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沉埋的樂章
柳湘音的葬禮,聞訊趕來的驅魔人一行也有參加。查理王義憤填膺:“嗜血者重視親族,竟然連上了宗譜的妻子都能逼死,西蒙小子真是越來越沒品了!半分之間,別拉着臉,和我們一起殺上闍城,給西蒙點兒colourseesee!”
半分之間搖頭。
查理王瞪大了黑豆眼:“小子!你難道不想報仇?”
半分之間眼望着蜀道行抱着的小嬰兒:“柳姨護住了我這條命,柳姨死了,我就要代替她撫養她的孩子長大成人!”
“柳姨?你管柳湘音叫阿姨?”查理王的重點向來和別人不同。蘇安皺了皺眉,似乎意識到了什麽,徑直拎起查理王去了另一邊。四分之三一直沉默,直到兩人走遠方才開口:“我一直沒有問過,你的半分之間究竟源自哪裏?”
“是好兄弟就別揭傷疤!”四分之三一揮手臂。四分之三猶豫了一下,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保重。我會常來看你。”
練無瑕來得早,卻一直在遠處遙望,直到最後一名吊唁者離開,方才現身,為亡者敬了三炷香。望着頭發花白了大半的蜀道行,她的心裏驀然有了種名為惆悵的情緒。
據半分之間講,為了讓孩子出世,柳湘音在彌留之際懇求他把嬰兒從腹中取出來。盡管半分之間竭盡一切努力避免取子時對母體造成的傷害,依舊沒能阻止柳湘音的死亡。她還沒來得及看嬰兒一眼就咽了氣。
這便是為人之母。
因練無瑕與嬰兒緣分頗深,蜀道行還請她抱了抱孩子。新鮮出爐的小五仁哭得很大聲,明明是該什麽都不懂的嬰兒,哭聲裏居然滿載了苦澀的悲傷。說不清是什麽感受,練無瑕把小五仁交還蜀道行時除卻節哀之外又加了一句:“近年之內,我會在東北五十裏外的野梅崗定居。”
蜀道行怔了怔,悲戚的臉上現出一點感激之色。練無瑕本是再萍蹤無定的修道者,如今竟有意定居,言下之意無非是不放心他們祖孫如今的處境,所以住在附近,只要情況一有不對,即可出手相助。求仙的道者最忌與他人落下羁絆,如今為着小五仁也涉足江湖紛争之中。這份情誼,實為難得。
闍城。
被迫靜養傷體的西蒙躺在病床上看《黑玫瑰晚報》,見頭條用血紅的精美花體字寫着:“勁爆!宮廷情變!”副标題則是苦情知音體:“闍後香消自絕為前夫,吾皇西蒙絕世美貌慘敗毀容窮挫男這是為哪般?”
手一用力,報紙被嗜血之王恐怖的黑暗壓力捏成了粉末。
“褆摩!你都向報社記者瞎爆料了些什麽!”
野梅崗只是北域的一座普通的野山,唯一稍稍不普通的是這裏生長了漫山遍野的梅花,并非名貴的品種,但天生地養的生長,自有種恣意疏放的态度。練無瑕偶然經過,便對此地頗為心儀,如今決定在蜀道行祖孫的居所附近定居,第一反應便是把住處定到了這裏。她在半山腰搭了座草廬,又打了幾樣家具,便算是一個落腳的所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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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的幾年裏,野梅崗一直是她的居所。她隔幾日便去探望蜀道行祖孫,蜀道行與半分之間兩個大男人笨手笨腳的不怎麽會帶孩子,練無瑕便時常給小五仁做幾件衣服鞋襪、買些日用、做些新鮮小菜送過去,偶爾還會把小孩帶去到野梅崗住兩天。
起初嗜血者時常來騷擾,但都是些蝦兵蟹将,半分之間便足以應付。比較棘手的是冰爵禔摩,但被練無瑕遠遠的以尺素丹青的清靈聖氣傷過一回之後也倉皇退走,聽說不久後就為龍宿所殺。西蒙倒是沒有再親自前來,蜀道行與武林尚有聯系,知道他前有強敵佛劍分說、劍子仙跡,後有對他知根知底的查理王與四分之三、蘇安的威脅,根本無暇分·身。
大約是想吸納一名富有智慧而又懂得分寸與進退的強者為屬下,西蒙兵行險招,以犧牲生命共同體褆摩為代價,将與佛劍分說、劍子仙跡并列三教頂峰的疏樓龍宿納入嗜血者的行列。然而龍宿又豈是屈于人下的人物,霸業上的助益幾近于無,拖後腿搞分裂的工作倒是得心應手得堪稱華麗無雙。西蒙被這三面開花的內憂外患搞得頗焦頭爛額,只好将邪之子的事暫時擱置一旁,專心收拾眼前的爛攤子。反正以蜀道行與四分之三對此子的重視程度,邪子交由他們暫時撫養反倒比帶回如今風波不斷的闍城更為穩妥。
西蒙被吸收西蒙父王之力蛻變而出的四分之三一子彈送去地獄,闍城全體勢力在豻邪長老的帶領下封閉闍城與天禁不日城長眠的消息傳來時,小五仁正和半分之間一起玩一種名為“足球”的游戲。取動物皮革縫制、充氣,踢起來彈性十足,再制定上幾條規則,往往玩上一天都不嫌煩,據說這是半分之間家鄉的男孩子群體中最流行的運動。
初冬的陽光明亮又溫暖,灑在奔跑的孩子身上。看得出來小五仁的天賦十分之好,雖然才三四歲的年紀,跑起來居然不比刻意放緩了速度的半分之間慢上多少,其柔韌度、靈活度、敏捷度、肢體協調度無一不是極上等的材料。聶求刑、柳湘音、乃至蜀道行自己都沒有如此好的根骨——這份遺傳顯然源自于西蒙。
不僅僅是根骨,小五仁的皮膚極白,血色很淡,這一點似西蒙;細眉、潤鼻、丹唇,像湘音;眼瞳如墨,幽幽而隐蘊厲色,似西蒙;倔強、開朗,一半像湘音、一半還像他早逝的舅舅無色;一頭浸透了夜色的黑發,這一點又似西蒙。
蜀道行悵然沉默,院子裏的嬉戲聲聽了,小五仁一個猛子紮過來抱住了他的腿:“外公,好好的你怎麽不開心了?”旁邊是半分之間不解的聲音:“小子,玩到一半你跑什麽?哈哈,知道贏不了就耍賴不玩,夠聰明!”
“大哥,我才沒有耍賴,下回再戰呗!”小五仁百忙之中扭頭嚷了一句,又扭回腦袋,嘟哝着,“長輩最大,現在我要陪外公!”
知覺敏銳,僅從聲音、動作乃至氣息的變化便能感知人的情緒,這一點,還是像湘音。蜀道行拍拍他的背:“五仁,你想練長生嗎?”
小五仁墨黑的眼睛頓時亮了好幾亮:“當然想!長生阿姨會用小草編好玩的小動物、會給我梳小辮子、會做好吃的點心,屋子外面還有好多好多的花,身上還香香的,就像……”眼珠一轉,找到了一個合适的形容詞,“娘親的味道!”
嗯,有一回長生阿姨給他做了好好吃的點心,好吃到他形容不出來的程度。長生阿姨告訴他,那是娘親的味道。娘親的味道是世界上最美最香的味道,那麽長生阿姨身上的香味肯定也是娘親的味道了!我真聰明!
小五仁美滋滋的想。
蜀道行一震,望向外孫的目光十分複雜:“想去看她嗎?”
“想!”小五仁拍手笑道。
數年比鄰而居(大誤)的日子裏,去練無瑕的住處蹭飯是爺兒仨常幹的好事。原因無他,蜀道行為追求俠之道苦修多年,既然名為苦修,自然廚藝僅僅止步于不讓自己餓死的層面。半分之間從小風裏養雨裏長,其廚藝水平比起蜀道行也就是個難兄難弟的水平。兩人的手藝糊弄自己還行,拿來養孩子簡直有摧殘幼童之嫌——好在還有練無瑕。
聽說要去練無瑕那裏蹭飯,半分之間立即舉雙手贊同。北地氣候寒冷土地貧瘠,一到冬日連個像樣的水果蔬菜都沒有,兩個大老爺們一個小孩守着一地窖的腌大白菜吃得眼睛都快黃了。而練無瑕在秋氣轉涼的時候便早早收羅了各樣鮮菜水果,用法術一封放在地窖裏屯着,每每給蜀道行一家的餐桌上帶來無窮驚喜。然而等這中青幼三代殺到野梅崗,卻只見滿山落花寂寂,朔雪皚皚,草廬之內卻空無一人,只在桌上留有一把鑰匙,一封書信,裏面只有短短數句話。
應人之托照顧一位病號,暫別。鑰匙留與你們,蔬果随意取用。
嗜血者其勢已衰,以你們的實力足以應付,然務須謹慎。
五仁所說的管風琴我未見過,此去會留意尋找。
五仁拉了拉半分之間的手:“哥哥,長生阿姨呢?”蜀道行放下信:“五仁,管風琴是什麽?”
半分之間愣了下:“就是一件樂器啦,蜀道行你是中原人士,沒見過。我也就是和五仁偶爾一提,誰想到他倒是上了心,喜歡薩克斯我就可以教,喜歡小提琴大不了把四分之三拽來當家庭教師,喜歡鋼琴蘇安就會,”他痛心疾首的用力摁了把五仁的小腦袋,“怎麽偏偏就追着大美女要管風琴!”
“我就是好奇嘛!”小男孩不樂意的嘟哝着,深黑的眼瞳幽幽的,如冰封夜色之中沉埋的樂章。
迷霧籠罩的闍城,管風琴渾厚的旋律起伏如波濤洶湧的深海,地下暗室裏的棺木中,嗜血族在永夜的沉睡中發出此起彼伏的悠長嘆息。
“吾皇西蒙啊!”
“闇皇邪之子……”
“至聖邪子,闍城子民等待您的覺醒吶——”
作者有話要說: 《黑玫瑰晚報》的梗來自李奧娜的神文《西蒙有一妻一妾》,是的,你沒猜錯,柳湘音是妻褆摩是妾……
一直覺得西蒙舍去褆摩換龍宿的招出得既渣且昏,他自信能夠以共同的利益為誘餌恩威并施掌控住龍宿,又欣賞龍宿的強大與懂進退識大體。确實,以他衡量一名屬下的标準來說,龍宿實力強于褆摩,手段智力強于褆摩,而且行事懂分寸更強于褆摩,永遠不會像褆摩因為任性而蓄意壞他的事。但他沒有把握住一點,龍宿的大體和他西蒙的大體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逼命關頭,褆摩是能為西蒙舍命的人,而龍宿的忠誠從來僅對于他自己,誰也不可能掌控住他。所以有這麽一個猜想,西蒙臨終前教誨邪之子要找到生命共同體,而邪之子又對西蒙說必要時候他會殺了龍宿,是不是在暗示龍宿是西蒙為邪之子預備好的生命共同體人選呢?可惜,邪之子執着的是小活佛啊,恩,這麽一想兩個孩子還挺配(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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