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對方灼燙的呼吸一下一下噴散在他額上,昭示着耐心有限。
韓淇奧伸手,穿過漆黑的夜,指尖碰到男人的臉。
尹義璠幾乎覺得這孩子是故意的,可那安然的、毫無波動的音調又分明沒有什麽惑人的意味。
他說:“我不知道怎麽說。”停了一停,他放低了聲音:“但我不想在這。”
尹義璠笑了一聲,擡手把人抱起來往裏走。
韓淇奧躺在床上,擡手遮住眼睛,
沉默的黑暗,仿佛醞釀着一場無言的較量。
空調吹的很暖,暖到韓淇奧覺得口幹舌燥。可是剛一開口,就被對方淹沒。
他擡起手勾住男人的脖子,緊緊的,像是藤繞着藤,要歇斯底裏般扭轉在一起。
韓淇奧繃緊了臉部的線條,尹義璠知他難過,輕輕啜飲他下颌彙聚的薄汗,以示撫慰。
但并無多大作用,韓淇奧的姿态仍舊是在痛苦之下極力隐忍。
尹義璠愛極這副淡薄的模樣,某一瞬居然覺得心疼。
“還痛?”尹義璠也在隐忍,鼻尖微微沁出汗來。
“別管。”韓淇奧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
尹義璠怔了一下,笑了:“你常常這樣給人獻祭?”
韓淇奧脊背僵硬了一瞬,聽到對方依舊清晰沉穩的語聲。
“但我喜歡。”
韓淇奧抑制着喘息,冷冷道:“這是我第一次。”
“什麽?”
“沒有女人。”
尹義璠聽而不聞地失笑:“哦。”
韓淇奧整個人顫抖起來,卻不得不随着激流動蕩。
他在極度透支的快意裏怔了片刻,才意識到自己被尹義璠圈在懷中,手足相抵。
稍稍清醒的時候,他聽到尹義璠笑了一聲。
“我想起來了。你的确不可能是曾平陽養的情人。”
曾平陽回曾家後處處受制,幾乎被監視得密不透風,若有情人,以曾家家教,現在掌權的長兄曾端陽不會善罷甘休。
“……”
“那就只有一個可能。”尹義璠捏着他的下巴,神色冷淡地打量,“你是她另一個兒子。”
“……”
“不情不願的跟我,為了見她,還是為了氣她?”
韓淇奧冷冷推開他站起身來,勉強撐着往出走。
“尹義璠我不妨告訴你,你為着什麽找上我,我就是為着什麽要答應你。”
而後,在跌跌撞撞出了卧室的幾秒鐘後,砰地一聲,浴室的門被摔上。
韓淇奧在浴室裏艱難的沖了個澡。他感覺到身體的不适。
溫熱的水流蔓延過皮膚,每一個毛孔都在叫嚣着絕望和疲倦。他無奈的垂下手,把額頭抵在冰涼的牆壁上,半天沒能動作。
浴室的門被推開。
韓淇奧閉着眼睛,沒有反應。溫熱的氣息靠近,然後他被輕輕攬在懷裏,下巴擱在了對方肩頭。一只手伸過去替他清理,對方帶着漫不經心的語調笑了一下。
“我倒是搞不清楚你腦子裏究竟在想些什麽。”
韓淇奧沒答,一直鎖着眉頭,直到沖洗好了,才慢慢松開。
窗簾透過微微的月光,已經是深夜。
“曾平陽在你印象裏,是什麽樣的人?”
洗過澡,韓淇奧躺在床上,偏頭問身側的男人。
尹義璠擡手将人圈到懷裏,因白日裏毫無停歇工作湧起的疲倦,此時才慢慢擴散到四肢百骸。他閉着眼道:“你想知道什麽?”
韓淇奧垂了眼說:“沒什麽。”
下一刻,他的下巴被尹義璠狠狠掰過來,手指間的力度令他吃痛:“你……”
男人睜開眼,沉冷而安靜地注視他:“聽着,你是誰的兒子,究竟想幹什麽,我都不關心。但我這裏的規矩是,你想要的,要老老實實開口才可能有。”
“……”
“如果你要我覺得你別無所求,反倒會引我疑心。”尹義璠的目光帶了點不易察覺的溫和,“我知道你不懂,所以我明白告訴你。”
韓淇奧安靜許久。
“我想見曾淇曜。”
這話出口得太容易,他念出這個名字時半分阻塞都沒有,連自己都吓了一跳。他隔着一肘的距離,瞧見尹義璠的眼神波瀾不驚,似乎當真并不關心他究竟想見的是誰,又有多大的困難。
尹義璠看了他一會兒,放松手上的力道,拇指在他側臉輕輕刮了了一下:“我知道了。睡吧。”
說完這話,尹義璠閉上眼,似乎是真的要睡了。
韓淇奧只好也閉上眼,尹義璠鐵一般的手臂攬在他腰間,讓他非常不習慣,可他渾身疲憊,又不敢輕易翻身,小心翼翼裝了一會兒死,居然真的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到隔天清晨,依然安穩。
尹義璠坐在床邊靜靜看了韓淇奧半晌,起身去浴室,然後穿戴好。
他剛走到門口,門外的趙成安就立刻問道:“璠爺,現在走嗎?”
尹義璠拉開門,見到趙成安侯在門口,微微颔首,走了一步,又停住了。
“璠爺?”
尹義璠用手抵着門,回身往裏看了一眼:“送他回石澳尹宅。這邊不安全。”
趙成安頓了一下:“我立刻安排人……”
“不用。”尹義璠打斷他,“你親自去。你去我放心。”
“可是……”
尹義璠知道趙成安想說什麽,搖搖手道:“去吧。”
趙成安困惑的看着自家主子,難得在外留宿已經是冒險,如今還要将他派給外人?但趙成安沒那麽大的腦容量思考其中因由,只能順從地應了:“是。”
尹義璠離開酒店,上了車,車前頭坐着司機和曲斌。
曲斌見他上車,欲言又止道:“璠爺,您何必冒險放一個麻煩在身邊……”
尹義璠擡手,做出一個“到此為止”的手勢。
車子已經行進,尹義璠照常去公司處理事務,中間趙成安報告已經把人安全送到石澳,他渾不在意挂了內線,似乎這件事對他來說也沒有什麽要緊。
曲斌在旁有些捉摸不透他這次的意思,直到傍晚,尹義璠動身前往碼頭途中,由曲斌掌管的手機,忽然接到了一個讓人心頭一凜的電話。
曲斌接通應了幾句,便回身将手機遞了過去。
“璠爺,是五小姐。”
尹義璠正在車後座閉目養神,聞言也并沒露出半分驚訝,只是拿過手機。
“曾五小姐。”
“不敢當,我雖虛長幾歲,卻對尹先生慕名已久,叫我平陽就好。”
尹義璠笑一下,并不真的客套下去,只等着曾平陽說出來意。
電話那頭靜了一會兒,才說道:“平陽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這次冒昧叨擾,是為了韓淇奧。”
尹義璠“嗯”一聲:“請說。”
“尹先生把他放在身邊,無異于自找麻煩,他的身世想必您也知道,您是這樣謹慎的一個人,何必……”
尹義璠淡淡說:“我的安危,恐怕還輪不到曾五小姐替我操心。”
那頭的聲音似乎帶了一些急切:“他今年才二十歲,是什麽都不懂的年紀,尹先生身份貴重,不至于要為難一個孩子,是嗎?”
“五小姐是認為我逼迫他,還是我用了什麽見不得人的手腕?”尹義璠笑了一聲,“五小姐說得不錯,韓淇奧要是決然抗拒,我到底該自矜身份,沒道理在這種事情上驚動你,是不是?事情壞就壞在他和你見了一面,卻失望而歸,在我眼前暴露了身世,要不是這樣,恐怕五小姐今日也不會為了他打這通電話。說到底,五小姐是更憂心他人在我床上,還是他的命懸在曾家刀口之下?”
電話那一時啞然。
尹義璠懶懶道:“若是後者,五小姐可以放寬心。我雖然無意卷入你曾家家事,也并不樂意眼睜睜看着美人死于非命,話說回來,他在我床上,倒是好過流落在外。”
明知當着一位母親,這話也毫不掩飾。曾平陽在那頭一拳攥得發白,忍了良久才呼出一口氣來:“既然尹先生執意如此,那平陽也……”
她停了一停:“聽說尹先生今晚是要趕往碼頭扣下一批貨,以和澳門的朋友談判。不巧,我路過的時候,見那船上積了水,怕泡壞了東西,就自作主張命人卸貨了,還請尹先生不要怪罪,要是帶來不便,我立刻就将東西送返尹先生……但只顧慮,我在澳門的故交,是否會因此生我的氣啊。”
他今夜确是要以這批貨為籌碼,去赴澳門段應麟之約,可曾平陽卻說她截了胡?
尹義璠突然擡起手來:“停車。”他朝曲斌比了個手勢,曲斌會意地聯絡到趙成安,而剛一接通,就是噼裏啪啦一陣罵聲。
“真是撲街……喂?曲斌?你替我告訴璠爺,我不敢說!我們讓人截胡啦!”
趙成安聲音極大,尹義璠聽得清清楚楚,曲斌不敢去看他的臉色,忙問:“什麽時候的事?”
“剛接到的消息!這班人來得好邪,好像不是香港的人……”趙成安咋咋呼呼發誓,“我不在就出亂子,給我半個鐘頭,我去把這事給擺平!”
電話挂了,曲斌拿着手機,仿佛拿着個炸彈。
車子中途停住,這會兒已經駛到了沿着江岸的濱江彎道,周圍是漆黑的夜,只有秋月清清冷冷在天上照下來,落了一地慘白而朦胧的光。
曲斌回頭定定看着自家主子,卻見尹義璠笑了一下。
“五小姐是不是太心急了?”
“十年血緣斷絕,我原以為能換他一生安穩。”曾平陽清清冷冷道,“尹先生您只花了幾天時間,就快讓我十年來的苦心毀于一旦,您覺得我不該心急?”
尹義璠擡手瞧了一下手表,已經迫近與段應麟約定的時間。
這一個小時裏,成功找到曾平陽藏貨的位置,易主,對于趙成安來說,并不是多難的一件事。可曾平陽明顯動用的不是曾家人,她也沒有權利動。背後的人說到底還是段應麟。
至于那批貨……他原本也是要借機賣給段應麟一個人情,既然賣不成,也沒有和段撕破臉的必要。
于是尹義璠吩咐曲斌:“讓趙成安回來吧。”
曲斌明白他的意思,當即電話告知趙成安。
電話那頭的曾平陽當然也聽到了這吩咐,明顯沉默下來。
尹義璠笑道:“曾五小姐不必疑心,我确實不必大費周章和段應麟交惡。”
“那麽您……”
“五小姐現在能看得見天上的月亮麽?”
曾平陽似乎有點被問懵了:“月亮……又怎麽樣?”
尹義璠緩緩收斂笑容:“今天弦月外有層霧氣,叫做月暈。不知五小姐可否聽過這句古話,礎潤而雨,月暈而風。五小姐今夜布雨,明日會不會該輪到我起風呢?”
那頭靜了片刻:“尹先生說笑了,平陽有自知之明,絕對沒有和您為敵的意思……尹先生您當個笑話翻篇就是,總不能真的放低身價同我一般計較。”
“曾五小姐,你真是……有趣。我們不妨将話說開了。即便如今我放手,韓淇奧也不會如你所願,他沒有要放棄認你的意思,知道這件事的不是我也會是別人。你家長兄現在将你放在砧板上,随時就會下刀,你覺得他在我這裏安全,還是放他回去一次又一次找你更安全?”
這次的沉默似乎更久。但尹義璠難得有耐心,沒有挂了電話。
“尹先生……平陽一無所有,本沒有談條件的資格。”曾平陽緩緩道,“可那是……我的兒子。我……”她停頓了很久,“求您以世叔的身份待他,他自幼亡父,我又……我求求您……好嗎?”
曾五小姐放低身份對一個人苦苦哀求,說出去也未必有人會信。但尹義璠絲毫不為所動。
“我會保他活命。”尹義璠有些疲倦,“五小姐,你的苦心我或能體諒,但我與韓淇奧的關系,卻不是你能置喙的了。”
他似乎不願再談下去,将電話交給曲斌,向後靠着閉上眼睛。
過了一會兒,曲斌說:“五小姐向您道歉,說回頭再登門問候。璠爺您還有什麽要吩咐的嗎?”
“你告訴她。”尹義璠合眼說,“即便我不想韓淇奧活,也絕不會假人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