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菲爾重傷(倒V)
“你今天心情好像很好。”湯米·韋爾伯恩笑着說道,“斯佳麗,有什麽開心事嗎?”
“難道你出院不值得高興?”斯佳麗一笑。
今天她照常來到醫院護理傷員。盡管現下形勢越發嚴峻,但珍藏在心中的、并不久遠的記憶卻時時閃現,斯佳麗依舊能體味到那種甜蜜與欣喜。
昨晚的談話結束于那個吻,并不纏綿,脈脈溫情卻也足夠兩人交換氣味和心跡。他們盡管一言不發,卻都能看見對方眼中不再遮掩的感情。瑞特和斯佳麗的關系現在達到了微妙的地步——互相喜歡,保持克制的親密卻暫時沒有任何承諾。
那僅僅是一個簡單的吻,簡單到甚至可以歸于禮節的範疇,衡量不出感情的深淺,也無法表達熾烈如火的愛情。沒有誰率先承認愛情,因為此刻無法處理随之而來的問題。他們将範圍僅僅劃定在了互相喜歡處,卻不清楚對方前進了幾步。
顯然,兩人都享受現下的關系,盡管清楚這份默契的将來必然是一方的妥協,或者徹底斷絕來往。但至少目前斯佳麗不必考慮那樣久遠。畢竟這是在一座搖搖欲墜的城池,而愛情之外還有那麽多的危險等着向她撲來。斯佳麗必須用盡全副心力才能對付得了。
在昨晚那個吻之後,他們簡短的交談了幾句,主要是關于藥物和何時離城。瑞特告訴她後日傍晚藥物便能到手,他會親自給她送來。而斯佳麗則請求他盡快找好馬匹,瑞特卻笑着告訴她,全城的馬匹都叫軍隊征用了,他的也不例外,就算找到了也保不住。
“不過別擔心,斯佳麗。”他邊笑邊說,“我一定會給你找到馬的,只是晚一些而已。”
雖然對這種不能把握在手中的不安定感到擔憂,但斯佳麗還是信任瑞特的,再說現在也沒有其它更好的辦法。她也只能暫時答應下來了。
回到此時此刻。
“不過湯米,”斯佳麗皺起眉頭,有些擔心地問道,“你立刻就要被抽調去前線嗎?你的傷明明還沒好全,不仔細會落下病根的。”
湯米按了按自己的腿,那裏還隐隐有着一陣陣的抽疼,卻很快又要泡在泥漿裏了。金發青年笑了笑說道:“這段日子多謝你照顧我了,斯佳麗。可是請別擔心,我很高興現在邦聯需要我。”
斯佳麗現在已經學會了接受朋友們的忠貞愛國,但心裏依然會為此難受。
“前線缺人手到了傷兵也必須頂上啦?”
“是這樣沒錯。我歸隊算晚了,情況的确不妙。”湯米道,“可是別擔心吶,只要我們還有一口氣,總會保護你們的,這是南方士兵的承諾。”
見斯佳麗沉默着一言不發,湯米·韋爾伯恩感到有些愧疚。紳士是不應當讓女孩感到不舒服的,他換了個方向,故作輕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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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擔心了,斯佳麗。你知道這一切總會過去,無論如何——等戰争結束了,我們還可以騎馬、打獵、開舞會。照樣會有一群人來向你邀舞呢,多想想這個,會開心許多的。漂亮的綠裙子,還有小羊皮靴,對嗎?到時候,看在我們是好朋友的份上,能和我跳個舞吧?”
斯佳麗笑了,盡管有些心酸:“當然了,湯米。”
“還記得那場義賣會吧?”湯米突然調皮地眨了下眼睛,“我和瑞特·巴特勒先生競價要請你跳舞來着——”他遺憾的一聳肩,“可惜失敗了。那天你整晚都在和他跳舞呢,連我這個失敗者想為自己挽回顏面地去恭賀一句——都找不到機會。”
明顯是句調侃,斯佳麗也輕松地笑了起來:“真抱歉,湯米。”她也快速地眨了眨眼,“不過那時候想請我跳舞的人多着呢,我可還沒認識你。”
“亞特蘭大頭號美人。”湯米搖頭笑道,目光落在手臂上的綁布上。城裏已經沒有紗布好給他包紮傷口了,甚至這綁布都是奢侈。然而——他神色漸漸嚴肅起來,不論如何,這是南方的戰鬥,也是他湯米·韋爾伯恩的戰鬥。
既已打響,決不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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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八日的上午,斯佳麗在街上匆匆步行。炮聲在城外轟隆隆猶如滾雷,偶爾有幾發落到城裏,路人偶有的行人也都是鎮靜地躲開,拍拍灰就往前走。
湯米·韋爾伯恩以及其它恢複了基本作戰能力的傷兵們早已支援了前線,城中缺醫少藥,人又大半逃亡,越發顯得死氣沉沉。烈日灼烤,火辣辣的太陽照的人頭暈目眩,心跳又慌亂急促。遠處的五角廣場人聲鼎沸,亂作一團。重傷兵的咒罵和哀求被風遠遠送了過來,惹得斯佳麗心煩不已。城裏的情況實在是糟糕透頂,受到炮擊的醫院也已經擠不下源源不斷的傷員。于是他們只能被鋪開在鐵軌邊上,受着烈日灼燒,一個個等着有限的大夫醫治。其中大多數人死于缺水和烈日灼燒,但哪裏會有足夠的護理注意到呢?
“米德太太?”前面馬車上的身影一眼就認了出來,斯佳麗趕緊打招呼。但奇怪的是米德太太完全沒有應答——就像對她視而不見一樣,斯佳麗正感到奇怪,忽見老塔爾伯特滿臉淚水,貝齊亦是一臉哀傷——老天啊!躺在她膝蓋上的不是菲爾·米德嗎?
“米德太太!米德太太!”不詳的預感劃過心頭,模糊的記憶仿佛正驗證着最可怕的事實。斯佳麗焦急地一路小跑到米德太太的馬車前,“發生什麽事了?菲爾怎麽——我能幫點兒忙嗎?”她還心存一絲僥幸地問道。菲爾!他是米德太太和米德大夫唯一活着的兒子了,他才十五歲呀!
“啊,是你,斯佳麗。”米德太太終于注意到了她,遲緩地應答着,仿佛已經被悲傷壓垮,“菲爾他受了重傷,我要帶他回家。”
她說這話時,小兒子蒼白的手正貼在她臉上,那張冰涼而毫無生氣的臉,此刻布滿了絕望的安詳。已經到了米德家門口了,貝齊小心翼翼抱着菲爾下了車,米德太太則是輕輕撫着兒子額前的一绺金發。她轉過頭去,鎮定地向老塔爾伯特發話道:
“快把馬車還給醫院吧,我們耽擱了挺久了。”
說完這句話,她抱着兒子的頭顱,疲憊的、刻着深深皺紋的臉上劃過了淚水,銀色卷發的太太閉上了眼睛。黑奴哭着将小主人抱往屋內,菲爾睡得很安詳。
“還記得那時候達西叫人給打死了,菲爾嚷着要上前線報仇去被死死攔下了。”斯佳麗心酸地想道,“可是最後這麽小的孩子不還是被軍隊征去了?菲爾他還那麽小!”
“米德太太,米德太太!”斯佳麗忍不住請求道,“菲爾還活着,我馬上就去找米德大夫回來。大夫會救他的,米德太太!我會一路跑過去的!”
米德太太睜開了眼睛,目光有些茫然。最終那渙散的目光聚集在了斯佳麗身上,她輕輕搖了搖頭,呆滞地說道:
“沒用的,我懂得這傷,沒救了。而且——沒有藥。”
身後,老貝齊大聲擤擤鼻涕,哭得抽抽噎噎。一發一發炮彈正在炸開,遠處煙火騰騰,正午的太醫灼熱刺眼。斯佳麗緊緊咬着嘴唇,她閉上眼睛又睜開,突然間拔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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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炙烤,熱浪熏天。紅土揚起,一直埋到腳脖子處。斯佳麗一路提着裙子飛跑,她胸衣繃的差不多像神經那麽緊,快喘不過氣來了。可是不能停下,她穿過亂作一團的五角廣場,一路直奔火車站。一路上遇見的都是救護車和擔架,橫沖直撞惹人心慌。斯佳麗心煩意亂地一一避開。她繞過亞特蘭大旅館後擡起頭深深吸了口氣,剎那間亞特蘭大火車站盡收眼底。她猛的收住腳,不由驚住了。
成百上千的傷兵頭挨頭肩并肩,躺在鐵路兩旁和人行道上,一排排無窮無盡,直綿延到車棚裏去。有的渾身僵硬一動不動,更多則是在日頭下痛苦呻|吟。咒罵、慘叫、有氣無力的請求不絕于耳,與蚊子的嗡嗡聲一道攪得人心煩意亂,頭暈眼花。汗臭、血腥、便溺混雜成一種惡心的甜絲絲的味道,叫人聞了只想嘔吐。醫生們穿梭往來,神色凝重,面容疲憊,對周遭的世界似乎毫無反應。真是地獄,痛苦、腥臭、慘叫的地獄!可她還是硬起心腸走了進去。
太漫長!太艱難!斯佳麗必須時刻小心,才能讓自己別踩到那些可憐的傷兵。老有滾燙的手伸出來,狂亂的呢喃在向她或者是不知身在何處的上帝求助,苦苦哀求卻抵不過生命的流逝——老天啊,她跨過一具具屍體,也跨過一個個傷員,有時候兩者在她心中分別都不大了。這一切實在是太慘烈了,斯佳麗想起菲爾越發着急,向着車棚的方向大喊起來:“米德大夫!米德大夫在嗎?”
片刻後那晃動的人影中有一人向她走來,是米德大夫,太好了。他沒穿外套,袖子一直卷到肩,襯衫和褲子上血跡斑斑,跟屠夫一樣,就連鐵灰色的胡梢也沾上了血跡。他疲憊不堪,心中窩火但充滿痛切憐憫。臉色鐵青,塵垢滿面,汗水一串串沖出條條溝壑,但聲音又鎮靜又堅定。
“感謝上帝,你來了。我們這兒正缺人幫忙。”
斯佳麗一時語塞,頓不知如何開口。然而大夫已分不出心力來注意她的異常,他只是異常疲憊地轉過身,示意她跟過來。這幅慘象實在觸動人心,不聲不響夢游似的鬼魂,不知前路何方。斯佳麗心驚膽戰,她急忙抓住米德大夫的手臂,覺出他累得直哆嗦,心頭一涼。
“大夫,您一定得回家一趟——菲爾受傷了,他傷得很重。我剛剛才看見米德太太和貝齊把他擡回家裏去,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