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怪老頭
火,到處是火。她站在火焰中央,脖頸上鮮血飛濺卻不覺疼痛,只死死地盯着眼前的鏡子看。鏡中的小女孩的臉被鮮血茵濕了大半,本來細長的瑩褐暈血的眼睛睜得溜圓,望向她的目光哀傷而絕望。
火光湧上,幾乎要淹沒眼中所能看到的一切,鏡中的影子在漸熾的光熱中退開,不過一個錯眼間,就已消失不見了。
要走了嗎?
我好害怕,我不想死,真的不想死……
……母親……母親!
練無瑕猛然坐起身。
“喲喲,這是醒過神了?”不遠處有一個陌生的蒼老聲音道,挺普通的一句話,偏偏被他說得一波三折,稀奇古怪得緊。
練無瑕迅速轉頭,剛睡醒的視線尚且有些模糊,看了半天才清晰過來,便看見一個看不出年紀的老道士正蹲在床前,一只鼻子一張嘴巴,一窩說整齊不整齊說亂不亂的白發,以及兩只賊不溜丢的眼睛。那雙眼睛滴溜溜的瞅着她,半晌眨了眨眼,目光亂飄,眼神亂飛。擠眉弄眼的表情應是将本來還算清癯的相貌帶歪了,怎麽看怎麽不正常,整個人用一言以蔽之,就是“怪老頭”。
當然當時的練無瑕并不知道這個世上還有“怪老頭”這樣一個形象生動貼切之極的詞語,只是在略愣了一下之後,忽然覺得他的眼睛在保持了這樣高速度的複雜運動如此之長的時間後竟然能不眨一下,實在是令人佩服。她正這樣想着,便覺得眼睛都痛了,下意識的就眨了眨眼。
對方見她眨眼,也眨了眨眼。
練無瑕禮尚往來的跟着眨眼,見對方跟着又眨了眨眼,整張臉上的皺紋都被這一動作給攢成了一朵燦爛的菊花,樣子十分好笑。練無瑕一向是個守禮懂事的孩子,自己又以練峨眉為榜樣,輕易不願喜怒形于色的,只是這個怪老頭的表情實在是太跳脫喜感,不知怎麽便讓她想起了年前萍山桃樹林裏新生的一只小白猴子,後者每次向她讨糕點時也是這麽一副擠眉弄眼的怪模樣。
這麽想着,練無瑕再也忍不住笑了出來。她深覺這般笑一個老人不對,可又實在忍不住,只好捂住了嘴巴。察覺這樣實在是沒有什麽遮掩效果,她立刻把臉埋到了被子裏。
雖然發不了聲,但這樣一個雪白·粉嫩的小姑娘,又是邊笑得花枝亂顫邊拼命想要別人看不見自己在笑,那樣子委實可愛得緊。老道士見狀哈哈大笑:“小朋友很有意思嘛……”尾音拖得長長的,略帶油腔滑調的樣子。
練無瑕終于笑完了,把頭從被子裏伸出來,這才察覺到不對。明明睡着之前自己還和母親和兩個陌生人坐在篝火邊的,然而看着眼前這明淨的房間,素樸的桌椅床帳,以及牆上挂着的大大的“玄”字條幅,任誰也知道這不是太吳山該有的地方。
這是哪兒?母親去哪兒了?眼前這個怎麽看都和“正常”搭不上邊的老道士又是誰?
練無瑕直覺想要坐起來問問對方,才剛一動便記起自己此時只穿着中衣,這個樣子對着眼前這位應該是長輩的人物實在是不莊重,只得又縮回被子裏。老道士看在眼裏,笑眯眯的道:“不想起床啊?沒關系,偶爾睡睡懶覺也不錯的。仙途漫漫,如果連睡懶覺的樂趣都沒有了,辛辛苦苦的修仙問道還有什麽趣味?別說未必能修成,就是修成了,也只是個木頭木腦的呆子!”
練無瑕默然,有心想問問情況,無奈自己發不了聲,寫字相詢吧又找不到紙筆,向和練峨眉交流時那樣直接寫在對方手心又太親密了,一時只得抓着被子,睜大着瑩褐的眼睛望着老道士。
後者似乎讀出了她的為難,塞過來一支小巧的紫竹筆,筆端的毫毛雪白光潔,不見半點墨跡,老道士見練無瑕拿着筆怔怔的,立刻語氣歡快的道:“撥雲點霞,能聚氣化字的小玩意兒,輸一道真氣進去,想寫什麽、畫什麽,随随便便就能畫出來喽!”
練無瑕轉動着筆杆,試着向裏輸了一道真氣。她跟着練峨眉修道四十餘年,因走的是正宗的仙道苦修之路,并不像一些旁門左道一般短短數年便突飛猛進,至今也只修煉出部分真氣,但基礎打得極為堅實,故而真氣雖少卻極精純,才注入了少許進去,便見筆尖射出一道清光,幾片雲霧從窗邊門外湧進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老道士臉畔凝出了一朵菊花。
臉盤大小,花瓣燦爛重疊,與老道士的神情驚人的……神似。
練無瑕臉“轟”地紅了,以平生最快的速度縮回床上,扯起被子罩住了臉。一旁的老道士則愣了那麽一彈指,接着便側過臉對着面前的白菊花啧啧有聲:“這花長的,真是風神飄逸、仙氣縱橫,老道平生見過那麽多花兒,這麽俊的還是頭一回看到!嘿嘿,真不愧是長得像我啊!”
練無瑕悄悄地放下被子,露出撲閃的嫣紅睫毛,老道士似乎後腦勺長了眼睛,她一鑽出被子他便立刻回頭:“這花不錯,能在紙上再畫一幅不?老道我貼到中堂去,也讓底下那撥整天眼高于頂的小兔子崽子們見識見識什麽叫真正的仙家奇葩!”
練無瑕下意識的搖搖頭,她不知道自己随便塗鴉出來的這朵花算不算仙家奇葩,卻實在的覺得這老道士是朵真正的奇葩。握住撥雲點霞,這回她已大致熟悉了這支筆的用法,總算寫出了字:“前輩如何稱呼?”
“上道下爺,小友可以叫老道‘道爺’。”老道士重新蹲回床頭,笑眯眯道。練無瑕輕嘆了口氣,決定不去理會他那亂七八糟的答案和同樣亂七八糟的表情:“這是在哪裏?母親不在這裏嗎?”
見她的思路在這麽短的時間內便不再被自己帶着走,老道士眼底掠過一絲訝異,很快又恢複了正常,歡快的絮叨道:“雲人到廚房給你取安神藥去了,她那個熬藥的手藝啊,果然再過上五千年都沒有長進!想當初老道修煉出了點小問題,喝了她給的一碗藥,本來只是岔了氣,硬是差點給弄得走火入魔。明明練家是武林世家不是醫毒世家,你說她這手怎麽比苦境翳流的那群老毒物還狠啊……”
練無瑕的眼睛雖大,卻是天生的眼型狹長,聞言竟漸漸睜成了溜圓,忽然就裹着被子從床上坐了起來,棉花團子一樣的就要給老道士行禮。老道士驚得一蹦而起:“小友你這是做啥?”練無瑕規規矩矩的磕了幾個頭,才寫道:“徒孫練無瑕拜見師祖,适才徒孫行止無狀,于尊長前放誕無禮,請師祖責罰。”
“起來起來!”老道士一擡手,練無瑕就給隔空按回床上,被子也兜頭蓋了回去,身形一晃,又重新蹲回了床頭,滿臉興味的八卦道,“你怎麽猜出來的?”
練無瑕掙紮着想要坐起來,聞言寫道:“母親除非萬不得已從不親手熬藥,只因當年在玄宗學道時敬給了您一碗藥……”結果讓學究天人的玄宗宗主真氣暴·亂,險些沒給毒死。
沒錯,眼前這位怎麽看都與正常人絕緣的老道士就是玄宗宗主,當年練峨眉入玄宗時已在苦境拜有授業本師,故而只拜宗主為學師,然而不管怎麽說,對方确實是等同于練峨眉的授業恩師,也就等同于練無瑕的師祖。
師祖駕臨,自己竟然是睡在床上卻讓對方蹲在床頭,實在是太不恭敬了。可現在的問題是對方硬是摁着她不讓起來!
練無瑕正撲騰之際,忽然看到練峨眉推門進來,手裏端着藥,目光在一老一少身上飛快的一掃,長眉一揚,卻是對玄宗宗主說的:“在欺負我女兒?”
八卦之光瞬間定格在玄宗宗主僵死的臉上,他心虛的縮着臉幹笑道:“雲人啊,你回來啦?”
練峨眉只用了一個“嗯”就将他打擊得節節敗退,眼見着她端着藥頭也不回的擦身而過,玄宗宗主神情悲憤的捂着心口連退三步,正欲說什麽,被練峨眉回頭淡淡掃了一眼,登時閉上了嘴,乖乖的轉身出去,還不忘帶上了門。
沒了玄宗宗主的壓制,練無瑕終于撲騰了起來,卻眼見了如此奇怪的一幕,一時抱着被子愣住,被練峨眉問了一聲,才如夢初醒的向義母看去。
“你那日受驚過度,夢魇纏身,不适合繼續在妖山歷練。”練峨眉解釋道,“吾帶你提前來玄宗,封雲山乃一境天地清氣彙聚之所,對你平複心境有好處。”事實上,見練無瑕纏綿在噩夢中無法蘇醒,紅衣文士曾提出可以以自家的祖傳密法助她靜心,不過練峨眉終究不信任他,便謝絕了他的相助,直接帶女兒來了玄宗。
練無瑕點點頭,示意自己聽到了母親的話,接過練峨眉遞來的藥碗,咕咚咕咚的一口氣喝幹,又睜着水靈的眸子眼巴巴的望着母親,後者眼底微見笑意,伸出手揉了揉她的發頂。練無瑕滿足的籲了口氣,不知是連日來噩夢纏身神智虛迷,還是藥裏加了安神助眠的藥物的緣故,明明才醒轉不久她就又泛起困來。她強忍着困勁坐着想要陪練峨眉一會兒,後者卻輕笑一聲,溫聲道:“再睡一會兒吧。”
話音方落,練無瑕便撲在枕頭上睡迷了過去。練峨眉看了她一會兒,起身出了門,玄宗宗主正候在門外,臉上不見半點嬉笑神情,反而出奇的鄭重,使得本就清癯的面容更顯寂然絕塵。
“宗主,”練峨眉神情凝然清凜,“您方才看出了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練峨眉的黑暗料理成就——五顆星,獲得稱號“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練無瑕繪畫成就——立拍得,附加作用(怪老頭的青睐)
練無瑕:後面那個附加作用可不可以不要?
順說作者菌最近補劇剛好到闍城血印,然後對四分之三都無語了。和嗜血者勢不兩立是吧?嗜血者先期派出爪牙尋找祭品的時候不行動,柳湘音懷着孩子被抓的時候不行動,非要等到西蒙複活了才正式出手……光看他遠處旁觀,黑暗中甩風衣啊!雷雨下拉小提琴啊!花樣耍帥秀pose啊!神魔不許千年孤單啊!
終于折騰死了一大堆人,闍城組織浮出水面了,西蒙褆摩複活了,邪之子也生下來了——有耍酷跟在一旁拉小提琴擺pose月下狂想四分之三的功夫,麻煩您老勞動一下貴手行動一下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