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不祥之兆
是年,異度魔界入侵道境。起初玄宗中人不以為意,自打上古時期異度魔界接合到道境,兩撥人是一三五打仗二四六休戰,都快成了固定節目。要是哪年異度魔界沒來打兩場,他們反倒覺得奇怪。同樣的,哪次戰争雙方陣營裏要是不出現幾個新面孔,他們反倒覺得不正常。是以後世鬧得苦境山河變色的魔界四小将,這個時候不過才是個在邊角打醬油的二線實習生。
九百年後,當登上終極祭壇的長生夫人回顧往事時才發覺,那場被後世稱之為道魔大戰的綿延數百年的慘烈戰争,其實從那時起便點燃了第一束不祥的狼煙。
當然此時的練無瑕是不理會這些事的,她只在萍山那一方天地裏經營着自己的生活。
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家阿姊的好友名單裏又多了一個藺無雙,狂龍的炸藥桶終于在延遲多年之後爆炸。比起同為女性的金八珍,胡子一大把的號昆侖,頂多就是個火頭工的淩滄水,藺無雙的小白臉顯然給了狂龍不小的壓力。
裝瘋賣傻趕人?悟道後的藺無雙心性境界比之從前上升了不止一層,任他污言穢語,我自清風過耳,又念在狂龍是練峨眉的胞弟,不但不怒,反而更多了幾分容讓之意。狂龍的一腔起肖熱情,不僅沒有迎來預料中的大打出手,而且收獲了假想敵“慈愛寬容”的眼神照拂,硬是把一路跑歪的神經給活活的瘆回了正常狀态。
眼見好友與弟弟相處如此融洽,且弟弟在好友的耳濡目染下漸漸有了正經的形狀,練峨眉竟大是欣慰。
狂龍一計不成又生一計,改為暴力驅逐。誰想如今的藺無雙已非吳下阿蒙,初會時兩人還能打個平手,如今卻是高下立分,最悲劇的是他還是位在後面的“下”的那個。狂龍自然不甘心,卻也清楚單憑硬碰硬是沒法把此小白臉妖道驅逐出自己的領地了,只好由明轉暗,改為以各種方式不遺餘力的進讒言,以期破壞藺無雙在心愛的阿姊心目中的形象。除了在練峨眉耳邊灌點小話告點小狀的日常任務,他還努力争取練無瑕宮紫玄的支持,意圖實現農村包圍城市的最終目的。最令人叫絕的是在聽說練無瑕曾跟藺無雙學過幾招的消息後,狂龍強買強賣的要教她學劍。藺無雙是長劍,他就是軟劍,藺無雙正大磅礴,他就是陰損幽柔,還非逼着練無瑕說出個兩者的高下不可。
練無瑕自然是分不出來的,莫談她當時修為還淺,根本分不出孰強孰弱,就是她分得出來,一個是母親的好朋友,另一個是母親的親弟弟,各有各的好,何必非要分出個勝敗高低不可?于是面對狂龍的逼問,她只思索了片刻,便寫道:“阿舅的劍術更勝一籌。”
藺無雙又不會使軟劍,狂龍傳給她的招式當然更勝一籌了。
狂龍大喜,當天壯着膽子上白雲山去殺藺無雙……慘敗。見狂龍一張臉青得快要分不出哪裏是正常的膚色哪裏是刺青,藺無雙好心勸誡:“你天資奇高,只是心性狂詭難定,才難以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吾昔日與你同樣,若非後來真正沉下心來參悟天地之道,也無法取得進步。你倘使能祛除雜念沉澱心神,何愁不能更上一層樓呢?”
一席話也算是掏心掏肺,不過狂龍聽出多少了誠意估計只有他自己清楚,但他自有自己的主意——妖道當初和自己還是不相上下,只是靜心閉關了些日子就修為大進,如果自己潛心閉關上幾百年,出山後鐵定能把這該死的小白臉揍得永世不得超生。雖然接下來幾百年又要見不到心愛的阿姊,還要忍受自家冰清玉潔的阿姊生活在妖道垂涎的視線之中,不過以阿姊的武力值和那妖道磨磨蹭蹭不爽快的個性,再給倆人一千年都不會有半點進展,他大可放心。于是巴巴的跑回萍山,向練峨眉彙報完自己決心閉關參悟武道的重大決定後,狂龍就雷厲風行的閉關去了。
在練峨眉看來,有了好友的言傳身教與女兒的分擔壓力,自家弟弟的瘋勁兒不僅消退了大半,還逐步意識到親情的可貴繼而有意識的開始與無瑕培養甥舅之情,最妙的是樹立了不低的上進心,真是幸甚至哉。倘若父母雙親泉下有知,定要感動得涕淚泗流。
必須承認,狂龍選擇了最幼稚也是最聰明的方法。他像一只護食的狗,對着侵犯領地的外人龇着雪亮的牙齒,固然兇狠了些,但想及他與練峨眉的姐弟之情,便理所當然的覺得這樣兇狠的他有那麽一點可愛,至于那本該是征兆的悖于常理的瘋狂,反而被順理成章的忽略了過去。至少那時的藺無雙/練峨眉/練無瑕/宮紫玄,是十分無奈并動容于狂龍對練峨眉/自己/母親/師父的一片拳拳眷護之情的。
畢竟天倫之情,血濃于水,是世間永恒傳頌的美德。
血濃于水,相依為命。重病不起的宮樓雪掙紮着起身妝扮着憔悴的容顏時,腦海裏忽然浮現出這麽一句話來。沉疴與思慮磋磨去了她所有的美貌,再多的水粉與胭脂也無力回天,這樣痨病鬼也似的臉,任哪個男人看了都恨不得退避三舍吧?
可長姐不會嫌棄她。
那夜的團圓飯在眼前晃了晃,清晰得似乎就發生在昨天,就連姐姐對縛刃邊城那隐藏得很好卻偏偏在她看來呼之欲出的嫌棄表情也是分外的鮮活。宮樓雪知道宮紫玄對縛刃邊城很是看不上,在姐姐的心裏,自己的妹妹從來都是最好的,她值得最好的男人,或者說哪怕是最好的男人也會委屈了自己的妹妹——哪怕她變成現在這個醜樣子,也照樣是姐姐心裏最名貴的珍寶。
“妹自去年秋末,漸覺精力消退,時常徹夜不眠,白日亦無倦意……”她鋪開紙,提着發顫的手腕,寫道。
“約定之日已過半年有餘,縛刃邊城遲遲不歸,妹憂心郎君安危,又疑此身已為之厭棄。臨鏡而照,容顏消損,自覺十分可厭,幾無求生之意。近日常夢幼時随長姐漂泊荒野,或見萍山青雲遠霞,或聞縛刃邊城已納貌美新人,或見其死于非命,種種憂佈難以言說。日夜夢寐颠倒難分,恐是大去之兆。不知距離去日尚有幾何,長姐速來……”
宮紫玄的聲音在發顫,颠三倒四的把染着斑駁血跡的信念了好幾遍,還是沒有弄明白上面講的是什麽意思。直到被練無瑕按住手背,她才察覺到自己臉上、身上、手上不知何時已經滿是冷汗。
“速去情漠,有事飛書傳訊。”練無瑕露出萍水紗的雙眼已初初有了美人的曼妙韻致,目光冷靜而沉穩,“眼見為實,未曾親眼目睹之前,不要輕易下判斷。你要冷靜。”
她修持天目咒已有多年,目光神意蘊蘊,自有着非凡的感染力。她眼底的冷靜傳遞到了宮紫玄身上,對方終于也從恐懼中找回了理智,汗水涔涔的臉上露出感激的一笑。在未曾親眼确認之前,她絕不相信自己唯一的親人即将邁入生命的盡頭,一定是有什麽地方搞錯了!如果沒有出錯……那縛刃邊城應該祈禱,這一切最好沒有出錯。
目送着宮紫玄匆匆離開的背影,練無瑕眼中終于化出一縷憂色。這一趟她本該陪宮紫玄一同前去,無奈藺無雙參加了琅笈玄會上的劍道比試,拔得頭籌之人将贏得一對千年難得一出的神劍,他對這對神劍勢在必得,練峨眉對比試結果亦是十分關心,算算他歸期将近,竟提前趕往白雲山浩然居等候結果。萍山作為她們這一脈的道場所在,自然不得有失,現在練峨眉不在,宮紫玄又要遠行,縱使再憂心如焚,練無瑕也必須留下來鎮守此地。
只是可惜無法送樓雪最後一程,痛失親妹,又不知道二師妹會傷心到何種地步——但願她記住自己的話,要冷靜,千萬不要做傻事。
練峨眉最喜騰雲駕霧悠游八極,朝訪昆侖暮至蒼梧,而世間紅塵盡在足下,這是何等的自在逍遙之狀?然而當她駕着七彩雲霓由浩然居返回萍山時,一路上腦海中卻不斷漾動着臨別前藺無雙望向自己的眼神,那樣純然的喜悅與癡怔,令她的心亂成了風中的飛絮,清空而惆悵。
直到練無瑕反常的一見到自己便立時撲了上來,練峨眉才清明過來,立時便被義女眼底罕見的焦灼之态略略駭住:“無瑕?”
練無瑕搖搖頭,後退兩步,補行了禮:“母親,藺師叔大比的結果如何?”
藺無雙在琅笈玄會上的表現極是出衆,以一式“雲流萍蹤”技驚四座,與蒼戰至平手,雙劍各得其一,蒼得白虹,藺無雙得明玥。練峨眉承認,聽到“雲流萍蹤”的名字時,她似乎有些多想了,于是她在表達了為好友取得新成就的欣喜之後,又加了一句:“吾此來,一是為了等候好友的結果,二是為了告知你一事——吾近日又有突破,欲歸隐萍山,一心修煉登仙之道。”
藺無雙神色變了,又似乎沒變,那一剎那的黯然只是她的錯覺,他淡淡的笑笑:“正巧,吾也有意退隐白雲山。”他沒有看練峨眉,眼望向山外的重重峰巒,“好友有意退隐,修煉登仙之境,吾心……亦然。”
“我會前往浩然居探望好友。”練峨眉放下心來,承諾道。
不再放任自己追索潛意識裏的不安感覺,練峨眉回轉之前的疑惑:“無瑕,紫玄呢?”練無瑕黯然的垂下眼,取出宮樓雪的信呈上。練峨眉看過,掐指推算,眨眼間便得出了結論:“陽壽已盡,回天乏術。”宮樓雪以肉體凡胎之身修煉長春術而得以增壽數百年之久,比起最多不過百年陽壽的普通人而言,不知幸運了多少倍。她的死固然令人悲傷,卻也不必太過介懷于這一事實——只望紫玄能看開些。
“這孩子與我們也是有緣,無瑕,随吾一同抄幾卷《度亡經》,替她超度一二吧。”練峨眉正說話間,猛然止步回頭:“起風了。”
練無瑕順着她的目光看去,見天際紅日西沉,暮雲昏昏,風氣如刀,一呼,一吸,便見無邊花木瑟瑟的搖擺曳動,掉落亂紅殘葉無數。
盡管練峨眉再不發一言,但看着這天地陰晦之象,練無瑕隐隐覺得某種含義不明卻不祥的氣氛充塞在六合八極之間,陰沉森冷,令人艱于喘息。
溪雲初起日沉閣,山雨欲來風滿樓。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萱蘭親的地雷~
溪雲初起日沉閣,山雨欲來風滿樓———選自《襄陽城東樓》,許渾。
怎麽辦?引用了這麽有象征意義的詩,感覺下章不發便當都良心不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