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養真連掙紮都來不及,騰雲駕霧地就進了車廂裏。
她心中氣惱, 當下轉過身去。
當趙芳敬進來的時候, 便見養真跟面壁似的對着車壁, 顯然是不想面對自己。
只看背影, 就猜想出她氣鼓鼓的樣子。
趙芳敬忍不住笑了笑。
“你就想這樣一路上面壁似的?”趙芳敬問。
養真雖然聽見,卻仍是置若罔聞。
趙芳敬含笑說道:“皇上已經開了口, 難道我還要縮着頭不去嗎?何況若我不去,難道真的讓三殿下去?他才多大, 沒經驗沒閱歷的, 到了那種危險地方……”
養真聽他說到這裏,忍不住道:“你還知道危險?皇後娘娘因為知道危險所以不叫三殿下去, 你知道了還去?”
趙芳敬見她仍是面對着車壁, 便笑道:“你是在跟我說話呢,還是在跟這輛車說話?”
養真道:“我不是跟你說笑!”
趙芳敬本離她一人距離,聽到這裏,便靠近過來,拉了拉養真的衣袖。
養真把袖子往回一扯:“你既然要去就不要理我。”
趙芳敬眼中帶笑, 道:“貴妃娘娘才把你誇的天上有地上無的, 怎麽這會兒就賭氣起來了?”
養真哼道:“你也說過,我淘氣起來也是很淘的。”
趙芳敬笑道:“原來你是在記恨十三叔說你壞話了?”
養真哼了聲,握着手不言語。
趙芳敬見她始終不理自己,便不去拉扯她,只是傾身過來,從側面探頭看她。
養真察覺, 便把頭扭了開去。
趙芳敬嗤地笑了聲,想了想,便往後輕輕地靠在車壁上。
養真本以為他會百般地跟自己解釋,沒想到等了半天,只聽見外間車轱辘的聲音,趙芳敬竟沒有開口。
養真大惑不解,忍了半晌,終于忍不住悄悄地轉頭想要看看他在做什麽。
誰知一回頭的功夫,就見他半架起右腿,右手搭在膝頭,斜斜地靠在車壁上,微微仰着頭,雙眼卻偏偏地正瞧着她。
養真沒想到如此,不期然間對上他明澈如秋水的眸色,如給捉了現行一般,她的臉上頓時紅了,才要再回過頭去面壁,已經給趙芳敬捉着手拉到跟前。
養真惱羞成怒,叫道:“放開我!”
趙芳敬卻并沒有強迫,反而立刻松開了手。
養真坐定了,想了想,又覺着自己方才的反應太過激烈,可是目前又不想再跟他說什麽。
當下只是假裝整理衣襟袖口的,低着頭不言語,卻也沒有再回身面壁了。
半晌,才聽趙芳敬道:“我知道你是通情達理的孩子,你不叫我去,不過是擔心我的安危罷了。”
養真聞言手勢一停,眼睛慢慢地潮潤了。
趙芳敬道:“但是你仔細想想,假如真的讓別人去,比如曦兒,他毫無經驗,自己顧不了自己還是其次,若是不能妥善處置,耽誤了萬千百姓才是大事。養真會忍心看着那千千萬萬的百姓們流離失所嗎?”
養真咬了咬唇:“你不要跟我說這些。”她低低說了這句,卻的确如趙芳敬所言,是不能忍心的,當下只道:“他們沒有經驗,難道你就有經驗了?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
養真說不下去,淚卻沖出眼眶,啪啪地掉在自己的袖子上。
趙芳敬本只是安靜地看着她,直到現在,才伸出手,在她的手腕上輕輕一握。
養真情不自禁,順着往他身上倒過來,這一靠再也忍不住,便含着淚哽咽說道:“我不想十三叔有事。”
趙芳敬嘆了聲:“我知道。”他環抱着養真,手在她的背上輕輕地安撫般拍了拍,“你放心,十三叔跟你擔保,我絕不會有事,畢竟你還在京裏等着我呢。我自然不會讓養真傷心。”
養真聽到這裏,心中已經意識到他是去定了的。
心頭一顫,養真擡頭道:“那我跟十三叔一塊兒去!你帶我一起去。”
“不行。”趙芳敬一改先前的溫和,口吻有些嚴厲。
養真眼睜睜地看着他,淚竟流個不停,趙芳敬忙緩和了臉色,想了片刻道:“你是女孩子,年紀又小,跟十三叔不一樣。要是你跟着,十三叔反而要分心照顧你,你若是不跟着我,我自然能全心應對。明白嗎?”
道理她是懂,只是情感上不能接受而已,養真埋頭在他懷中,只管流淚。
趙芳敬見她哭的發顫,卻又不肯哭出聲響,便道:“不許再哭了,回頭叫人看見你的眼睛紅腫,還以為宮裏出了什麽事呢。”
養真在他懷中趴了會兒,慢慢地緩過神來:“你什麽時候去?”
趙芳敬道:“皇上說,兩三天後。”
養真的身子一顫,又過了半晌才道:“我、我今晚上不回喬家了,去王府裏住下。”
趙芳敬歪頭看了她一會兒,笑道:“當真?”
養真點點頭:“可不可以?”
趙芳敬見她眼角跟臉頰上都沾着淚,便舉手給她拭去,又道:“這當然是好。只不過不許再掉眼淚,叫人看了又以為是我欺負了你。”
養真聽了這個忙爬起來,自己掏出帕子,小心翼翼地把眼睛跟臉上的淚漬擦拭幹淨。
又把腰間垂着的香囊解下,沾了些許香粉覆在眼角跟臉頰上,把新鮮的淚痕遮住,回頭問趙芳敬:“現在怎麽樣?”
趙芳敬仔細端詳了片刻,養真本就天生麗質,膚白勝雪,晶瑩如玉,先前給淚水一沾,更如新荷帶露,清麗非常,這會兒塗了些粉,反而顯得多餘,很有些“卻嫌胭脂污顏色”之感。
趙芳敬卻笑着點頭道:“這樣好多了。以後時常也塗一塗就更好了。”
***
養真不是那種關心朝廷政事跟天下大事之人,在她夢裏,南邊大汛以及疫病爆發的時候,她也還在錢家莊上,更加如世外桃源了。
但就算如此,養真也聽說過“倕州之疫”,有一段時間莊子上也曾人心惶惶,說是南邊的疫情很是厲害,朝廷請了張天師做法赈壓,并且派了寧王親臨督查,後又派了六皇子跟七皇子前往赈災。
寧王還沒到倕州就已經病倒了,兩位皇子在後趕到,月餘後,七皇子趙能突然也給疫病感染,醫治無效,倒在了倕州,那一場大瘟疫,死的至少有數萬人,倕州一帶空了好幾個城池。
那時候因為養真不在京中,趙芳敬便也“潛心向道”,正在天下各處的名勝之處尋仙覓友,自然不用在宮中領受差事了。
所以一提起南邊的瘟疫,養真立刻想起了這些,在乾清宮門口聽王貴妃說趙芳敬要去,簡直如同五雷轟頂,無法接受。
王府自然有人往喬家走了一趟,告訴他們姑娘今晚上在王府歇息,喬家衆人自也無話,只唯唯答應而已。
這邊趙芳敬便陪着養真回了府內,又親自送她回到昔日自己的住處。
養真才進院門,昔日的種種頓時湧上心頭。
從偏僻的淮縣給趙芳敬帶到京內,安置在這屬于自己的院落之中。
趙芳敬也不懂如何對待一個孩童,幸而王府裏還有管事的女人,便命她們只管撿着極好的東西給養真放在房中,所以養真所用之物竟都是上好的。
養真并不知道公主是個什麽樣的待遇,但是毫無疑問,那一段時間她便是給趙芳敬寵在掌心裏的公主了。
假如沒有張天師那老家夥沖出來,節外生枝,鬧出那許多事情……想必她的一輩子都能如此安逸罷。
此時此刻養真打量着屋內的陳設種種,竟跟記憶中一模一樣,絲毫沒有變。
養真定了定神,走到床邊上,俯身把枕頭掀起,卻見枕頭底下放着一個極小的玉墜子,像是一頭玄鳥,卻是極其簡單粗拙的雕琢方式,形狀也不大,只有人的拇指大小,上面系着一根紅繩。
這只小小的玄鳥玉佩,是養真的生母留給她的唯一之物,當時伴随着襁褓中的她一并送到了喬家。
當初趙芳敬送她走的時候,本來要一并帶着的,但是養真雖看似聽話,心中卻倔強的很,因為不喜趙芳敬送走自己,便把這只玄鳥留了下來。
她也說不清自己心中到底是什麽意思,大概是想讓趙芳敬知道,自己曾在這裏住過,把這對她來說最珍貴的東西留下……以後他發現了,大概就、不至于把她徹底的忘了。
恍若隔世,養真将這小小地玄鳥握在手中,回頭看向趙芳敬:“這裏的東西……一直都沒有動過?”
趙芳敬笑道:“這是你的屋子,沒有你的允許,怎麽能随意亂動?”
養真的眼圈突然又無端地有些發紅:“十三叔……”
趙芳敬卻轉身走到旁邊靠牆的檀木桌子上,上面卻放着一只耷拉着耳朵的手工做的披紅挂綠的驢子,半只耳朵卻開了線。
趙芳敬一笑道:“你看這個,是你那時候頑皮把驢子的耳朵扯壞了,本來想叫人修補的……”
只是那時候養真已經給他送走了,便也沒有再叫人改變過。
養真在王府裏一連住了兩天。
趙芳敬卻因為接了欽差的差使,朝廷裏工部,戶部等協同部門朝臣們要跟他交接等等,是以竟比平日裏更忙碌許多。
而就在第二天的晚上,宮內緊急來人,原來南邊果然八百裏加急送了急奏,各處的雨竟都停了,時候正是在張天師離京的那日。
一切正如天師所料!
在趙芳敬領差使啓程這日,養真一反常态,親自給他伺候更衣。
趙芳敬反而有些不大自在,笑道:“幹什麽?叫他們來就是了。”
養真只是不許。
這次是作為欽差前往南邊,所以并不能穿尋常的道袍,要着正經的王服。養真把那袍子展開,因為他生得身量高挑,養真卻身量不足,那袍子竟垂了地。
養真竭力舉高雙手,才将袍子搭在他肩頭。
趙芳敬看在眼裏,心中嘆了口氣,便微微屈膝,單膝跪地,讓養真給自己披在身上。
養真看着他這樣的姿态,不知為何心裏越發地有些酸楚。
無端竟想起他逼宮那天晚上,身着甲胄出現在自己的樣子。
“十三叔……”養真低低地喚了聲。
趙芳敬擡頭看着她,卻像是知道了她要說什麽似的:“不用擔心。”他微微一笑:“我會好好回來見你的,說到做到。”
養真強忍着要落淚的沖動,擡手進懷中把那只玄鳥掏了出來:“這個,是我娘留給我的唯一的東西。”
“我知道。”
她吸吸鼻子,拈着玄鳥上的細細紅線,給趙芳敬系在脖子上:“帶着它,就像是我陪着十三叔一樣。”
趙芳敬垂眸看着頸間的玄鳥,小心地掖在衣襟裏面:“我……一定會好生珍藏。”
****
養真在送別了趙芳敬後,便自回到了喬家。
而就在趙芳敬離京後數日,忽然間有錢家的兩兄妹,仲春跟麗月兩個找了來,還是錢家莊裏老陸親自派人送過來的。
養真見了他們兩個,喜歡非常,忙問他們怎麽來了。
一問才知道,原來是趙芳敬在臨行之前,派人去錢家莊上跟老陸說了聲,叫讓兩個孩子進京去陪着養真,免得她一個人無聊。
正好錢仲春跟麗月兩個自打養真回京後,也是想念的了不得,只不過因為錢家父母知道養真身份非同一般,不敢叫孩子們去攀扯而已。
如今聽陸老爺如此說,自然像是喜從天降一樣,忙給孩子們收拾了幾件衣裳,又叮囑了許多話,才送他們上了車。
喬家雖然有喬英跟喬雲兩個女孩子,但畢竟分別了這樣久,彼此心思都陌生了,何況這兩個女孩子也忌憚養真的身份,不敢跟她十分玩鬧,養真也不便跟他們多親近。
幸而還有個謝氏,也算是整個府內唯一能親近說話的人了,但是謝氏性格膽小怯懦,容易受驚吓,養真自然也只拿出那溫和端莊的氣度來同她相處。
如今突然多了錢仲春跟錢麗月,這才對了脾氣,心胸開闊。
喬家衆人對于兩個小孩子的到來,自然也不便說什麽,只有朱老夫人,本就對養真大有偏見,如今更多了兩個鄉下的孩子,她當然更加沒有好話。
幸而仲春跟麗月都守着養真,大家一塊兒玩鬧,并不到她老人家跟前去打眼,朱老夫人也只能對着謝氏跟包氏等念叨抱怨個幾句而已。
趙芳敬去後月餘,喬家門口突然來了一個人,說是要找喬四姑娘。
京城裏富貴官宦人家數不勝數,喬家這種門第自然是不上數的,本來喬家的這些下人們也似低人一等,可因為有個了不得女孩子,加上養真回京後又屢屢地進宮應酬,家門口時常見王爺、皇子等駕臨,所以這些下人也膨脹起來,自封為皇親國戚之家,逐漸地高人一等乃至數等。
眼見這來人衣着寒酸,相貌也有些憔悴,這些下人們哪裏放在眼裏,便冷嘲熱諷,又趕他走開。
誰知這人并不走開,見下人們一再為難,便退到牆根邊上站定。
又等了足足一個多時辰,恰好養真的小厮得善出門,不經意中看見牆角邊之人,得善吓了一跳:“這不是薛先生嗎?”忙上前詢問薛典為何在此。
薛典垂着眼皮道:“你帶我去見四姑娘。我有話要跟她說。”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雖是短暫離別,但依舊很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