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月座
“接下來的半年內我們都得呆在須彌境,直到找到三百年生的紫荊裂天草為止。須彌境裏兇險未知,練師侄就跟在我身邊好了,也方便照應。”說話的白衣道者形容年少,不似其他修行有成從而得以返老還童的先天人,他是真正的年少。也因為年輕,所以比起那些仙姿道骨的道門高人來,別有一番活泛的靈動的俊美。
“師弟放心吧,練師侄很乖。”同樣白衣的女冠說,她名喚赤雲染,生得俊眼修眉,道骨姍姍,千年前入門,如今已窺得先天門徑,假以時日修成先天道體絕不在話下,故而被宗門委以重任,負責這次的琅笈玄會來赴會所有坤道的接待事宜。她為人剛柔并濟,處事公道,氣度清逸而不失飒爽,短短數日下來,就博得了不少來會者的善意。她對練無瑕也是另眼相看,與練峨眉的關系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因為練無瑕出家時證盟師恰好是她的師父。這次練無瑕要參加須彌境的歷練,參與論道的練峨眉無暇分·身,赤雲染便親自把人送了過來。
所謂須彌境歷練,指的是每次琅笈玄會上新生代弟子的集體歷練活動。要知道琅笈玄會的門檻雖然高,但并非所有先天人都容身宗派,總有那麽一些獨來獨往的高手膝下有修行未成的子女,或是收了幾名幼徒,拖泥帶水的不敢丢開手。像這種情況,玄宗便會酌情多發幾張請帖,讓他們帶着子女徒弟一同赴會。于是問題來了,赴會容易,但長輩們都跑去切磋論道去了,放着這群年歲尚輕本事不怎麽樣卻着實的有一大半在叛逆期剩下一小半在多動期的小孩不管,不惹是生非一下簡直都對不起這番安排。故而便有了須彌境的歷練活動,玄宗牽頭,各大派協從,派幾名年輕高手帶着這一撥孩子鍛煉上半年,既消耗了叛逆期少年的多餘熱情,也可以借機觀察下幼苗們,尋找可造之材。
這一次的負責人叫白雪飄,修道不過三百多年便有了不凡成就,年前更是憑借出色表現跻身六弦,成為了六弦四奇中最年少的一位,也是宗門的重點培養對象。這次玄宗由派他來負責新生代弟子的安全,也是在打磨年輕人能力之餘,讓其與這群未來的道門主力軍們多多接觸、積累人脈之意。不出意外的話,白雪飄與赤雲染二人便是未來玄宗十方堂和雲水堂的乾坤二堂主了。
只是在白雪飄而言,眼前的一溜小蘿蔔頭無一不是各自爹娘師父的心肝寶貝,哪一個出個三長兩短都夠他喝一壺的。尤其是練無瑕,誰都知道練峨眉對這個義女的重視程度,白雪飄入門晚,無緣一睹當年練峨眉在玄宗進修時的英姿,但這位來自苦境的大姊頭的“兇名”幾乎是他從小就被各路長輩在耳邊唠叨到大的。可想而知,要是練無瑕有個一絲半點的閃失,自己絕對會被萍山絕學轟成豆腐渣。也不知道到時能不能找到大師兄救命?
從接到這個任務起白雪飄便頭疼不已,而且可以預見到未來的半年內他的症狀還得無時不刻的繼續下去。正逮着一個不聽話四處亂跑的小道子焦頭爛額的訓話之際,忽然見六弦之二的翠山行急急而來,身後還跟着一位白衣少年,不由聲音一滞:“二師兄,你怎麽來了?”
身負琵琶的綠衣道者生得眉目溫秀,此刻臉上隐有焦灼之色,也沒有回答白雪飄的問話,而是指着白衣少年向白雪飄道:“這是萬聖岩的月座,這次他也要參加歷練,六師弟,你一定要負責好他的安全。”
白雪飄脫口而出道:“無上太乙天尊啊,萬聖岩怎麽也來人了?”被翠山行不動聲色的瞪了一眼,才忙住嘴向來人見禮。他這才注意到這位少年的樣子,那樣貌生得着實是美,即使道門佛門盛産美人,但美到這等地步的仍是麟角鳳毛,其容止之明潔清瑩,非“皎皎如月”四字無法形容,也難怪會以“月”為稱。然而他雖身具稀世俊美,衣着卻樸素得有些過頭,白色的布袍上打着補丁,腳上套着扔在路上都沒人願意去撿的最粗糙的麻鞋,一頭皎潔的白發随意的擰成辮子往肩頭一搭,顯然是疏于打理。至于修為……靈覺感知之下甚至察覺不到一絲修為的存在,完完全全就是個肉體凡胎的普通人。白雪飄心知對方能被冠以“座”之尊名,在萬聖岩的地位比自己在玄宗中的地位還要高出一籌,但如此樸素的裝扮和低微的修為,實在是與他的尊位格格不入。
少年向他回以一禮,卻沒有開口說話。翠山行解釋道:“月座正在修煉閉口禪,言語不便。”
難怪打扮得這麽寒碜,還修閉口禪……早該知道,在“虧待自己”這件事上這麽有創造力的想不是佛門出品的都難。白雪飄深吸一口氣:“二師兄放心,我一定照顧好月座,保證連一根頭發絲也不會少!”翠山行滿意的點頭,這才道:“看見大師兄了嗎?”
“啊?”白雪飄一時沒有回過神。
“萬聖岩的聖尊者攜徒一步蓮華、一蓮托生前來觀摩吾門盛會,宗主召衆長老與大師兄、四奇作陪。”翠山行解釋道。他隐下了後半句話沒說,但白雪飄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四奇裏的赭杉軍、金鎏影、紫荊衣、墨塵音都到了半天,可大師兄連半點影子都找不到!
“未曾見到,大師兄許是……又在清淨處參悟天道玄法了吧?”白雪飄白着臉,艱難的道。
翠山行臉上露出一副“早就知道會這樣”的了然神情,一聲長嘆後,扔下一句“我去尋大師兄”後便迅速離去。白雪飄盯着他的背影愣了一會兒,忽然一個凜神記起自己的任務,忙回身重新招呼身邊的這群“玄二代”,卻見他們早已三三兩兩的聚成了小團體,一個一個說得眉飛色舞,叽叽喳喳個沒完沒了。而被他發誓“連一根頭發絲都不能少”的萬聖岩月座,正低頭和另一名“一有閃失對方的義母就會把自己拍成豆腐渣”的小姑娘眼對眼,難為他們一個修閉口禪一個是啞巴,你一眼我一眼的也不知道能交流些什麽。
“……”白雪飄連頭發都開始發抖了。
大師兄你快回來吧,小師弟我不想活了!
出乎白雪飄意料的是,月座和練無瑕這被他認為最難伺候的兩個活祖宗其實都極為聽話。練無瑕年貌是一幹玄二代中最小的,卻出乎意料的是最不嬌氣的一個,一路上劈柴、做飯、搭帳篷、清洗縫補衣物,不需白雪飄差遣,她便自覺地包攬了大部分雜務。而看似手無縛雞之力的萬聖岩月座也極為勤快,他氣力有限,砍柴擔水等重活是幹不了,做飯、洗涮縫補等細碎的活計則攬了一堆。也不知道他身為萬聖岩的要員,為何會練出一手出奇好的廚藝與針線,竟然不比被義母放養的練無瑕的手藝差。兩人時常探讨交流下廚藝——早飯剛喝了加了萍山香萍熬得糯糯的粥,午飯就可以吃上萬聖岩的特色素齋,晚飯則是剁得細細的鮮野菜餡兒的小馄饨外加豆腐皮的野菌包子——往年的玄二代在歷練結束後幾乎個個脫了層皮,輪到這次,拜兩人的福,個個吃得圓滿白淨面龐生光。
捧着清香四溢的飯菜,白雪飄覺得,這被迫成為孩子王的黑暗生涯裏其實還是有那麽一兩線光明的。
望着白雪飄捧着晚飯滿面感動的樣子,練無瑕決定去附近的池塘摘幾個小蓮蓬回來,鮮鮮靈靈的剝着吃。此刻天色已暮,月光還不是很亮,天邊處微微的泛着幾顆星,在水裏投下幾點弱光,那深邃的池塘便益發的像是塊青碧得近乎墨色的玉璧了。
練無瑕站在池邊,忽然聽到了一陣歌聲。不,那不是歌聲,而是一種奇異的香甜溫暖的酣足感覺,像是乳莺探出巢外嫩紅的小喙,初春冒出地面的淺綠的草芽,又像是寒冬幼獸蜷在母獸肚皮下顫巍巍的毛尖兒,老猿頸上挂着小猿在林間飛攀時身上涔涔的汗水。而最像的,則是炭火上紅豔火苗的熱度,與帶着長者體溫的披風邊上鑲着的玄狐皮毛一般,散發着令人心醉神迷的融融暖意。
“真暖和。”似乎有小孩子迷迷糊糊的嘟哝着,小手扒着父親的披風,貪戀的将整張臉都埋到了松軟的皮毛裏。看不清那名父親的臉,但見他動作輕柔的将孩子往上提了提好讓她睡得更安穩、又扯了大半的披風裹在孩子身上的樣子,任誰也覺得他是在微笑。
那……是我嗎?練無瑕睜大了眼睛,傻了似的望着,可惜始終看不清那對父女的臉。她想要看得更清楚些,不覺便走近些,走得更近些……
端着衣服準備清洗的月座陡然聽到一陣歌聲自水中央傳來,頭微微一昏,旋即心膽俱裂的望見練無瑕一步一步走到了水裏,不過轉眼間,池水已經沒過了她的脖子,她卻似乎什麽都沒有察覺一般繼續往裏淌。月座急得放下衣服就準備拉她回來,不想這仲夏夜晚的池水竟是冰冷徹骨,不過是一腳踩了進去,整個身體便不由自主的抽搐起來,自身都難保更不用說救人。月座忙收腳,眼見得池水中央無聲的旋起了一道漩渦,內中幽黑無盡,卻似乎有什麽東西正從後面滿懷惡意的向外窺探着,而這時練無瑕距離漩渦只剩下不到三尺,就算趕回去找人求助也來不及了。
練無瑕覺得自己好像恍恍惚惚的和那孩子融為了一體,雖仍望不清正抱自己在膝頭的父親的表情,卻明明白白的感覺到他正在對自己溫和而笑。只是……練無瑕恍惚間想道,這種感覺并沒有想象中的溫暖,而是出乎意料的冷呢——不過,那又有什麽關系呢?她感覺自己像是回到了小時候,雖然現在她仍是很小,但那是更小更小的時候——像無數書中所寫的稚子一般窩在父親膝上撒嬌,滿懷濡慕的張開雙臂抱住父親的脖子。
她閉着眼張開了手臂,想要抱住虛空中的“人”。
驀然——
“月光三昧,普照乾坤,法界衆悉永蒙恩。一點淨圓明,性海澄清,随處映禪心。”
“南無月光藏菩薩摩诃薩。”
“南無月光藏菩薩摩诃薩。”
“南無月光藏菩薩摩诃薩。”
驟然而起的唱贊聲帶着顫抖的嘶啞和緊張,兩三句後似乎是找對了心境,那聲音變得和緩起來,連旋律也變得優美,比之道家的渺然玄意,有種特殊的空明聖潔之感。
練無瑕頭腦一輕複又一重,只覺得渾身上下冰寒徹骨,莫名的危險感覺。不及多想,她已下意識的揮掌。
“隙——”一聲令人牙酸耳麻的慘叫聲中,水花四濺,似乎有什麽重物被遠遠抛出又重重的栽回了水中。練無瑕終于完全清醒過來,一睜眼便是沒頂的漆黑湖水,忙奮力游回了岸邊。
白雪飄方一感應到池水異動便玩命似的趕了過來。他素知須彌境曾産一種妖鲛,以歌聲誘人類入水撲殺為食,大異尋常鲛人的性情和順,只是這種妖鲛已經絕跡多年,甚至連他都沒有見過,也就忘了提醒一句,然而聽那陣明顯就不正常的鲛人歌,卻不是妖鲛獵食之音是什麽?就算不明白那是什麽,緊接而起的佛門唱經聲也告訴他事情麻煩了!
他趕到時,正見一條人首魚身的怪物浮在淺水中,對他詭秘一笑,嘴巴猛然張開到人類無法張開的程度,這使得那酷似人類的頭顱似乎裂開了一條大口子,裏面是上下兩排寒光森森的牙齒,向着沒入水中的練無瑕狠狠一口咬下。白雪飄還來不及出手,便看到原本做失去意識狀的小姑娘猛然劈山裂石的一擡手,一巴掌便把那怪物給拍了出去。他的眼神好,電光石火間看到那妖鲛的半張臉都給打凹了。
白雪飄:“……”
明明只是個粉團子一樣的軟糯小姑娘,怎麽就暴力成了這樣?
白雪飄有些沒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正呆滞間,練無瑕已然游了回來,向着一旁的月座深深一禮,目光感激。适才如果不是那陣誦經聲及時削弱了妖鲛歌聲的影響,只怕她早已葬送在妖獸之口了。
白雪飄這時也已反應過來,誠心誠意的向月座道:“方才真是多虧月座援手,否則練師侄要是有個好歹,後果不堪設想——只是月座你破了閉口禪,不知是否影響到修行?”
月座輕輕擺手,瑩潤的唇邊尚有血跡,顯然是多年未曾開口陡然誦經傷到了嗓子所致:“救人一命,功德不可勝數。就算沒有功德,與人命相比,損失如月影的修行又算得上什麽?”
白雪飄一怔:“如月影,這是大師法號?”
對方輕輕搖頭,長發輕擺,恍如素月之流光:“大師不敢當,在下一月三身如月影,只是萬聖岩的一名平凡的修行者。”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菌為了華麗無雙的龍宿大人補劇,結果發現自個兒無視了龍宿無視了劍子一路頭也不回的成了小活佛梵剎伽藍的骨灰粉。龍宿大人的美顏都幾乎沒感覺啊,反而每回小活佛一出現就“啊啊啊好可愛好Q好水嫩好清澈好慈悲”的來回在心裏刷屏,感覺自個兒已經沒救了……
還有cp,對無數道友拜倒的西褆無感,反而離奇的迷上了西蒙x柳湘音的配對,有一個用餐的鏡頭西蒙和柳湘音分別坐在長桌兩邊的主座上,氣氛那叫一個優雅和諧——至于褆摩……
褆摩夾在中間……
站着……
站着啊!
着啊!!
啊!!!
作者菌算是理解褆摩為嘛對西蒙的其他情人沒啥感覺就單單因為柳湘音抓狂了。當初許下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尊位呢?說好的柳湘音不會影響褆摩地位的承諾呢?這幅夫妻吃飯得寵姨太太站一邊伺候的即視感是怎麽回事!!!!
西蒙你這個男女通吃的渣攻!!!!!
注釋:
北京白雲觀舊社會設十方堂、雲水堂兩堂口,單日挂單道友送雲水堂,雙日挂單道友送十方堂。十方堂或雲水堂執事稱作堂主。
月光三昧,普照乾坤,法界衆悉永蒙恩。一點淨圓明,性海澄清,随處映禪心。南無月光藏菩薩摩诃薩(三稱)——《月光藏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