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家長會

濃烈的腥臭自身後襲來,練無瑕下意識的向後擊出一掌,同時雙腿用力一蹬急急躍出。原本小貓大小的龇鐵身形暴漲,轉眼間已有一人來高,她那一掌便重重劈在它下咬的頭顱上。“砰”地一聲巨響裏,練無瑕的身形借反彈之力更快的飛出,性命攸關間也顧不得其他,眼看便要飛出練峨眉所布下的防禦陣法。

也不知道母親随手布下的法陣,能不能攔住吞噬妖丹與陰月邪力後實力暴增的龇鐵?

練無瑕咬緊了嘴唇。

箭尖錯過練無瑕的頭頂對準了變異龇鐵的鼻尖,少年拉緊弓弦的手指即将松開,練無瑕也将将退出法陣。電光石火間只聽一聲清叱震破瘴霧,磅礴罡氣彌天蓋地而來,前一刻尚固若金湯的法陣轟然破碎,龇鐵連哀嚎都沒來得及發出一聲便破口袋一般砸在地上斷了氣。排山倒海的掌力兀自未散,反而越過尚在半空的練無瑕,呼嘯着擊向引弓欲射的少年。

“邪魔爾敢!”妖瘴退去後的山林間仍是漆黑不見五指,然而練峨眉自其中昂然飛出,卻似赫赫劃過中天的流星,整個人都散發着浩然之光,仙姿凜然,不可逼視。

練無瑕愕然。顯然練峨眉是誤會了,然而倉促間根本來不及解釋,只能眼睜睜的看着母親那怒極的一掌拍向毫無抵抗之力的少年,心中滿是惶急怆然。

“好掌法!不過用來對付一個半大的孩子,師太不嫌太大動幹戈了嗎?”一派殺機之間,一個聲音忽然含笑插入,随着這個聲音的響起,少年忽然被拉離了戰場,同時另一股完全不遜于練峨眉之力的掌力悍然迎上。雙掌相對,頓時天地巨震,搖晃間樹木傾倒妖獸驚嚎逃竄,并不算低的太吳山竟生生的被堪可毀天滅地的掌力震開了一條深不見底的深淵。

練峨眉冷哼一聲,練無瑕早被她拉出來護在了身後,饒是她生來沉靜過人,也被适才的驚天之戰吓得不輕,一時只是蒼白着臉躲在母親背後,小手下意識的攥緊了母親的袍角,半天不敢松手。

風沙漸止,天上陰月又漸露出薄彎的一線,幽陰淡泊的光落了下來,映出來人的身影。這是一名罕見俊秀的青年,儒巾折扇,經典的儒生裝束。一身鮮烈之極的紅色儒衫,穿在別人身上應是顯得過于女氣的,在他身上卻于十分俊美中更增三分男子特有的陽剛之豔,益發顯得面如桃瓣眉目含情,一舉一動盡顯風流貴氣。他将少年半護在身後,神情似笑非笑,然而眉峰一橫,又分明是刀鋒般淩厲的殺意。

“此獠竟以強弓勁弩射殺吾女,心思狠辣,人人得而誅之!”練峨眉叱道,神色卻顯然凝重了下來。以适才的一掌之威判斷,來人的修為絕不在她之下,若真要一戰,結局勝負難料。她一個人倒還罷了,偏偏養女還帶在身邊,而以無瑕的修為,顯然不是那名少年的對手。

出乎意料的,那名紅衣文士神色有一瞬間的古怪,看了眼躲在練峨眉身後的練無瑕:“修道人也有兒女?”

這話題實在是過于輕佻,練峨眉頓時大怒,斥道:“休要轉移話題!”

紅衣文士折扇一揮遮住半張臉:“師太這脾氣真是……”沒等練峨眉出聲,他迅速的轉頭對着少年道,“不是叫你去把那只貪嘴亂吃東西的龇鐵抓回來嗎?怎麽招惹上了這位師太的……咳,女兒?”

少年也被适才兩大高手的交手驚住,見雙方劍拔弩張之際紅衣文士忽然忙裏偷閑的對自己問了這麽一句,一時有些回不過神,待得明白過來,臉登時漲得通紅:“是吾無能,讓龇鐵跑進了那位小師太的法陣。孩兒無能,丢了父親的臉,請父親責罰!”

練峨眉聞言面容更冷。先不提這位看似年輕的紅衣文士竟然有這麽大的一個兒子這件事本身有多奇怪,只說少年這句話的內容……“所以你為奪妖獸,竟然張弓威脅吾女?”她冷冷道。

“師太此言差矣。”紅衣文士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示意安撫,“你怎知吾兒張弓是威脅令愛交出妖獸,而不是在救令愛呢?”

練峨眉眉峰一揚便欲接着理論,卻被身後的孩子輕輕的拉了拉袖子。她轉過頭,見練無瑕緊貼她的腿邊,睜圓了清澈的眼仰着臉看她。練峨眉會意的張開手掌,便見練無瑕迅速的松開扯住練峨眉衣袖的手,在她手掌上面寫了一行字,又迅速的收了回去,緊緊地抓住她的衣角。

月食,龇鐵變異,他是為了救我。

練峨眉讀着掌心的字,神色緩和下來:“原來令郎出手是為了相助吾女,是吾過于武斷了。”其實以她的智慧,本不會如此的草率,只是見練無瑕身處險地而一時方寸大亂,才不分青紅皂白的怒而出手,險些傷及無辜。

“師太是愛女心切,在下可以理解。”紅衣文士輕笑道,“只是适才在下稍來遲一分,吾兒只怕已化為師太掌下亡魂了吧。”

“是吾之錯。”練峨眉并不吝于承認自己的過錯,“不過吾修行多年,竟未聽說四境之中何時出了閣下這樣一位驚世高手,且令郎身上的氣息太過特殊了。”少年的身上以特殊的手法掩蓋了氣息,但練峨眉靈覺之強,幾乎一眼便看出了他身上強烈的魔氣。紅衣文士的氣息倒是正常,然而以此人的修為,想要掩蓋自身氣息易如反掌。

這樣一名絕世高手,帶着一個實力不弱的魔物,還自稱是對方的父親,這件事怎麽看都算不上正常。

紅衣文士晃了晃扇子,深山溫度頗冷,難為他竟一臉自若的扇得風騷無比:“在下小小散仙,自是不被那些驚天動地的大人物看在眼裏,也未必将那些大人物看在眼裏。閑人一個,哪裏擔得起師太如此贊譽?”

原來此人不隸屬于任何一方勢力麽?練峨眉暗想,雖然心中仍舊存了疑,面上已是溫和許多:“閣下過謙了。”

“在下乃是實話實說。”紅衣文士眨了眨眼,十分誠懇的道,頓了一下,又道,“只是在下實在好奇,冒昧的問一句,修道人斷情絕欲不染紅塵,怎麽會有子女?”

這回練峨眉倒是沒有生氣,也沒有多言,只說了兩個字:“義女。”

紅衣文士了然,目光下意識的往身後的少年身上飛快的一瞥。正埋頭自責的少年并未看到,練峨眉卻看得一清二楚,一時不禁有了猜測——難道少年如無瑕一般,也是文士收養的義子不成?如此說來,倒也可以解釋為何少年身帶魔氣而紅衣文士的氣息卻與人類無異了。

一念及此,又見少年神情間對父親滿是與練無瑕看向她時相似的濡慕,練峨眉對這文士倒也有了幾分好感。是以,在文士說出那句“在下帶犬子來這太吳山歷練,能與師太母女相逢實在有緣,不如一道同行?”時,練峨眉便默許了下來。

雙方本是萍水相逢,連通名報姓的程序都省了,然而那紅衣文士卻十分的自來熟,來來回回的招呼着讓少年劈柴生火燒茶,捧着茶杯不住口的誇贊道:“不是在下誇口,論貼心程度,犬子要是打九分,普天之下就沒有人能打十分了——嗯,這茶水真香,不愧是爹親的好兒子!”說着又用折扇敲了敲少年的腦袋,“爹親餓了,去打些獵物回來吧。”

少年自獵捕龇鐵失敗後一直緊繃着臉,被父親連連稱贊了許久方才回轉些許,聽到這句命令時更是眼睛一亮,信誓旦旦道:“孩兒這回一定不會再讓爹親失望!”說着便背着弓箭快步走了。

直到少年的影子已經完全消失在夜色中,紅衣文士方才輕輕的嘆出一口氣,感覺到練峨眉的注視,便回以一笑,低聲道:“犬子什麽都好,就是對自己太沒有信心。”

練峨眉了然。雙方相處不過片刻她便看出來了,少年腿腳似乎有點問題,但這點問題比起心理上的過于自卑都算不上什麽。似乎針尖大的失誤在少年眼裏都能被放大成天大的失敗,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樣子讓他幾乎無時不刻的處在緊繃的狀态。而少年給自己施加的壓力的源頭,恐怕就是這位過于優秀的父親吧。

還好練無瑕沒有這個問題。雖然說不了話,但論貼心程度,自家女兒可比少年還要強出許多,她自學成才烹制的茶水也比少年燒的香了不知道多少倍——當然,這些練峨眉是不會告訴外人的。不過硬要找缺點的話,練無瑕唯一的缺點大概是太重視自己這名義母而太忽略她自己了。練峨眉幾乎可以想象出來,有朝一日自己飛升仙界,獨自被留下的練無瑕恐怕會驚惶茫然到不知該如何生活下去。

果然無論是做爹還是做娘,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想到這裏,練峨眉心有戚戚的看了紅衣文士一眼,對方笑點了下頭,目光順勢落在她身側的熟睡已久的練無瑕身上,不知為何略略失了神。此刻天地靈氣兀自陰濁,小小的女孩臉上還蒙着隔絕毒瘴的萍水紗,但眼皮下的瞳仁不住轉動,衣袖半掩着的小拳頭也握得死緊。

文士收回目光:“令愛似乎做了噩夢?”

作者有話要說: 紅衣文士:吾兒又聰明又懂事又孝順又賢惠,上得獵場下得廚房,拉出來倍兒有面子,唯一的缺點就是太重視我了,哎呀呀,做爹的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作者菌:你夠了……

練峨眉:吾女比你的兒子更聰明更懂事更孝順更賢惠,而且更依賴吾,但是吾自己樂就行,才不會拿來跟任何人顯擺,淺薄!

作者菌:……你們都夠了……

對了,謝謝夢小瞳的地雷,mua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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