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狂龍無雙一相逢

山陵動搖,風雲變幻。這八個字是萍山此時此刻的最佳寫照。

龐大的山體在怒潮般的雲流中顫抖,肆虐的狂風如利刃,時不時可見參天的古木被卷入其中扯得粉碎。宮紫蕊凝目觀察,發覺平日裏四處橫行的野獸沒了蹤影,而那肆虐的雲浪風潮則似乎被一道無形卻強大的力量約束在一定的範圍內,不得越雷池半步。

宮紫蕊不喜反驚,這分明是師父提過的萍山護山法陣天萍流霞陣,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竟然讓師父把這她上山兩甲子都沒見動用過的護山大陣都開啓了!

萍山有變故!

她方意識到這個事實,便有一道風刃突破法陣禁锢,以一個極其刁鑽的角度襲來。宮紫蕊躲閃不及,眼睜睜的看着那風刃逼近,千鈞一發之際,身邊景物連連變幻,陡然一定,卻已經置身于另一個所在。

一間普通的石室,一方牆面似的雲鏡,以及鏡子前神情肅然的幼女。“大師姊?”宮紫蕊驚了一下,還沒等她詢問到底發生了什麽,便見練無瑕往鏡中一點,一道身影被活生生的從裏面扯了出來,落地化為一個青發黑衣的少年,表情陰沉,蒼白俊秀的臉上幾道血痕正在緩緩的氤開,身上傷口若幹,深得幾乎見了骨,渾身上下簡直像是被紅色染料潑了一遍。

“向日斜?”作為自家師父唯一的弟弟的唯一的義子,宮紫蕊對這個沉默寡言的少年印象頗為深刻。同是養在膝下,練無瑕活成了義母練峨眉的小小管家婆,向日斜則長成了義父狂龍一聲笑的小影子。影子自然是不可能脫離主人出現的,既然向日斜在這裏,那麽狂龍一聲笑……

“狂龍前輩來了?”宮紫蕊向練無瑕問。狂龍一聲笑不是向來被自家師父克得死死的嗎?怎麽破天荒的敢在萍山上鬧事了?

“舅舅在山門邊巧遇了前來叫陣的藺師叔。”練無瑕寫道。

宮紫蕊默然。她能夠想象藺無雙孤傲激烈的性格,也能想象狂龍一聲笑撒潑放賴的能力,可這兩人放一塊會産生什麽效果……她實在不敢想象。其實練無瑕也不敢想象,于是藺無雙與狂龍以實際行動演繹了答案。

一個嚷道:“哪裏來的邪道,堵在我家阿姐的閨房前不走,幾個意思?”

一個怒道:“練雲人一代仙家高人,怎會有你這樣龌龊無恥的弟弟!”

一個叉腰大笑:“我卑鄙,我無恥,我也是阿姐最愛的小龍龍,邪道你明明滿腦子男盜女娼偏要裝得道貌岸然——可惜啊,你就是在門外站得紮根長成樹,我家阿姐還是不肯看你一眼啊哈哈!”

一個按劍呵斥:“放肆!今日藺無雙就替練雲人教教你如何做人!”

“來啊來啊,放馬來啊?怕你不成!”

“惡徒接招!”

于是天地無光山河變色山崩地裂海枯石爛冬雷陣陣夏雨雪(?)……

那場面……怎麽形容呢?

端的是:狂龍無雙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等到練無瑕趕過來時,兩人已經打得天昏地暗分不開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及時開啓護山大陣,免得山中生靈被無辜殃及,或是山外生靈不慎闖入被掃到臺風尾——見二師妹在這個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回來,撈;看向日斜快被臺風尾卷成渣了,撈;以及将現場發生的事向練峨眉全程彙報了一番。

天萍流霞陣是萍山的護山大陣,威力絕倫,但在練無瑕手中所能發揮出來的威能到底有限,勉強将兩人打鬥的破壞力約束了兩柱香的時間,陣法結界便隐隐不穩起來。宮紫蕊大急,正欲上前幫把手,忽聽一聲清叱:“都給吾罷手!”

話音未落,更大的震蕩轟然炸開。練無瑕再也支撐不住,雲鏡立時碎裂成霧。奇怪的是那震蕩卻沒有傳到他們這裏,反而像是被什麽強大的力量嚴絲合縫的包裹住了。三人相視一眼,眼前景物變幻,竟是已經到了十裏蒲團之外。原來是練峨眉制住了打得正歡的兩人之後,立刻從練無瑕這裏接過主陣之責,以大塊騰挪之法,将三個晚輩移了過來。

一同被扔過來的還有狂龍和藺無雙。經過一番力戰,狂龍的造型頗為凄慘,裸露在外的胸肌上橫貫着長長的劍痕,鮮血從漫長的創口裏流個不住,即便還稱不上血流如注,但看去也是血肉模糊的一大片,頗為駭人。只是狂龍憊賴慣了,凄慘也凄慘得理直氣壯,甚至還趁機往練峨眉身上撲:“阿姐,小龍龍受傷了,好疼啊疼死了……”

不比從來沒有形象的狂龍,藺無雙身上傷口不多,但衣衫被劃破了好幾處,素來梳得整整齊齊的墨發也有些松亂,一反平日嚴整自持的模樣,此刻見狂龍如此惺惺作态,更是面色一陣青一陣白,居然看去比狂龍還要狼狽些。他深吸了好幾口氣,終于決定忽略某個考驗人忍耐極限的存在,轉向練峨眉,寒聲道:“練雲人,上回琅笈玄會一別,吾來萍山挑戰四十九次,你一直避而不見,今日若不是牽扯到自己的親人,你是不是依舊吝于出來與吾一會?”

若在往日,對着這種争強好勝得瘋魔的人,練峨眉是多說一句話都欠奉,但此刻見他神色不佳,顯然是被自家弟弟的瘋話氣得狠了。想藺無雙也是道門少有的出色人物,清心寡欲的修行若許年,生平以來大約還是第一回被潑了這麽一身髒水,練峨眉未免生出三分歉疚來,當下道:“道友言重了,既進山門,便是萍山之客,無瑕,奉茶。”

“這種邪道就是欠收拾,阿姐對他這麽客氣幹嘛?直接像剛才揍我倆那樣一巴掌……”狂龍一聽頓時不依,大聲嚷道。雖然狂龍的話只說到一半就被練峨眉及時一眼瞪得住了嘴,但藺無雙的臉色仍然黑得幾乎發紫了。

“适才落敗是吾技不如人,這杯送客茶便不必勞煩高徒了!”藺無雙說完,頭一昂,立刻就騰雲駕霧的沒了蹤影。

打發掉不怎麽頭疼的客人,就剩下了一向令練峨眉頭疼不已的親弟弟。她在心中嘆了口氣,轉頭看向狂龍,後者一直目不轉睛的盯着她看,見她看過來,立刻露出自以為乖巧實則具有十分起肖精神的笑容:“阿姐,小龍龍來看你了。小太陽,快問候你大姑好!”

向日斜抱着彎刀,黑色的衣袖随着這個動作而微微褪下,露出一雙因為常年習武而骨節分明的粗糙的手,聞言并沒有說話,甚至睫毛也沒眨動一下,顯然是早已習慣了自家義父的動辄起肖狀。

練峨眉頭更疼了。這個時候就顯出女兒的貼心了,練無瑕立刻上前,恭恭敬敬的把狂龍往裏讓。同時背後打手勢,示意宮紫蕊先一步進去和金戰戰把狂龍的院子收拾出來——狂龍是早不指望阿姊的愛心便當了,練無瑕的素齋又嫌太清湯寡水,還不敢在萍山上就地取材免得因為殺生再被心愛的阿姊冷暴力,所以每回來都自帶酒食。然而十裏蒲團到底是修道清靜之地,放他在任何一處大啖酒肉都有失體統,最重要的是他還帶着彼時尚年幼的向日斜,總不好繼續晾着他在野地裏打地鋪,練無瑕便在最遠的一角處搭了處隔斷的小院,供舅舅時不時上山歇腳之用。自此狂龍才總算在姐姐的地盤結束了風餐露宿的生涯,托自家的不良飲食習慣和義子的福,有了一席之地。

“阿姊,傷口流了這麽多血,小龍龍好慘啊……”安置下來之後,狂龍仗着身上有傷,加倍的裝瘋賣傻。練峨眉卻不吃他這一套:“失血過多就別說話,安靜躺下休息。”

得她一句半點和溫柔沾不上邊的“關懷”,狂龍立刻高興得跟什麽似的,乖乖躺倒,隔了一會兒又弱弱的開口:“阿姊,小龍龍渴了……”

練峨眉眼鋒一掃,一旁的向日斜立刻端茶送水,狂龍眼皮上的青筋跳了跳,毫不掩飾的瞪了他一眼,滿眼的“不識時務”四字譴責。向日斜淡然的後退站在陰影裏,無視了他的控訴。

向日斜看似陰郁沉悶,實則跟在狂龍身邊多年,審時度勢的能力一流,他深知當狂龍與練峨眉同時出現時哪邊的靠山更硬朗,也明白即使靠山練峨眉不在,狂龍也不會拿他怎麽樣。所以他這個棒槌當得是十分的有恃無恐理直氣壯,恨得狂龍牙癢癢,“哎喲”了兩聲,大叫道:“阿姊,小龍龍傷口疼……”

練峨眉掏出兩大瓶自制的傷藥,往桌上一放:“向日斜,給狂龍上藥,另一瓶是你的。”

狂龍默默的将“阿姐我要你給我上藥”咽了回去,嬉笑道:“阿姐對小龍龍真好。”

聽他如此深情告白,練峨眉面上依舊沒有多少表情,起身道:“好好休息,吾不擾你了。”

狂龍閉上了嘴,看着她關門出去,眼神忽然熾熱得恨不能将那礙事的門燒出個窟窿來。手一招,練峨眉留下的藥瓶便捏到了手心。

這是阿姐從袖子裏拿出來的,阿姐親手摸過的……天知道,阿姐那在總是拒人于千裏之外後偶爾露出的一點溫柔有多誘人!

他把藥瓶放在鼻子前癡迷的嗅着,隔了一會兒,猛然瘋狂的吻了起來。

練峨眉不知道親弟弟此刻在做什麽,她要是知道,能把狂龍的心肝肺打出來。幸好狂龍肖人自有天相,練峨眉完全被蒙在鼓裏,才沒有慘死親人掌下。練峨眉出來時三個徒兒都守在院門外,金戰戰躲在練無瑕身後,已經是少女的體态蜷縮在小女孩的背影遮蔽下,看上去十分滑稽,直到師父出來才敢瑟瑟縮縮的出來,期期艾艾的湊上前:“師父,狂龍阿舅他……”

“睡了。”練峨眉答道,順利的看到金戰戰如釋重負的松了口氣。

出于那無往不利的烏鴉嘴靈感,天不怕地不怕的金戰戰平生第二怕師父第三怕大師姊,第一怕的卻是狂龍。每回只要狂龍出現,她能頂風溜十裏,這回聽說狂龍被藺無雙狠揍了一番,頓時對藺無雙大大改觀,待到聽說狂龍受了傷賴在十裏蒲團不走,還沒來得及笑出來的臉上頓時只剩下了滿滿的哭相。

練峨眉看在眼裏,大是皺眉。她統共三個徒弟,除卻疑似審美觀嚴重扭曲的練無瑕外,剩下兩個對狂龍的印象都不好。紫蕊還能稍稍應答幾句,輪到戰戰就直接成了耗子對上饞貓的架勢。當然這是狂龍的問題,她無意苛責徒兒,但她向來拿狂龍不是很有辦法,這回他擺明了要借着受傷的機會賴着長住,她也不好硬趕人。如此低頭不見擡頭見的,戰戰非得給吓出毛病來。

即使修有長春術而得以青春常駐,戰戰也早到了該談婚論嫁的年紀了。兩年前珍妹就想接她回去,給她好好說門親事,只是看戰戰在山上玩得開心,才擱置下來。如今看來,是時候放她下山了。

這個念頭轉了轉就被練峨眉暫時放在一邊,她适才在屋內掐指一算,發覺當務之急卻是另一件事:“無瑕,吾要離山數日,狂龍要是問起,便說吾在閉關。”

狂龍縱使胡鬧,卻也不敢在她修行的時候造次。

練無瑕方點頭,練峨眉已經從面前飄過,揮出七彩雲霓,急匆匆的走了,不由一愣。金戰戰已經慘叫一聲:“師父一走,狂龍阿舅再起肖我們該怎麽辦!還有向日斜那個家夥,整天陰沉沉的,吓人程度也就比狂龍阿舅少一點點!”

練無瑕回過神,見宮紫蕊也是微露懼色,當下出語安慰:“無礙。”金戰戰哆哆嗦嗦的問:“既然沒關系,大師姊你為什麽皺着眉頭?”練無瑕搖搖頭:“你今天的功課做了麽?”

“大師姊你太壞了!”金戰戰的哀嚎聲裏,練無瑕撫了撫眉心。

她方才想,師父的性子,除卻訪友鮮少離開萍山,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撒謊騙人。如果是出山訪友,昆侖山的號昆侖,笑蓬萊的金八珍,都是舅舅清楚的,就算他會因為母親的冷落而不悅,也不用刻意的藏着掖着。到底什麽樣的原因,才會讓母親匆匆離開,而且不願讓舅舅知道呢?

除非母親去的是白雲山!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菌:狂龍無雙一相逢神馬的,藺無雙童鞋,承諾給你的更倒黴的時刻到了,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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