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母親(倒V)
傑拉爾德并不想同意斯佳麗的提議。但是在越來越近的馬蹄聲中,當這個粗犷的男人意識到自己已經沒時間說服倔強的女兒後,他能做的僅僅是攬住她的肩膀。
“蘇茜,卡琳,你們陪到梅麗那裏去。嬷嬷和迪爾茜去奧哈拉太太那裏,都鎮定下來。接下來的事交給我和奧哈拉小姐辦。”傑拉爾德鎮定地發號施令,展現出一家之主的沉穩氣度,然後對斯佳麗說道,“走吧,我的女兒。”
北佬正往瓊斯博羅湧來——成千上萬的人和馬匹要去切斷電路。他們打河旁邊上了大路,一路放火燒屋破壞南方的戰争能力,或者說是放松消遣。而斯佳麗和傑拉爾德走到前廊去見這群侵|略者,仿佛自己統帥着一只大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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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出來了。”通訊兵說道,“看上去像是這裏的主人和他的女兒。”他輕松地吹了個口哨,“嗨,那姑娘長得可真不賴。”
“霍利爾!”年輕的副官不滿地說道,“你該明白我們是在行軍。”
“行了漢斯,他只是随口那麽一說。”中校大笑,“開小差的不算,成建制的整軍總得保持戰鬥力,我們不會殺這些平民的——好了好了,放輕松,別那麽嚴肅。”
漢斯皺了皺眉頭沒再反駁,中校這句話其實夠分量了,只是令他厭惡的其實是戰争本身:“我想我們該去和他們打個招呼。”
“他們可不會歡迎我們。”霍利爾聳了聳肩說道,卻輕松地丢掉了缰繩,“瞧見沒?小美人臉都繃着呢。”
他邊說邊信步走上臺階,大大咧咧又帶着一點兒禮貌,嘴裏粗聲粗氣的:“喂!這位先生和小姐,我們要放火燒了這兒,麻煩你們快點離開吧。”
他一擡頭就看見那位綠眼睛美人正冷冷看着他,目光好像要噴出火來,最後卻結成了克制的輕蔑和高傲。被這樣一位美人注視,霍利爾無論如何也有一絲局促出來,他搓了搓手,用更大的聲音說道:“拜托——先生和小姐,我代表莫裏中校在和你們說話。我們馬上得燒——”
“麻煩小點聲。”出人意料,先開口的居然是這一家的女兒。這一次她言語雖然克制,但神情分明矜持淡漠,冷冷的不屑透露出誰才是這裏的主人,莫名讓霍利爾感到一絲慌亂,“家裏有一位病人、一位産婦,不方便受到打擾。”
“哦,是這樣的……”霍利爾胡亂應道,因為這的确是出于情理的要求,哪怕北方也這麽辦事(他似乎沒注意到,那位迷人的小姐對産婦一詞居然直言不諱)。直到幾秒種後,遲鈍的大腦才反應過來他是征服者的身份,霍利爾趕快說道,“可是我們真的得——”他突然覺得話不大說得出口。
“霍利爾!你在折騰什麽?”中校不滿地問道,“客套完了可以辦正事了吧?這位先生和小姐。”他的語氣顯然有一種高高在上。
“抱歉。”傑拉爾德冷冷地說道,矮小的愛爾蘭人摟住女兒的肩膀,站在自己的土地——自己的臺階上,用一種勇敢的蔑視态度對陣這些北佬,“這裏是我們的家。”
中校笑了起來,這樣的笑話他顯然已經聽了不止一個了,因此他居然還表現出了所謂風度的禮貌:“可是我們馬上就得燒了它了。”最後幾字落上重音,“勞駕您出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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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拉爾德看着他,然後驕傲地拒絕道:“不。”
“這是我自己的土地。”他一字一句地重複道,“這是我用雙手掙回來的,誰也拿不走。”他緩緩環視着北軍,“你們幹脆連我和房子一起燒了,反正我絕不離開塔拉。”
中校看他的眼神就像看那種唠唠叨叨,成天提自己過往的老頭子,他讪笑一聲,正準備說話。那老紳士的女兒已經冷冷地補充道:“家裏有傷寒病人和産婦,離開會喪命的。”
年輕的漢斯不禁叫了一聲:“中校……”
“好了!”中校不用聽就知道他打算說什麽,他狠下心,用一種快刀斬亂麻的姿态對臺階上的父女說道,“我明白你們的意思!可命令就是燒,再過兩個小時放火,一切你們自己看着辦。到時候說放可就是真放。”
“還不讓我們進去?”士兵中出現一陣騷動。
“中校!”漢斯焦急地說道,“這家有傷寒病人,我們不能就這麽趕他們走——我現在去總部請一位軍醫回來看看行麽?也許我們可以就駐紮在這裏,但無論如何也不該……”他良心尚存,只覺每一條生命流逝都令人痛苦,越來越後悔這場南方之行。
“費那功夫不如多歇會兒。”中校嗤之以鼻,他的目光在傑拉爾德和斯佳麗臉上來回打轉兒,顯得很是不善。随後他輕蔑一笑:“南方人可真是夠有氣節的。”
“我不累。”漢斯輕聲說道,摸摸馬兒的鬃毛,然後一勒缰繩打馬而去。
然而在他身後,南方人與北軍的沖突已經開始彌漫着火藥的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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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再給我說一遍!”傑拉爾德氣得渾身發抖。
中校的長刀挂在腰間,刀鞘一下一下拍打着皮靴。他繞着傑拉爾德和他的女兒走了半圈,突然之間笑了:
“好一個有骨氣的南方佬。”他輕蔑地說道,而且顯然就是對着傑拉爾德說的,“就跟這裏該死的紅土一樣惹人讨厭。我想你該明白我的意思吧?它令我覺得呼吸都是一種負擔。真該死,這裏的風塵……你幹什麽!”他又驚又怒地吼叫了起來,因為傑拉爾德已經一步上前揪住了他的領口,大聲呵斥道:“你有膽子再說一遍!”
“爸!”怒火還沒燒掉最後一絲理智,傑拉爾德揚起的拳頭已被無數黑洞洞的槍口對指,斯佳麗幾乎是立刻抓住了父親的手腕,然後強行用身體擋住了他對着槍口的那邊,“冷靜點兒,爸!”她焦急地吼叫道,“塔拉!塔拉!”
“你沒聽見這混球說要燒掉塔拉!”傑拉爾德的樣子活像被激怒的公牛,看在中校的眼裏格外令人生畏,這一次,換做他露出輕蔑的笑了,“也不看看你是什麽東西!”他一把把中校摔在了地上。
有士兵沖上臺階想要就此突入,更多人想要扶起中校或是抓住傑拉爾德。霎時間斯佳麗只覺一陣悲憤的孤勇湧上心頭,她幾乎是不顧一切擋在了那些士兵面前厲聲喝道:
“滾開!這裏是我的家!”
塔拉!她的家!斯佳麗這才發現她根本說不出別的話來——無論是冷靜克制的禮貌還是有技巧的示弱博得憐惜。不行,統統不行。這群人是侵略者,他們要進來,她拿命也得擋住。這一點她和傑拉爾德是一樣的,而且無論重生多少次都絕不會改變。
有一些士兵猶豫地停住了腳步,還有一些嘴裏冒出污言穢語,混亂中有人向天鳴槍,驚得小屋裏的黑奴哇哇亂叫,沒頭蒼蠅一樣四處逃竄。中校從地上爬起來,狠狠吐出一口血痰,猙獰的臉上青青紫紫。嚎叫聲、斥罵聲、還有馬蹄聲吵吵嚷嚷,局面徹底失控就要滑向無法控制的地方——
“請冷靜一下,先生們。”
柔和悅耳的語調不會更加熟悉了,可是怎麽可以——斯佳麗猛然回過頭去,埃倫·奧哈拉正由蘇艾倫扶着站在塔拉的門口低下頭看過來,蒼白虛弱,但高貴莊重。
是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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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倫站在門廊下,黑色的長裙外裹着灰白色的亞麻披肩。她由蘇艾倫扶着,神态莊重,氣質高雅,目光溫和又嚴厲。她分明是柔弱的——慘白的臉色,微垂的雙睫,以及搖搖欲墜的身子。纖細的脖頸似乎不勝一頭黑發的重壓。但她分明又不是——或說不僅僅是柔弱。她身上有一種氣質,一種奇異的力量,使她的面容似乎有着聖母瑪利亞的光暈。她的黑眼睛溫和卻明亮,她那繼承自當過拿破侖部下的父親的鼻梁長而筆挺,她的下颌方方正正,令柔和的面部輪廓有一種暗藏的堅毅。她是迷人的,她繼承南方淑女所有的風度和柔情,但她又是高傲的,這高傲來于永生不息的信念和養育她的一切文化。她鎮定自若地說道:
“請冷靜一下,先生們。”
塔拉莊園的女主人有着輕柔悅耳的聲音,這聲音通常會令犯錯的黑奴低頭羞愧,也會令來往的賓客心生敬意。她站在因她而井井有條、生機勃勃的那一片土地上,渾身自有一種難言的光芒。這柔弱而倔強的女人令沖上臺階的北佬士兵都下意識止住腳步,而斯佳麗已經擋在那些士兵面前。
“媽媽!”她擔心地叫道,“您怎麽能下床呢!您的傷寒……”
士兵因傷寒一詞畏懼地稍稍後退,然而埃倫卻并沒有回答斯佳麗的問題。她看向因她的到來暫時停手卻還沒分開的雙方,再一次說道:“請您過來我這裏好嗎,奧哈拉先生。”她向斯佳麗點了點頭,“奧哈拉小姐。”
傑拉爾德因憤怒漲紅的臉慢慢平靜了下來,他瞥了那個軍官一眼,帶着女兒走到太太身邊去。“奧哈拉太太。”這個勇敢而粗魯的男人低聲道,似乎為自己的行為感到抱歉。
場面一時僵持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