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光明與熱情的龍宿
練無瑕的二師妹宮紫玄慣是心氣極高又脾氣極硬,認定的殺妹仇敵便要不死不休的追殺到底。誰知仇人沒殺成,反倒被斷一臂成了殘廢之人,被自己敬重的忠烈王一調停,連仇也益發報不得,心下的煎熬苦悶可想而知。最初幾年練無瑕去看她時,她不是在拼命練武,就是伏在宮樓雪的遺體曾坐的石椅上默然垂淚,哭到半晌,又瘋了一般的撲入狂沙之中揮掌,直把自己折騰得灰頭土臉疲憊不堪,便倒在沙地上捶胸大哭。
宮紫玄自小傲氣,練無瑕怕刺激到她,也不敢十分勸,心中自是難過。宮樓雪人死不能複生,縛刃邊城又早不知藏身去了何處,唯一可以補救的只有她的斷臂,醫治的希望也是渺茫到了極點。宮紫玄的自尊心不容許旁人展現多少同情之意,每逢練無瑕稍有關懷之舉,她便冷顏相對。練無瑕放心不下她,可再呆下去只會更刺激到她緊繃得随時都可能斷掉的神經,只好選擇離開,改以時時通信,并且每年赴情漠看顧她一段時間。
好在随着時間的推移,宮紫玄的精神狀況好轉了起來,所有的悲愁恨意漸漸收斂成了心底銳利的冰棱,無法釋懷,卻也不至于再幹擾到她的神智。後來随着轉機的到來,她那鎮日冰冷的臉上或愠或怒,更是又多了幾分生動的表情。
那個轉機叫天險刀藏,一名将面孔藏入竹簍的神秘男子。誰也不知道他是何來歷,又是何時起出現在江湖之上,練無瑕只知道他很關心宮紫玄。他會默默的觀望着宮紫玄發狠練武,在她累倒在地時上前攙扶,被打開也不介意,反而不顧她掙紮的強制扶着她去休息。
對練無瑕,宮紫玄尚能用尖銳的反應逼她讓步,然而對天險刀藏,宮紫玄卻是束手無策。打,打不過;冷言冷語,對方沉默着照單全收,等她說累了又該怎麽辦就怎麽辦,完全就是團強韌不拔的棉花。久而久之,宮紫玄只好默認了他的存在,而練無瑕也終于放下了心。
練無瑕和龍宿趕來情漠時正逢正午,天險刀藏在劈柴,宮紫玄在做飯。刀客握刀的手握着斧頭,女修持楊柳枝的手持着鍋鏟,強烈的反差居然營造出了詭異的和諧感。事實上宮紫玄是辟谷慣了的,從前還跟着練無瑕吃點兒精致的點心果品滿足口腹之欲,宮樓雪死後一心修煉,自此片粒不沾。只是她服氣餐霞即可不饑不渴,天險刀藏卻還是肉體凡胎。從前他都是從最近的市鎮上打包一大麻袋的幹糧囤着,守着宮紫玄期間全靠啃幹糧就鹹菜,渴了就喝兩口涼水活命。待宮紫玄情況好轉的空檔,再飛奔到市鎮上要點兒白切肉老白幹風卷殘雲的吃喝幹淨,再飛奔回來繼續守着宮紫玄啃幹糧。
發現這一點的那天,宮紫玄空前的安靜了下來。兩天後,她将家裏塵封已久的老鐵鍋洗涮幹淨,有生以來第一回下廚抄了盤青菜蘿蔔條。色香味是沒法保證,也就勉強能夠入口的程度,端到天險刀藏面前,果然便把對方很明顯的吓了一跳。
宮紫玄見狀登時惱了:“吃與不吃随你,宮紫玄不屑強人所難!”說着盤子一摞便走開了,誰知剛一轉身,對方就奪起筷子将盤子裏的菜掃了個一幹二淨,怕是餓死鬼的吃相都比他斯文些。
自此,宮紫玄算是承包了天險刀藏的一日三餐。練無瑕從前無論怎樣也舍不得讓她沾染煙火油鹽,總覺得這些粗活實在是委屈了自家千金小姐出身的師妹,如今陰差陽錯,她居然自行給一名男子洗手作羹湯,練無瑕看見,真心覺得世事真是奇妙又無常。
練無瑕事先并沒有通知宮紫玄自己會過來,更沒有告訴她同行的還有一位大人物。此刻她與天險刀藏看見練無瑕與龍宿出現在眼前,均是愕然。練無瑕不知該如何應對他們複雜的情緒,想了想,索性不予理會,只向天險刀藏微微颔首:“勞你照應紫玄。”
天險刀藏到底不是凡人,很快調整好自己的心态:“師太之事,在下無法坐視。”
宮紫玄頓了一下,故意不去看天險刀藏,而是以目光掠了一下在旁悠然搖着扇子的龍宿:“大師姊,這位是……”
練無瑕終于找到了解釋的契機,先向龍宿介紹了天險刀藏和宮紫玄,這才向兩人介紹了龍宿:“疏樓龍宿前輩,他醫術非凡,願為紫玄看傷。”
宮紫玄面色微變,下意識的便要出言拒絕。她隐世已久,自然無從知曉龍宿由白轉黑的身份,只知道這是忠烈王府匾上題名的頂尖的神秘高人,能請動此人,也不知道大師姊是耗了多少工夫與心思。然而,她早不對自己的斷臂之傷報什麽希望,也不想讓大師姊再在滿懷希望後又一次的迎來失望。
天險刀藏應是猜到了她的心思,在她開口之前便搶先道:“師太,不要讓關心自己的人傷心,否則後悔不及。”他的眼裏是隐隐的期待和激動,還有着他人讀不懂的複雜,宮紫玄看在眼裏,忽然意識到,除卻情同手足的大師姊之外,世上竟還有一人同樣希望她的斷臂可以治愈的。宮紫玄心下不覺微微恍然,而這一恍然,便錯過了拒絕的時機。
男女授受不清,故而龍宿在檢查傷口時戴了手套,他仔細的檢查了關節處的傷疤,凝眸思索了片刻,在練無瑕與天險刀藏緊張的注視下搖了搖頭。
宮紫玄的斷臂是由一流高手輔以寶劍利器灌注內力所傷,削骨如泥,氣脈神經一應被刀氣封堵切斷,歷經多年,想要重續肢體難比登天。然而即便如此,倘使能将那斷臂妥善保管,龍宿也不是沒有辦法為宮紫玄接合斷臂,問題是沒有。以體質相似的手臂代替不是不可行,但體質不同則氣脈不通,氣脈不通則無力操縱,那手臂續上了也至多能做簡單的抓握擡揮的動作。于習武修煉之人而言,就是個中看不中用的擺設。
聽了他的診斷結果,宮紫玄薄唇緊抿出頹喪的線條,雖然早就不抱希望,但又一次的被證實了無法恢複,仍舊是免不了的失落:“這是宮紫玄的命,掙紮無用,況且已經習慣。大師姊不必再為我費心。”
這些心灰意冷的言辭練無瑕已然聽過了無數次,照理來說應當聽的習慣了,可再一次聽到耳裏,練無瑕依舊說不出的心疼。龍宿若有所思的将練無瑕略頹喪的神情收入眼底,略一沉吟,索性開口道:“若想複原如初,吾倒是有個私家偏方可以一試,只怕……汝等付不起那個代價。”
竹簍後的目光陡然一亮,天險刀藏的聲音有着掩藏不住的喜悅:“什麽方法?請先生賜教!”
單看龍宿似笑非笑的樣子,練無瑕下意識的便覺得這個所謂的私家偏方恐怕不怎麽靠譜,果然某尾紫龍開口便道:“只要讓宮紫玄被嗜血者咬上一口,別說只是缺下一條臂膀,就是她碎成渣,也能重新拼湊拼湊長回來。”他吸了口煙,不顧天險刀藏聞言瞬間迸發出的銳利怒意,悠哉悠哉的吐出一個十分圓潤的煙圈,“不過,醜話說在前,咬人這麽不華麗的事,就別找上吾了。”
“龍宿的好意,在下代師太心領。”天險刀藏的聲音頗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即使他因守護宮紫玄而淡出了江湖,也不代表他沒聽說過大名鼎鼎的嗜血者。虧你還是儒門天下的前任龍首,頂級又頂尖的先天人,這種馊而又馊的馊主意竟然還真的說得出口!
練無瑕費解的看了龍宿好幾眼,忽然領會到了他的幽默感,幽潤的褐瞳裏陡然溢開幾縷暖色,誠心誠意的寫道:“多謝前輩開解。”她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疏樓前輩的冷笑話真有意思。”
龍宿晃了晃煙鬥,懶懶的拒絕了她的高帽:“耶,冷笑話那是劍子老道的專利,吾可沒有這等寒酸的絕藝。”
一連兩個冷笑話砸下來,練無瑕是又覺得冷得掉渣又覺得很有意思,嘴角動了動,居然笑了出來,心底因醫治師妹不力而升起的沉沉陰霾也随之淡去了——可不是,紫玄的傷再遭,也壞不過被嗜血者的尖牙一咬。疏樓前輩變成嗜血者都如此身殘志堅,師妹總比他老人家幸運得多吧?
“身殘志堅”的龍宿渾然不知,正是他老人家的現身說法,才順利的達到了安慰某位心重的小姑娘的既定目标。
沙漠氣候多變,黃昏送練無瑕與龍宿離開時還是酷熱難當,待天色黑透,居然下起了雪。天險刀藏深深吸氣,幹冷的空氣充滿肺部,再呼出,白色的水汽飄散,很快被周遭荼白的落雪吞沒。
記得他還叫縛刃邊城的時候,寒意浸骨的落雪時節,他會背來一捆又一捆的幹柴,囤成一座小山。窯洞裏生起旺旺的爐火,宮樓雪會撿大個兒的芋頭埋在爐灰裏,燙熟後剝皮,便是熱氣騰騰又甜香四溢的下酒好菜。兩人擁爐而坐,他喜歡談天說地,宮樓雪喜歡聽他談天說地。他說着那些江湖轶聞、風花雪月,從詩詞歌賦談到人生哲學,眼中是宮樓雪靜靜聆聽的含情的眼波,只覺得整個世界都要沉醉了。
熟悉的腳步聲自身後響起,踩着輕雪,有着薄薄的咯吱聲,在他身後不遠處停了。天險刀藏恍惚回頭,險些一聲“雪”就要喚出。
映入眼的,是宮紫玄立即側開的臉,柳眉輕皺,似乎有些猝然的慌亂。說不出是失望還是什麽感覺,天險刀藏整頓心緒:“在看什麽?”
宮紫玄重新向他看來,卻沒有說話。天險刀藏有些摸不着頭腦:“沒什麽?”
宮紫玄終于開口:“天冷了……走吧!”
天險刀藏這才發現自己的皮襖上有了積雪,風一陣一陣的往領口裏灌,那滋味着實不好受,當下快走幾步到了宮紫玄旁邊。兩人并肩往回走,風刮得宮紫玄的道服發出獵獵之聲,天險刀藏側頭看了宮紫玄一眼,微薄的雪光之中,女子鬓發如墨,側臉如冰似霜。
天險刀藏發覺她穿得很單薄。
應該是察覺到了他的目光,宮紫玄忽然側過頭,她生着一雙黑白分明的眼,顧盼之間,清透如嚴冬的鏡湖:“在看什麽?”
這回輪到了天險刀藏無話可說。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舞者墨的地雷,在此為妹紙奉送小劇場一枚:
作者菌:請跟着吾一起喊,龍宿大人很熱情!龍宿大人很光明!龍宿大人很……
龍宿:身殘志堅?
作者菌:你你你你你哪兒冒出來的!
龍宿:吾倒是想知道,汝是何時從儒門天下的天牢裏越獄的?
作者菌:哈哈哈今年是猴年,偉大的猴哥在罩着我,今年是作者菌的專場啦啦啦~
龍宿:……
結論:其實大聖才是第一男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