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你早怎麽沒有這樣問過我?”少年冷靜地看着尹義璠。
“我想活的時候你拿我的生死不當回事,我不想活的時候又逼着我考慮後果。你也說過,你明白我已經沒有更糟的選擇了,那你怎麽不明白,最糟不過就是這樣,我沒得選。”
“不然呢?”韓淇奧目光如炬,“你要出手替我把什麽都做了嗎?你背後還有整個尹家,你又擔得起後果嗎?”
尹義璠想要低頭堵住他的嘴,尚存的一絲理智卻告訴他這會害他受傷。他緩緩松開手,少年坐起身來。
“我擔得起任何後果。”尹義璠笑了一聲,“只要你開口。”
韓淇奧定定看了他片刻:“不必麻煩尹先生了。”
“你這麽相信曾寒山的實力嗎?”
韓淇奧冷然道:“我不相信自家人,難道要相信你?”
談話驀地走向死胡同,他們總是這樣,無論以什麽話題開頭,最後總能走到雙方僵持不下,而尹義璠永遠無法回答關于“信任”的問題。
對于韓淇奧來說,他實在前科累累。
“你的生日快到了。”尹義璠放輕了聲音,試圖岔開話題,緩和氣氛,“有什麽想要的嗎?”
韓淇奧面無表情垂下臉。
“我有沒有告訴過你,十六歲之後,我就再也不過生日了。”
氣氛再次凝滞。
尹義璠一時目光複雜。他并不知道,幾年前的1月21日,生日這天,韓淇奧朝段應麟開了一槍。
此後,離鄉背井,再無生日。
兩人沉默半晌,連耳機裏的趙成安隔着光纜遷延,都感覺到了尴尬幾乎沖破屋頂。
最終,韓淇奧站起身,按鈴換醫生來。
“尹先生。”他沒有再看男人一眼,“你該走了。”
幾分鐘後,陸思維趕來,才踏進客廳,就聽到卧房傳來尹義璠的聲音,一時渾身僵硬,不敢在往裏去。
璠爺在這裏?
透過半開的門縫,男人站在少年面前,雙手垂落身側,握成了拳。那是一個極其焦慮的姿态,仿佛急切地想要證明什麽。
陸思維從未在尹義璠身上看到過這樣一種狀态,微微愕然。
男人的語聲低低傳出來。
“淇奧,到此為止吧。”
“你用什麽身份來和我說這些?”少年的聲音平淡極了,“我要救回我弟弟,天經地義,這是我的私事,我現在與你的關系,不過是借住醫院——況且這醫院還有我曾家一半股份。尹先生,你是否手伸得太長?”
少年說完似乎要離開房間,被男人用力拽住手臂,又輕輕松開一些。
“我來出面。”尹義璠低聲說,“你的布局可以照舊,屆時我帶人和曾端陽交手。”
韓淇奧默了片刻,似乎在權衡這中間的利弊。
但若有尹家相助,的确更加保險。
“代價是什麽?”
“什麽?”尹義璠微微挑眉。
“請你尹義璠出手,總不會是免費的午餐。”
男人稍稍緩和表情,韓淇奧這句話,是默認了願意接受他插手,起碼不必擔心被拒絕的慘案再次發生。無論通過什麽方式,走出第一步總是好的。
尹義璠微微一笑:“當然,天底下沒有免費的午餐。”
韓淇奧擡眸,眼中帶了些警惕,似乎在等男人要怎樣獅子大開口。事實上,他此刻已經有些後悔,貿然将尹義璠拉到自己的計劃之中。他更沒想好要如何同曾寒山交代這件事的始末。
難道說尹義璠死乞白賴非得要插一腳?曾寒山能信就怪了。
一門之隔外,陸思維也有些好奇起璠爺的答案來,思緒一時飄向各種不合時宜的場面——香豔的、低俗的、浪漫的,甚至是不堪入目的。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陸思維先是聽到了璠爺的低笑,随後的一句話,令他險些跌破眼鏡。
“讓我給你過一次生日,可以嗎?”
韓淇奧眨了眨眼,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只是他,連一直在窺聽整場談話的趙成安、陸思維也滿臉震驚。
這還是那個殺伐決斷,不肯讓步寸土的尹義璠嗎?
“就這樣?”韓淇奧确認道。
“就這樣。”
尹義璠望着少年眼中的困惑,不知怎地,竟有一瞬心房飽脹。他終于意識到,當“喜歡”兩個字被拿下利益的天平時,究竟象征着怎樣一種情緒。
或許如春宵苦短、從此不早朝的玄宗,又如為博佳人一笑,寧願開罪諸侯的幽王。
此刻,他只想看少年笑一笑。
“淇奧。”他說,“我不知道你為什麽十六歲起再不過生日。但是你二十歲一後的每個生日,我都想參與。就從這一年開始,可以嗎?”
韓淇奧怔忡注視他半晌,啞聲說:“尹義璠——”
少年指名道姓地給出一個結論。
“如果你不是另有所圖,那你就是真的失心瘋了。”
“我是失心瘋了。”尹義璠不以為忤。擡手撫過少年的腦後,亂發穿過指尖,最後停在韓淇奧完好的一側臉頰,他傾身,在耳後輕輕一吻,激得少年耳尖通紅。
“将心是亡,何獻于君。”
唇滑過滾燙的耳廓,呼吸散盡頸間,嗡嗡作響的骨膜近處,傳來男人這樣一句低語。
韓淇奧側過頭想躲,卻覺得一陣臉熱,回過神來,才想起來問他:“什麽意思?”
尹義璠無奈一嘆。
“如果你好好念書,就不用連這個也得問我了,對不對?”
他念到高中就被迫辍學,國際中學又哪裏來的文言文課程?
韓淇奧罕見地露出一絲惱意,想開口反駁兩句,卻是實在找不到任何借口,半晌只得蒼白地辯解:“我中文是不夠好。”
尹義璠輕輕笑起來,他還沒見過少年臉上露出如此和襯年齡的稚氣,不由心頭一軟。
耳機裏的趙成安突然小心翼翼地、用那種生怕壞了老板好事的口氣試探道:“璠爺。”
尹義璠果然皺了皺眉。
趙成安提醒道:“那個——陸思維已經到了很久了……現在應該在廳裏等着複查曾少的傷口。”
尹義璠的唇抿出一條象征着不悅的直線,卻仍是應了一聲。
“陸思維到了。”尹義璠伸手将少年按坐回床側,“我叫他進來給你複查。”
門外的陸思維如蒙大赦地出了口氣——他可不想再聽這兩人打情罵俏下去了。
傷口已經拆過線。只剩上藥和等待新肉長合。
沿着下巴的弧度,是一道半寸多長的痕跡,蜈蚣一般蜿蜒到下巴尖。
韓淇奧的臉本就極小,這道疤因此顯得尤其乍眼,要是第一次看,用“觸目驚心”來形容也不為過。
尹義璠坐在一側的沙發上,安靜地看着陸思維重新上藥包紮。
之前縫針時他不在場,後來是不忍看,這是他第一次親眼見到韓淇奧自傷的狠絕。
“下手的時候在想什麽?”
陸思維退到一側,卻聽尹義璠冷不防開口發問。他下意識看向少年,韓淇奧臉色如常,只是垂下眼睛。
“沒想什麽。”
韓淇奧輕描淡寫。
陸思維怔了一怔,瞥見尹義璠陰沉下去的臉色,識趣地退了出去。
待房門一關,男人便伸手道:“過來。”
韓淇奧坐在床側沒動。男人無聲嘆了口氣,起身走過去,站在他跟前,居高臨下扶住他完好的一側臉頰。拇指溫柔地掠過這邊下颔的骨骼,視線卻停駐在另一側。
“你就不怕自己變醜?”
韓淇奧想了想,擡眸問他:“你當時找上我,是因為這張臉?”
尹義璠默然片刻。連他自己也無法解釋,那個煩躁透頂的夜晚,究竟是什麽讓他做出了現在看來有些幼稚的行徑。
一見鐘情大概率與見色起意有關。
如果韓淇奧要這麽解釋,也不是沒有道理。
沒等來男人回答,那表情卻類于某種默認。韓淇奧于是笑了一聲。
“可能就因為這個吧。”少年皺了皺眉,“一個兩個都為了張臉要對我予取予求,我覺得煩。要是給自己一刀就能換個清靜,也沒什麽不好。”
“我以為你和段應麟……”是有情分在的。
尹義璠說到一半,看到韓淇奧臉色慘白,便住了口,意識到情況或許與自己想的有所出入。他伸手攬了一下少年的肩膀,輕輕摩挲露出的一段後頸,低聲道:“也罷,不提了。”
覆在頸後的掌心溫熱,能感知到男人手心的繭子,刮過皮膚時有一絲粗糙的摩擦感。
卻不讓他反感。韓淇奧忽然想起來,這些天,男人自始至終沒有提出任何逾踞的要求。
起先他以為是因為他的傷,後來拆了線,已不大礙事,尹義璠也始終恪守在君子知禮的距離。
這有些反常。
從前維系他與他關系的,只有那一樣原因而已。如今尹義璠卻閉口不提了。
他下意識伸手摟住男人的腰身,手指隔着襯衫觸到腰側的皮膚,霎時感知到了肌肉敏感地繃緊,在他指尖下收縮。
韓淇奧想要低垂視線确認對方的反應,卻被男人輕輕扣住頰側,不要他低下頭去。
“玩火燒身。”尹義璠緩緩俯身,直至與少年額頭相抵,将他輕輕推倒在床面,而後又直起身來。
“早點休息。”
尹義璠看着他躺好,幫他掖好被子,才放心地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