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3)
聽起來那麽熟悉。
許知瑜微微睜大眼睛,她感覺到耳尖一絲絲的疼, 這個聲音……不可能, 不會是唐少赟,可是,唐家正是這兩年遷到京內的。
她微微轉過頭,不遠處, 一個青衣公子正仰頭望着天空,似是察覺到她的目光,他也望了過來。
在這樣的距離下,許知瑜卻将他的眉眼看得分明,有些許柔美,嘴角總是帶着一味似有若無的笑意——
果然是唐少赟。
京城真小。許知瑜勉強回過頭去,可是心裏,卻起了波瀾——不說愛一個人是什麽感覺,可一旦她不喜歡一個人,她就是多看他一眼,都覺得眼睛進沙,十分不适。
她兩三步走下樓梯,遠處唐少赟的聲音傳來:“這位姑娘!”
不是在叫我。許知瑜閉了閉眼,不搭理,繼續朝前走。
又一聲:“這位姑娘!”
這輩子她與唐家再無瓜葛,顯然,唐少赟怎麽會再叫住她?何況叫住她,她也不可能會停下腳步的。
許知瑜腳下生風。她鬓角垂落的頭發在空中微微揚起,眉眼如畫,香風陣陣,步履雖然着急了些,但是臉上卻沒什麽着急的顏色。
沒成想,唐少赟再是兩三步了上來,在後頭喚道:“姑娘為何走得如此着急?姑娘的發簪掉了!”
掉就掉吧,她不要了。許知瑜冷着臉,愣是一個回頭都沒有,就回到了偏殿,如此,才好生把唐少赟甩了。
瘋了。她按了按額角,見到唐少赟就算了,還要被追着問,這算什麽事?怕她覺得她上輩子不夠凄慘是麽?
就在許知瑜皺着眉頭思考時,先前那帶路的小太監弓着腰,走到她跟前,畢恭畢敬地拿出一根簪子,道:“許姑娘,這是外頭那公子差奴婢還姑娘這簪子,還說……”
許知瑜有些累了,喝了口茶水潤潤喉,眼睛卻盯着戲臺上,沒有看小太監。
“公子說,望姑娘諒前事,今生不負。”
諒前事,今生不負?
許知瑜擡手摸了摸鬓上,方才走得急,也沒留意唐少赟話中的真假,現在仔細一查,她的珠釵是半點沒少。
簪子?她終于擡眼去看太監手中的那簪子,眼睛微微睜大——這不是她當年嫁入唐家後最常用的木簪麽?
不對,不是那根,她素手拿過太監手中的木簪,只需要一打量,就知道這根木簪只是“仿品”——當年,那根木簪陪了她九年,她能不熟知麽?
唐少赟拿着仿品木簪來給她,還說諒前事,今生不負?
這是頭一回,許知瑜氣到胸口有點發悶——她顫着聲音問旁邊的柳姑娘:“《苔痕綠》是誰所作?”
“好似是市井人家,只聽說姓唐。”柳姑娘想了想,又說:“姓張也不一定。”
可許知瑜現在已經聽不到她說的別的。
她千想萬想,甚至想到了蘇華風,卻沒料到,居然是唐少赟也再活一世,更沒料到,還對她說這種話,再說那出戲,看來他可是時時刻刻打聽她的日子!
今生不負?他做這個《苔痕綠》,真不是來羞辱她的麽!
她整張臉都沒有顏色,忍不住用帕子來來回回擦了擦拿了木簪的那只手,勉強冷靜着對太監說:“你去告訴他,沒什麽前事,更沒什麽今生。”
太監應了聲是,剛要退下時,許知瑜又叫住了他,說:“罷了,你直說,我不認識那位公子,公子認錯人了。”
若唐少赟真重活一次,還要演這出戲碼,許知瑜長出一口氣,那她沒必要奉陪。
她只望此生,二人之間再無瓜葛。
小太監拿着木簪,出了偏殿——偏殿外哪有什麽公子?他卻小步跑去了正殿,腦中仔細記着許知瑜剛才的話,等到了正殿,拾階到了上首,附在蘇華風耳旁說了個九成。
這個反應,與一開始猜的差不多。
蘇華風的手上拿着木簪,一笑,果然,許知瑜原來也是再活了一次。不過,現在看來,她只知道第一世嫁給唐少赟,卻并不知道第二世,他強娶了她的事。
是他運道好。若是許知瑜知道了第二世的事,只怕從一開始,就對他避之不及,怎麽還可能會甜甜地叫他表哥呢?
說來他會起疑心并且試探,也是這幾個月冷靜下來後細思後的決定——小到春雨發現她在名冊上留意“唐”姓男子,大的也更多,比如她明明還小,舉手投足間卻總有着穩重的心思。
人是他兩世以來愛的許知瑜,卻不是本該十三歲的許知瑜。
既然起了疑心,要确定只需要設局。設這個局,并不難,一支木簪,一個誤會。
木簪是蘇華風按着記憶中的樣子打的。
而誤會?蘇華風只是讓宮人在唐少赟桌上放了另一根無關緊要的簪子,随後又說這是偏殿裏許二姑娘的簪子,唐少赟還簪之時,便落了圈套。
接着再讓那小太監把木簪拿到許知瑜面前,這麽一測,許知瑜也入了套,說出了“沒什麽前事,更沒什麽今生”的話語。
蘇華風料得,在許知瑜認知裏,這“重活一次”的機會,定然是落到唐少赟頭上了。
臺上紅衣女子因着改命,日子是過得風生水起,她咿咿呀呀唱着曲,眼波婉轉,有些許沒媚态。
蘇華風沒什麽興致再看下去,他擡手喝茶,心裏卻明白,這魚餌已然備好了。
宮宴結束後,宮中本還有煙花會,許知瑜無心再呆着,她步履匆忙,出了宮門後,見到淨月與尤嬷嬷,她輕輕松了口氣。
轎子內,她又忍不住輕輕摸了摸發髻。那根木簪,她這輩子是不會有機會再戴,輕輕嘆了口氣,那到底為什麽心裏總覺得有一處地方很奇怪?
可是要細說起哪裏,她又想不出來。
說到底,蘇華風這個套裏,漏洞還是有許多,但凡許知瑜有一步不按他所想,這個計劃便要泡湯。
可是誰叫蘇華風對她是了若指掌呢?
轎子搖搖晃晃,載回去了許知瑜滿心的無奈,還有另一種想法,雖然她有時候真是倦了,但是該議親時還是得考慮了。
否則唐少赟若再度上門來提親,那堵心的不還是她自己麽?
許知瑜發現有些時候,上一世發生的事,這一世好像也總會在同一個時候再發生,雖然她已經改了運道。但是有些事,冥冥之中注定的似的。
蘇華風信步走在長廊上,宮殿之上的黑夜,被煙火燃亮了半邊,也帶着點轟鳴的聲音,似是冬雷震震。
他擡眼看天色,嘴角噙着一抹笑容——冥冥之中注定?
不過是他放的長線罷了。
沒多久,安國公府辦起春日宴。
宴是安國公府辦的,趙雪晴早早的把一沓名冊給了許知瑜,不過言語間,卻多次提到安定侯家的嫡次子蔣熠。
嫡次子?趙雪晴這是把她家世擡了又擡再選婿的麽。許知瑜把名冊放下,笑道,“姨母,這麽高的門第,我可攀不起。”
趙雪晴笑她:“這個熠哥兒性子有些莽撞,候夫人多次與我說過,不求娶貴女,只要有一溫雅女子主持着熠哥兒後院的事就好。”
許知瑜複又拿起名冊,漫不經心地翻着,說:“瞧瞧,這聲哥兒叫得多熟。”
趙雪晴笑了,道:“其實真算起來,熠哥兒才是你的真表哥,見了面,你得叫一聲表哥的。”
忽的,許知瑜眼前浮現,燈火闌珊處,那玄衣青年朝她遙遙一笑,俊逸非凡,仿若天地間只有她一人。
她一愣,随後笑着搖了搖頭,心道怎麽一提表哥,自己便又想到了蘇華風去了。
趙雪晴話裏的意思說得蘇華風是假表哥似的,許知瑜張了張嘴,本想問一句不知蘇華風現在如何,最後卻咽了咽,把問話吞了回去。
“不過真沒想到瑜姐兒聽了我的勸,與華哥兒走遠了。”趙雪晴說完,又壓低聲音說,“可千萬別被華哥兒發現是我從中作梗了。”
這段時日,蘇華風再沒擅自到許府,唯一一次,還是差人拿了些年禮來,許知瑜也挑着些回了禮去。
到現在,趙雪晴以為是她的話生了效,而許知瑜自然不會把那件事告訴她。
那夜,蘇華風幽暗的瞳孔盯着她,仿若要把她一點點融入他的骨血之中……唉,那件事!許知瑜拿着名冊拍了拍額頭,不想還好,一想起來,那日的事兒卻歷歷在目。
“你這孩子。”趙雪晴攔住她的動作,“不喜歡便說,姨母與你父親斷不會為難你,怎麽還打起自己了?”
許知瑜連連說:“無事,只是方才想到些不好的事……對了,你說的那安定侯嫡次子,為人是如何?”
“那孩子憨了點,但是是個好孩子。”趙雪晴笑着說,“你見了,定然會喜歡的。”
憨了點?許知瑜一開始并不知道這個趙雪晴為何這麽說,直到——
“知道了嗎?”一個少年提着一個小孩的衣領,惡狠狠道,“我問你明白了沒有?”
“二公子!”嬷嬷着急地跑過去,道:“放下我家小公子啊!”
“明明是這小孩做錯了!”少年回過頭喝嬷嬷,忽然看到站在廊下的許知瑜,一張白皙的臉倏地通紅。
☆、第三十六
蔣熠生了一副好皮相, 劍眉星目, 十七八的少年身上有一股翠竹一樣的韌勁,只是本來帶着點兇相的臉,看到了許知瑜,倏地從臉頰紅到耳尖。
許知瑜朝他遙遙點頭,卻見他一把放下那小孩兒, 兩三步跑得沒有影子, 避許知瑜如蛇蠍。
他的所為有些逗笑許知瑜了, 她對一旁的趙雪晴說:“姨母怕是對‘憨’有什麽誤解吧。”
趙雪晴笑着說:“你看他那樣子,這小子臉皮薄, 是不是對你有意思呢?”
許知瑜仔細回想他滿臉通紅的樣子,也不由覺得有趣, 只看方才那嬷嬷抱着她家公子過來,行禮罷, 道:“我們家哥兒不過就是推了別的哥兒一把, 怎的這蔣公子……”
竟是來找她們告狀來了。
方才大園中,一群小孩兒在嬉鬧, 忽然這家小孩推了別人家小孩一把,還理直氣壯認為自己無過, 蔣熠看到了, 二話不說就把小孩的領子提了起來訓話。
結果他話沒訓完就倉皇而逃,現在,留這小孩窩在嬷嬷懷裏嚎啕大哭,這麽看來, 這蔣熠做什麽事也太不仔細了。
許知瑜先是安撫了嬷嬷兩句,接着話鋒一轉,說:“不過,被推的孩子也吓到了,嬷嬷你看,是不是該讓孩子去道歉呢?”
嬷嬷臉色一變,方要說什麽時,趙雪晴在許知瑜身後點點頭,說:“瑜姐兒說的有理,不然今日這不愉快在我安國公府上結下了,他日讓別人誤解,可如何是好?”
話外之意,除了給許知瑜撐腰,也叫那嬷嬷不要把事鬧得難看。
既然聽懂了,嬷嬷連忙點頭說是,帶着她家哥兒去道歉了。
趙雪晴與許知瑜走在廊下,說,“姨母知道,熠哥兒辦事沒收好尾巴,他性子是這樣馬虎,卻也憨得可愛,不過,你心底裏定然是有些怪着他的。”
許知瑜搖搖頭,卻沒再說什麽,看來趙雪晴是真喜愛着蔣熠的,連說這話都是顧着他的面子。
這廂兩人慢悠悠走着,那頭蔣熠正以頭撞着假山,懊悔不已,忽的聽到一人的聲音:“怎麽,你還想用你的頭和石頭比硬麽?”
蔣熠擡起頭,來人正是此時京中風頭無兩的蘇華風,他身着黑色衣裳,手上輕輕握着一把扇子,扇面是一朵素雅的白蓮,與身上的顏色格格不入。
蔣熠眼前一亮,道:“華哥,我想問你個事!”
“什麽事?”蘇華風挑眉,問。
蔣熠又黯淡了下去:“對了,這些事問華哥沒什麽用。”
他上下打量蘇華風,道:“華哥,你到現在房內一個通房沒有,那我這件事,可不敢問你。”
蘇華風把手上扇子收起來,微微一笑:“哦?”
蔣熠立刻認錯:“哥我錯了對不起哥!”
“呵。”蘇華風用扇子拍了拍他的頭,說,“如果你是說許知瑜的事,那我倒想請你幫我個忙。”
“什麽忙?我一定幫!”蔣熠拍拍胸脯,保證道。
蘇華風與蔣熠認識得早,時常是蔣熠追在蘇華風後頭哥一聲長哥一聲短的,如今蘇華風居然也有請他幫忙的時候,他嘴上說得義不容辭,心裏卻是得意極了。
這點小心思,蘇華風哪看不出來?不過他也不喜歡和小孩兒計較,既然蔣熠這麽說了,依他對他的了解,這事就穩妥了。
只聽他說:“幫我釣着她。”
于是,蔣熠的問話沒來得及問出口,反而接了蘇華風一個請求。
然而,直到他回到宴席上,他都有點搞不清楚蘇華風的意思,只不過,若是往簡單裏說,其實就是——
這段日子,他要當許府暫定的女婿,以防許知瑜和其他人定婚了去。
這是為什麽呢?蔣熠想不明白,便擱置了。
也是,本來母親就同他說過,世子夫人會帶着許二姑娘在宴席上與他相看。他百無聊賴地喝着酒水,眼神卻頻頻瞟向門口處——隐隐傳來許知瑜與趙雪晴說話的聲音。
蔣熠心裏一緊張,差點打翻了酒水。
他擡眼看着遠處面容昳麗的許知瑜,又忽的把眼神收回來,心裏只怪這二姑娘長得太漂亮了。
方才一路上,趙雪晴又把蔣熠說得是一片赤誠之心,聽得許知瑜頭腦都發脹了,甫一進屋裏,趙雪晴就拉着她往蔣熠那兒走。
他此時正端坐着,目不斜視,一張臉崩得緊緊的,周圍人怎麽與他講話,他都沒甚麽反應。
幾人坐下,趙雪晴問:“熠哥兒,你在幹什麽?”
蔣熠眼睛看着屋頂,道:“我,我我我在看雲。”
居然結巴了。許知瑜抿唇一笑,這麽看來,蔣熠确實有些可愛。趙雪晴輕輕拍了拍許知瑜的肩膀,讓她說點什麽。
可是說點什麽好呢?
許知瑜歪着頭,步搖輕輕一晃之間,輕聲問:“蔣公子平日裏,都做些什麽?”
蔣熠仍是目不斜視地看着遠處,因着要壯膽子,所以聲音很大:“沒幹什麽!”
這一聲如洪鐘,把其餘桌子的人的目光全部吸引過來了,蔣熠連忙把手頭上的扇子展開,不自在地扇了扇。
許知瑜的目光被扇面吸引而去,問:“這扇子……”
“啊,這扇子。”蔣熠拿着扇子,噎了噎。這是剛剛蘇華風放到他手上的扇子,此時一瞧,他才覺得這扇面上的蓮花煞是好看。
他扯着嘴角笑了笑,總算是把頭轉到了許知瑜這邊,只是還是不看人:“你喜歡這扇子?”
許知瑜忽的想起蘇華風的畫來,這把折扇上的水墨蓮花,筆觸随意,卻自得一體,她忍不住道:“這蓮花……”
“很好看是嗎,那這把扇子送給你吧!”蔣熠打斷了她的話,說。
許知瑜心內的贊嘆,都被蔣熠打了回去。
無妨,畢竟趙雪晴也說他“憨”。她笑着接過蔣熠的扇子,然則不知道蔣熠在想什麽,扇子還沒遞到許知瑜手邊呢,就怕碰到她的手似的,忽然伸了回去。
“啪嗒”一聲,扇子掉到了地上。
趕在蔣熠反應過來前,許知瑜連忙撿起來,看看那扇面壞了沒,頗為心疼,卻聽蔣熠說:“這個,也不是什麽好扇子,其實這蓮花也沒那麽好看,不值錢壞了不可惜……”
他語無倫次,求助地看向了趙雪晴,只看趙雪晴按住了眼睛,不想再看他一眼。
“沒事。”許知瑜把扇子放在手邊,盡量溫和地笑笑:“沒什麽大礙。”不過這種性子的男人,像極了小孩子,她心裏,到底還是不大能接受的。
桌上一陣安靜,還是趙雪晴秉着她是中間人的責任感,說:“熠哥兒,我看這扇子不像你平日裏愛把玩的,這是哪來的?”
蔣熠想都不想,說:“我路上遇到華哥,他送我的。”
許知瑜一愣,她看向蘇華風那桌,并不遠,不過他此時也沒朝這邊看,不知道正與同僚之間說着什麽。
原來他也常常贈別人這些禮。許知瑜心裏說不清是什麽感覺,釋然,亦或者是更在意,這兩種情緒交彙在她心頭,她微微蹙眉,不再說話。
趙雪晴以為她不喜聽到蘇華風,心內斟酌,對蔣熠說:“上回去府上,湖中的蓮花青青,過了春的時節,差不多也快開了吧,瑜姐兒可喜歡蓮了,到時候,一同上你府上看看去。”
蔣熠仔細想了想,說:“夫人記錯了吧,上回您來府上可是冬日,湖裏怎麽可能有蓮花呢,都凍死了。”
“噗嗤。”許知瑜忍不住一笑。
趙雪晴一口茶咽不下去,紅了半張臉,好半天才緩過來,責怪道:“你這性子啊,套話聽不出來?我不這麽說,二姑娘能去你府上嗎?”
蔣熠“啊”了聲,看着許知瑜笑意滿臉,撓了撓腦袋,說:“想來就随時來啊,侯府,侯府左右都是歡迎的。”
趙雪晴是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哭——蔣熠這性子,先前被一個貴女嘲笑,蔣熠有所察覺,自然不願意了,每每侯夫人要替他說親都被他攪黃了,現在看來,他本不需要主動攪黃,只要那張嘴一張開,沒誰能受得了!
許知瑜通透,她展開眉頭,重新打量着蔣熠。按說,蔣熠這身世絕不是目前她能攀附得起的,原來是還有這原因在裏頭。
她方才對蔣熠的不喜也只有一瞬,現在再看,只覺得他舉手投足間還是孩子氣十足,也難怪趙雪晴會一直牽挂着他的婚姻大事。
與他結姻?
許知瑜的目光落在說上的折扇上,合着的扇頁間隐約看得見那精細的筆畫,她再度擡頭,正撞上蘇華風幽暗的目光。
她心裏一驚,慌亂地移開眼睛,而他的目光并沒有停留多久,更像是無意間看了她一眼那般,便轉開了視線。
許知瑜咬了咬嘴唇。
再看蔣熠,他還在與趙雪晴吵着她上回去安定侯府的時候到底是前幾天,還是上個月冬雪未化的時候。
也不是不行。許知瑜把扇子合起來,再見不到裏頭的線條,如此,也好似把自己奇怪的心思一點點收了起來。
蘇華風在遠處觀察了一遍,笑着搖搖頭,心想,蔣熠這樣的脾性,他真不擔心許知瑜會生了心思。
不過有句老話一直這麽說,人算不如天算,蘇華風一步步算好了,許知瑜确實不會喜歡上蔣熠這種性子的人。
可是許知瑜心內忽然想,結姻,到底不是只看足不足夠喜歡,端得看此人的品性,蔣熠雖然憨了些,卻是個直來直往的人,與他談話,不用繞彎子。
她将扇子輕輕放在桌上。
宴畢,趙雪晴揉着額角,心想照着蔣熠這樣子,怎麽可能得許知瑜青睐,卻聽許知瑜道:“姨母,我覺得蔣公子挺好的。”
作者有話要說: 我今天抽到了這半個月以來心心念念的玉藻前嘤嘤嘤我愛了!!!不愧是我大老公我一直想着他就來了真是令人開心hhh!
☆、第三十七
議親這事, 一來一往, 拖的時候也久了,直到安定侯府內夏蓮宴宴過後,秋高氣爽,冬雪紛紛,蔣許二家之間往來繁多。
消息傳到蘇華風這兒的時候, 是這一年大雪之日。
安定侯府與許府, 已經到要定親的時候了。
蘇華風展開手中的信, 只看蔣熠那狗爬一樣的字寫着:“華哥,雖然你叫我釣着二姑娘, 但是我後悔了!就這樣和二姑娘結姻甚好!願華哥勿要怪罪!熠弟留。”
勿要怪罪?
蘇華風單手将信紙團成一團,他只覺得額頭一跳一跳——萬萬沒想到, 這一避,也避過頭了!
許知瑜怎麽可能喜歡上蔣熠那個二愣子?蘇華風在書房內踱步, 這個時候, 他才忽然想到,許知瑜或許并沒有喜歡上蔣熠, 畢竟,結姻這事有時候也不單只看喜歡與否。
想通了這點, 他并沒有放下心, 不過算算時辰,差不多了。
有些事,是這兩世必然發生的,他曾經也阻止過, 只是沒有用。
生死由天。
他将手上的信紙往窗外丢出去,力道掌握得十分好,那本該柔軟的紙“噗”的一聲鑲嵌進白雪中,留下一個小小的坑。
與這個小小的聲音的同時響起來,還有許知瑜房內蠟燭無端端熄滅的聲音。
彼時,許知瑜正在繡着自己的喜服,她本來就有些漫不經心,燭光一滅,她一愣,細針一不小心紮到了手指。
“嘶。”她皮肉薄,血順着指縫流下來,沾在了喜服上。
淨月剛把蠟燭重新燃起來,就看到這麽一幕,吓得撲過去,問:“瑜姐兒,你的手指……啊,喜服!”
許知瑜用帕子包着手上的手指,她心神有些不寧,輕輕搖了搖頭,有些惋惜道:“喜服沾了血,得重新繡了。”
實在是不祥。
她微微擡頭看外頭陰暗的黑夜,有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架勢,狂風卷着枯枝敗葉,打在了窗戶上,發出噼裏啪啦的聲音。
外頭傳來腳步聲慌亂的聲音,許知瑜擱下身上的東西,站起來,剛想叫淨月去看看是什麽事,只見門被尤嬷嬷推了進來。
因着剛才的狂風,尤嬷嬷發髻亂糟糟的,她看起來魂不守舍,眼角也沾着些淚水,嘴唇翕動,久久一個字沒說出來。
淨月去合上門,許知瑜輕輕問:“嬷嬷,怎麽了?”
淨月也問:“對啊,從方才進來就不對,發生了什麽事?”
“瑜姐兒!”尤嬷嬷長嘆一聲,哽咽道,“老爺,老爺他……”
許知瑜走近了,問:“爹爹怎麽了?”
方才晚膳是兩人一起用的,許仲延還說着什麽見到她能嫁一戶好人家,他很是欣慰,還在可惜女兒紅挖得早了,不過還好有一壇。
許仲延露出溫和的笑,道:“等你大婚後,要是被蔣家氣到了,記得回來,府裏你的一應用品,都留着。”
許知瑜當時說什麽來着,對了,她說:“就算不被蔣家氣到,我也要常回來。爹爹,你現在挂着閑職,便不要在公務上費太多心力。”
那不過是兩個時辰前的事。如今,她只聽尤嬷嬷道:“老爺……沒了啊!”
許知瑜覺得好笑,微微抿唇,道:“嬷嬷,你在說什麽?”
淨月心裏有些慌,實則也不信,道:“對啊,嬷嬷,有些事可不能說笑。”
尤嬷嬷抹了把眼淚,道:“方才老爺房內伺候的侍從來說,老爺忽然摔倒在地上……”
“那還不快快去請大夫。”許知瑜狠狠一抓帕子,手指上的傷口隐隐作痛,她心緒定了定,道:“這種天或許不好請,淨月,你去讓人把府裏的馬車……”
“姐兒……”尤嬷嬷打斷她的話,說,“等到我過去時,老爺已經沒氣了!”
許知瑜“咔”地一聲打開門,門外風雪猖狂,迎面撲來的風又幹又冷,一下子讓她腦海中清醒了許多,身後,尤嬷嬷那一聲就顯得十分明顯:
“老爺,他已經逝世了!”
改命是什麽?
這種事到底太過玄,她以為她已經改變了上一世那樣的運道。
明明已經避開了那麽多錯誤的選擇,明明已經讓父親好好調理身體……她吸進了一口冰冷的空氣,忽的覺得,或許,這是在夢裏。
但,她醒不來。
許知瑜坐在一旁,冒着風雪而來的趙老大夫正在為父親把脈,其實,在他看到許仲延灰敗的臉色時,就知道這人估計已經斷氣了。
他将手伸了回來,搖搖頭。
許知瑜呆呆地坐在那,等到趙大夫背起藥箱時,忍不住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問:“我爹爹,為何?”
為何?
這是她想知道的,也是她必須知道的,她想不通,這麽久的努力,都不能從閻王手中奪回一條命麽?
老大夫心生同情,然而生老病死一事,人并不能違抗,他略一沉吟,終于對許知瑜道:“紫芙的毒性常年累月地積累着,老爺就是停用了,身子也早已是強弩之末。”
他安慰道:“這幾個月來,紫芙不曾發作過,老爺身子安康,最後走的時候,沒什麽苦痛。”
許知瑜松開了手指,她呆呆地看着床上的許仲延,他的嘴角,似乎還餘着半點笑意。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最後說了這句,老大夫便離去了。
天本來就這麽冷了,許知瑜卻覺得身子裏,有一種抽幹了她氣力的冷。
仔細一算,這日子,不正是上一世父親去世的日子麽?
她呵了口氣,白霧萦繞在她耳旁,臉上似乎有什麽冰冷的東西,她擡手一抹,是眼淚。淨月自屋外走進來,她已經哭得眼睛紅腫,卻還是忍不住噤聲,怕許知瑜更是傷心。
她一看許知瑜,不由吓了一跳,連道要去找藥給許知瑜。
許知瑜後知後覺,她低頭看,被針紮破的傷口還在留着血,約摸是她把血抹到臉上了。
她僵硬地站起來,到銅鏡前一看,确實如此,那血和着眼淚,把一滴滴眼淚,都染上了一層血色。
“爹爹。”許知瑜沒有回頭,只是輕輕道,“我流血了。”
許久沒人應聲。
大雪之中,一輛馬車迎着雪而來,車轅在雪地裏軋下一條長長的痕跡,待車在許府門口停定,蘇華風掀開簾子,自車上下來。
他自己提着一盞燈籠,闊步走進許府之內。
作者有話要說: 端午因為回家,更新不定qaq,感謝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