在靈魂深處的,洗不淨抹不去。就像現在的她——真正內裏的那個女人,她能夠贏得瑞特的心嗎?
一聲啜泣,一聲輕輕的啜泣就那樣毫無征兆地自喉嚨口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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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佳麗。”是瑞特在低聲呼喚她的名字,他緊緊握着她的手腕,“你還好麽,斯佳麗?”
剎那間各種念頭在心中奔湧而過,前世與今生的記憶交錯出現真假難辨,似乎只有手腕上那一點溫度是真實的,那種強烈的情感從手與手腕相合的地方猛烈湧出激蕩在心間,将斯佳麗從那種難言的悲傷中一下子扯了出來。回首過去有何益處?無論如何,現在只有她一個斯佳麗,而天底下也只有一個瑞特是她想要的男人。未來的一切莫測與否,也必然全力相争,絕不會輕言放棄,所以那些無謂的頹廢,又有何用處?
她擡起頭直視着——近乎是逼視着瑞特的黑眼睛,仿佛迫切希望在裏面看見烈火一般的愛意,來達到靈魂的共鳴。突然間她不再畏懼那些過往了,因為他分明是那樣的坦誠理解、溫存憐惜,願意讓她靠在他的臂膀稍作歇息。她自以為隐藏的很好,甚至自己都快忘掉的東西,在他那裏卻無所遁形。他比她更了解她自已,而她想聽他說下去了。
“瑞特。”她開了口,語氣冷靜的不可思議,“我不想說話,不過我能聽你說麽?”
她不清楚自己此刻的模樣有多生硬,剛剛好驗證了瑞特前面的話。瑞特默默無言地凝視了她一會兒,忽然輕聲嘆了口氣,開口道:“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