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得良跟得善兩人氣喘籲籲地進門, 跪在地上說道:“姑娘,出大事了!”

養真忙問何事,得善道:“原來那個姓薛的屋裏的是個女人, 只是得了病,一直都在請醫調治,可是最近因為花銷大, 又沒有錢,醫生都不肯過去。”

得良道:“我們去的時候, 正那女人又病暈了過去, 我們記得姑娘說的話,并沒有撂開手, 反而替他去請了大夫, 不料那大夫去了後說, 那女人的病已經是不能好的了,也不必開藥之類, 只讓她多吃點好的就是。”

養真跟齊嬷嬷聽到這裏,不約而同都震驚起來,齊嬷嬷忙問:“現在呢?”

得良道:“那姓薛的看着很是難過, 我們、我們也沒有辦法, 就把銀子給他放下,自己回來了。”

齊嬷嬷原本心疼銀子, 可聽說薛典家裏竟是這個樣子,不由也動了恻隐之心,便嘆了口氣, 說道:“這可真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了。”

養真緩緩地在桌邊坐了,出了半晌神,也嘆了口氣。

齊嬷嬷卻怕她傷心,便勸道:“橫豎姑娘已經盡了心了,也不要再未了這件事多想。何況咱們明日既然還有正經大事呢,不如先早點安歇了吧,好好地養養精神。”

養真才又想起明兒要進宮見張天師的,當下勉強收斂思緒。

齊嬷嬷才要伺候她更衣,又聽外頭謝氏來見。

謝氏先是在老太太房裏伺候,等老太□□寝,才忙過來看望養真,也知道她明兒進宮,幸喜是有十三王爺陪着,倒是放心的。

于是只又叮囑了幾句就自去了。

這夜養真卧在榻上,先前更衣的時候她故意支開了奶母,便是怕脖子上會有什麽痕跡給她看見。

此刻躺着,也覺着頸間一陣陣辣辣的疼,就好像那個人的手仍是扼着自己的脖子一樣,這種感覺實在令人恐懼。

那人的手勁很大,手掌也極大,可養真一時卻想不通,到底是何方神聖居然想要她的性命呢?畢竟她才回京,按理說不會得罪什麽人……若說得罪,唯獨就是先前在錢家莊将計就計弄死了那王家的人。

可是不管是王家還是貴妃,應該都不至于如此對待她才是。

除了這個,卻實在想不起還有別的了。

養真撫了撫脖子,有些懊悔沒有讓奶母那些跌打藥油塗一塗,但是貿然開口跟她讨要,她又要大驚小怪,少不得忍忍罷了。

想過了這神秘的蒙面人,養真又想起薛典。

她今日自然是故意要去逛南市的,因為她隐約記得,薛典才進京的時候,在南市街上某一處做過工,所以才去守株待兔。

不管如何,這次絕不會出現薛典跟趙芳敬你死我活的局面。

想到這裏,眼前突然浮現趙芳敬和藹帶笑的溫柔面容。

養真嘆了口氣,是啊,這次自己的十三叔也絕對不會再給扣上什麽亂臣賊子的帽子。

思來想去,不知不覺已經過了子時,才終于有了些許困倦之意。

次日一早,謝氏先早早地起身過來了。

包氏也随着來幫手,端茶送水的甚是殷勤。

雖然先前因為喬桀的事情讓包氏心中存着芥蒂,甚至一度随着朱老太太鬧了一陣,但自己的丈夫喬安卻是紋絲不動,另外連喬桀好像也接受了現在的改變。

包氏見狀自然也就無法了,何況兒子既然願意,她又有什麽話可說?

寧肯丈夫說的對,喬桀能夠十分出息罷了。

包氏叫人備了茶飯,謝氏手忙腳亂地給養真收拾衣裳。

養真見她又開始慌神,便笑道:“不要緊,何況有十三叔陪着我呢。就算真穿錯什麽也沒有妨礙,何況這已經是極好的了。”

包氏滿面羨慕,稱贊說道:“這自然是極好的,這可是宮中的手藝呢,果然跟咱們外頭做的不同,可見十三殿下是真心疼惜侄女兒。”

原來先前端午之後,趙芳敬便叫王府的管事送了些宮內上造的錦緞布匹等過來府內,又一日,是宮中尚衣局的人來親自給養真量體裁衣,所以這些養真的衣裳首飾種種,竟都是宮內出來的。

養真自然不好這些,可既然是趙芳敬的意願,也便随他去了。

只是還剩下了許多布料,她便順水推舟的,分別送了喬英跟喬雲各一匹,剩下的便給了謝氏,讓她去做人情了。

打理妥當後,門上來報王府來接的車駕到了。

養真出門上車,門口謝氏跟包氏一直又目送了半天,才各自回府。

齊嬷嬷道:“這位謝夫人倒是個真心實意的人,只可惜年紀輕輕就守了寡,幸而還有姑娘這樣體貼,不然的話,只怕她在喬家的日子也不算好過。”

齊嬷嬷是個老辣厲害的人,自然一眼就看了出來。

養真也不置可否。

其實養真心裏也始終懸挂着一件事。

因夢境中所見謝氏死的不明不白,故而養真親自回到謝家,想要看看有沒有什麽端倪、征兆之類。

然而過了端午到現在又兩個月的時間,明察暗訪的,竟是并沒看出有什麽不妥,除了朱老夫人日常的挑三剔四,其他府內的諸人對謝氏都還算是恭敬,并沒有異樣的舉止或其他。

養真自己猜測,許是因為她回到喬家的緣故,先是肆無忌憚地頂撞了老太太,後又教訓了喬桀,所以原先那些蠢動的人才不敢如何?

又或者一切還不到時候,畢竟自己這次回來的早。

想想先前在錢家莊裏,仲春跟麗月的命數已經都改了,想必自己回到喬家,謝氏的命數也會因此而改變。

但願如此。

***

王府的車駕轉了個彎,并沒有往宮中去,卻反而又繞回去了。

等養真發現的時候,車已經停在了王府門口。

養真狐疑地撩起車簾子,問随行的侍從:“殿下呢?”

侍從躬身道:“殿下身子有些不适,所以先前并沒有特意去接姑娘。這會兒也不知好些了不曾,讓奴婢進去通報。”

養真忙道:“不必,我去看看。”

侍從答應了聲,急忙叫人拿了腳踏凳子,扶着養真下車,請她入內。

養真進門的時候,擡頭看一眼頭頂的“楚王府”三個字,一剎那,就好像回到夢境之中,自己初次給趙芳敬牽着手,引着她進內的情形。

忙收斂心緒,低頭一路往王府內而行,穿過一重廳堂,又過二門,才到了趙芳敬的正房之中。

迎面是一張紫檀木鑲嵌絹紗繪山水墨畫的大插屏,從插屏旁繞過去,又是整齊垂落的一排水晶簾子,無風而動,閃閃爍爍,十分華美。

養真一看,不由觸景生情。

以前才跟着趙芳敬進京,自然是看什麽都新奇,可最初也不肯說,畢竟陌生又有些腼腆。

但給他徹頭徹尾地疼寵着,不知不覺也習以為常了,看着喜歡的東西也肯說了,想做的事情也肯求着去做。

這水晶簾子,是趙芳敬帶着養真出去游玩的時候,看到有珠寶店內賣的,養真一看便覺着很喜歡。

趙芳敬知道小女孩子的心思,便叫給她的屋子裏造一張,不料養真偏說:“亮晶晶的這樣好看,十三叔也挂一個豈不好嗎?”

趙芳敬啞然失笑,他又不是女孩兒,并不喜歡這些過于華麗的東西,但是養真喜歡,那就罷了,于是從善如流地叫人做了一雙。

養真在莊子裏給放養了兩年,何況事情又恍若隔世的,幾乎忘記了還有這件事了。

此刻見到那閃閃爍爍的水晶簾子,心也跟着柔軟明澈了起來似的。

正在此刻,一只修長如玉的手從簾子後輕輕撩了出來,把水晶簾微微地往旁邊一撥,那樣眉如春山眼若秋水的容顏便若隐若現近在眼前了。

當看見養真的剎那,趙芳敬的眉眼中慢慢地湧起了三分的笑意,道:“到底是急性子等不得呢,還是惦記着你先前住的地方,特意進來看看?”

養真忙問道:“聽說十三叔身子不适,是怎麽了?”

趙芳敬嘆了口氣,轉身往羅漢榻上走去。

他果然沒有穿王服,也不是正裝,頭上不戴冠,只用玉簪挽着一個發髻,額前罩着黑紗抹額,卻越發顯得面如白玉,淨色無瑕。

身上只穿着雪白的道袍,連宮縧都沒有系,可是在落座的時候,寬大的道袍在腰間堆疊曲折,才稍微地勾顯出了一抹勁瘦的腰身。

“其實也沒什麽,”趙芳敬懶懶地坐了,嘆息說道:“就是給氣的。”

養真聽得詫異,忙問道:“是誰敢給十三叔氣受?”

趙芳敬道:“你說呢?這世上還有誰敢平白氣我?”

養真眨了眨眼,突然有點心虛,可又不肯承認是自己氣到了他,便讪笑道:“總不會是我吧……我可什麽都沒做呀。”

趙芳敬微微地歪倒身子,左腳踩着羅漢榻的邊沿,似笑非笑地看着養真:“是嗎?”

養真的眼珠不由骨碌碌轉了轉:“真的是我?”

趙芳敬白了她一眼,微微仰頭不語。

養真只得小心翼翼地轉到他旁邊:“十三叔,我真的什麽都沒做,哪裏惹您生氣了?你說出來,我該就是了。”

趙芳敬這才又轉開目光看向她:“你昨日出去亂跑什麽?”

養真驀地聽他說了這個,心虛加倍:“我……”

趙芳敬才要再問,目光轉動,突然發現她的脖頸上似乎有些怪,他皺眉盯着看了一會兒,越看越是心驚肉跳,當下驀地坐起身來,擡手在養真頸間的領子上一勾。

原本整齊的立領把脖頸上的痕跡遮的十分嚴密,可給他這麽一扯,自然便暴露了。

養真本能地叫了聲,擡手捂住。

那是很明顯的幾片青紫。

看見這個的時候,趙芳敬臉上原先還帶着的三分笑意早就蕩然無存,他雙腳落地:“這是昨日傷着的?”

養真給他銳利的目光逼視着,無法遮掩:“其實、沒什麽……”

“你住口。”趙芳敬擡手一點她,卻又忍住怒意,“要是我不發現,你就不說了是不是?”

養真道:“事情已經過去了,我不想十三叔擔心,何況、你的身子也不好。”

趙芳敬啼笑皆非,衣袖一拂冷冷地哼道:“我原本沒什麽,現在是真的要氣出病來了。”

養真見他果然冷了臉,怕他當真動怒,便擡手給他在胸口輕輕地撫了撫:“不要氣不要氣,我向十三叔賠不是好不好啊?”

趙芳敬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但是無可否認,給她的小手撫着胸,好像也連帶把他才炸毛的心也都給撫慰平靜了似的。

他問:“你以後可還亂跑不亂跑了?”

“肯定不亂跑了。”養真很識時務地回答。

趙芳敬想了想:“若遇到這種危險之事,還瞞不瞞了?”

養真道:“絕對不敢再瞞了。”

見她這般乖巧,趙芳敬嘴角微動似乎想笑,卻又及時忍住:“答應的這樣痛快,你要是還瞞呢?”

養真琢磨了會兒:“十三叔這樣聖明,我是真不敢再瞞,要是還瞞着,你……你就打我。”

趙芳敬終于忍不住:“怎麽打?是跟皇後打三皇子呢,還是怎麽?”

養真紅了臉,讪讪說道:“打手就好了,我又沒有三殿下那樣皮厚。”

趙芳敬嗤了笑起來。

其實這會兒雖說的一本正經,可若是要下手,他還真的舍不得。

養真見他笑了,知道已經哄好:“十三叔,你還不換衣裳嗎,今日不是要進宮嗎?”

趙芳敬道:“不着急,橫豎那老頭子不會飛了。”

養真聽他以“老頭子”呼喚張天師,覺着很對脾氣:“他雖然不會飛,但是跑的很快。”

趙芳敬又要笑,卻喝道:“不要亂說。”

當下讓養真在外等候,自己卻轉到屏風之後,隔着屏風,只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音,又有無數的小太監宮女在裏頭走動,自然是伺候十三王爺更衣的了。

養真遙遙地看着,心中突然一動。

先前才跟了他回來,彼此心無旁骛的時候,趙芳敬視她如女兒,而她則視他如父兄,時常有起坐不避,親昵無間的時候,比如他有時候不喜人伺候,養真便會蹦蹦跳跳地過來替他拿衣奉帶,十分貼心,有時候養真憊懶,趙芳敬也會或背或抱,毫無避忌。

正因如此,上次在宮內趙芳敬才會給她梳頭穿鞋。

可這所有美好的記憶,都因為那一場宮變而變了味。

如果不是那一場糟心的事情,這會兒兩個人相見,她也不至于無端的尴尬窘迫,相處艱難了。

***

趙芳敬收拾妥當,從屏風後轉了出來,養真看了他的打扮,只覺着滿眼驚豔。

只可惜不敢認真地打量,也不能像是以前一樣口沒遮攔地各種死命誇贊。

兩個人從內室走了出來,往外上了車駕,齊嬷嬷早就識趣地轉到第二輛馬車上去了。

而車廂中彼此坐定,趙芳敬才問道:“那個意圖對你行兇的是什麽人你可知道?”

養真搖頭:“他的手勁很大,還說……說什麽讓我不要怪他之類的,不知道是不是個瘋子。”

趙芳敬失笑。

養真卻問:“十三叔,你怎麽知道有歹人意圖不軌?”這件事齊嬷嬷都不知道。

趙芳敬嘆道:“先前錢家莊那件事已經夠驚魂的了,難道我竟心大到把你扔到喬家不管不顧?”

養真笑道:“你派了人跟着我?”她笑說了這句,突然又僵住:既然如此,趙芳敬豈不是也知道了薛典的事情?

但轉念一想,就算知道了又怎麽樣,畢竟趙芳敬不似自己一般“夢見”過那些事,縱然知道自己找到了薛典,也只當薛典是喬白昔日的同僚而已。

趙芳敬瞥她一眼,輕聲一嘆,卻并沒有再問別的話。

養真自覺跟逃過一劫似的。

兩人來至宮門口下了車,早有小太監得了旨意恭候着,當下便引着入內。

養真本以為必然得先去參見皇上,然後再見張天師,不料還沒有到乾清宮,就見白玉欄杆前站着一道身着青色鶴氅的身影,卻是白須白發,手中捧着一支麈尾,天風浩蕩,吹的他整個人飄然若仙。

養真驀然看見,兩只眼睛即刻瞪得大大的。

趙芳敬一笑,拉着養真上了臺階,走前幾步,行禮道:“拜見老天師。”

欄杆前的張天師徐徐回身,道:“玄為,這麽快又見面了。”

“玄為”便是趙芳敬的道號,他垂首恭敬端然地說道:“老天師心系衆生,功德無量。”

這次張天師下山,主要是是為了南邊水患後的疫情,所以趙芳敬如此說。

張天師不置可否,目光轉動看着養真:“小姑娘,咱們又見面了,你好像有話要跟我說?”

養真沒想到這麽快遇見天師。

看着面前這白發白須仙風道骨的老頭,雖然下意識地覺着是個德高望重不可侵犯之人,但想到自己所夢見的種種,養真鼓足勇氣說道:“天師你說的不對。”

“哪裏不對?”

“我、”養真看一眼趙芳敬,壓低聲音道:“我根本不會當皇後。”

“為什麽這樣說呢?”張天師笑藹藹的問,絲毫也沒有惱怒之色。

養真張了張口:“總之我就是知道!”把心一橫,又補充了一句:“我只會做到太子妃而已!”

“哈哈哈……”張天師笑了起來,然後他往旁邊瞥了一眼,若有深意地說道:“我只能告訴你,我并沒有錯,你也絕不只是到太子妃而已。”

養真只顧瞪着張天師,全然沒有留意趙芳敬在旁邊,眼神複雜地看着她。

趙芳敬心中有個聲音傷感而無奈的響起:是啊,這個傻孩子并不是只做到了太子妃而已。

作者有話要說:  麽麽噠,這裏是貼心的二更君~~是不是很溫馨啊~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