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最後的威脅
勸住容華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她對龐少游用情至深,雖然傷心他移情別戀,一聽說他被魏四娘蒙騙,衆目睽睽下失了顏面,就再也坐不住。她要回家去,撫慰他受傷的心!她要讓他知道,患難見真情,她才是他永遠的溫柔鄉、避風港!
劉氏費盡唇舌,最後不得已将鎮北侯過問官府審理兩個婆子的事說與容華知道,容華怔怔落淚,知道父親插手此事,必是對龐家不滿已久了,說不定,還與容渺一般,想迫她與龐少游離異。
劉氏自知道她心裏想些什麽,忍不住,還是問了一句,“若真讓那女人先你一步産下長子,你真不在意?你又不是填房,是正正經經的嫡妻,庶長子擺在那裏,你一輩子擡不起頭來,便算少游一時糊塗,但你婆母明顯的想借着人踩一踩你……”
想到自己當成眼珠子一樣疼寵的女兒,被人家如此踐踏磋磨,心中一百個不情願,一萬個不忍心。勸和不勸離,離異的日子未必比現在好過,劉氏也只随口說這麽一句,便擁住容華哭起來,“過些日子吧,等事情淡了,少游只要誠心致歉,親自來迎你,我便勸勸你父親……”
劉氏回到上房,遠遠瞧見容渺抱着臂膀,倚在門框上,階下立着數個侍婢跟婆子。
心知鎮北侯用過飯在裏屋休息,因此将人都攆到院子裏來了,餘光一瞥,竟見容華院子裏的好幾個人都在,還未開口詢問,容渺指着身旁的椅子道,“娘親請坐,待正主來了,您可別生氣。”
說着,打眼色命芭蕉上茶。
劉氏端茶,一頭霧水,下人面前不好讓女兒沒臉,強忍住沒多言。不一會兒,一個哭哭啼啼的女子走進院子,一見她就拜倒在地,連呼“堂姐救我!”
劉氏剛啜進去的茶水險些噴了出來。
這什麽情況啊?連劉姨娘都給帶來了,還哭天抹淚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樣,容渺到底想幹什麽?
容渺不顧劉氏瞥過來的眼刀,冷笑道:“姨娘悄聲兒的,我爹爹在裏頭睡着呢,吵醒了爹爹,姨娘罪過就大了。”
小劉氏的哭聲瞬間就低了下去,大放悲聲化作柔聲細語的啜泣,無比委屈,無比可憐。
劉氏暗暗頭痛。
若非她四十無子,也不會貿然托娘家人給尋了這麽個遠親來給鎮北侯充實後院。好在肚子争氣,第一年進門就有了身孕,待生下來,是個兒子,鎮北侯夫婦大喜,特地撥了個景色優美的院子給她獨住,衣食住行全是最好的,身邊服侍的足足七八個。小劉氏從前家貧,因與劉氏宗族攀了遠親才有機會入選成為鎮北侯府的姨娘,劉氏當年看中她文靜乖巧還識字,不想鎮北侯絲毫瞧她不上,頭兩年還勉強去她院子坐坐,這幾年卻是連見也不願見她。
鎮北侯最煩女人哭。這位小劉氏卻是個哭天抹淚的好手。想要衣裳首飾,哭!想吃燕窩魚翅,哭!想看戲進香逛園子,哭!想瞧瞧自己生下那個從沒叫過自己一聲“娘”的孩子,還是哭。
旁的事,鎮北侯夫婦皆盡量滿足。最後一樣,卻是怎麽也不肯妥協的。這孩子是劉氏跟容嘉容華容渺未來的依靠,被認作鎮北侯府的嫡子,絕不可能跟在一個姨娘身邊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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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小劉氏就有了更加充分的哭泣的理由,她委屈,天大的委屈!但凡她想要什麽、想做什麽,只要開口提她那句“我的命好苦啊!我辛辛苦苦懷胎十月拼了性命生下來的兒,認了旁人做娘親,連正眼瞧我都不曾啊!”不管多無理的要求,都鐵定能得到滿足。
容渺從前對這女人還是頗為同情的,推己及人,自己的親骨肉若是近在眼前不能相認,只怕自己一樣難過。可事實上是,她進門之前就說好了如果生下男孩就給劉氏抱養,鎮北侯府好吃好喝的供養她一輩子,還幫她奉養她娘家父兄、侄兒外甥等等。
奢侈的生活她過得惬意,不時的還給劉氏添添堵,瞧在弟弟容懷敏的份上,容渺都忍了。
千不該萬不該她不該将手伸到容華屋裏。
“姨娘好算計,撺掇我二姐跟婆母、妯娌争權內鬥,眼瞧我二姐漸漸在夫家失寵,姨娘很得意麽?我二姐究竟怎麽得罪了姨娘,讓姨娘如此處心積慮地算計?”
容渺張口,就是一番令大小劉氏都目瞪口呆的言論。
容渺的事跟她有何幹系?劉氏心驚,強忍着沒說出口。
若是容渺臉皮厚些,還可繼續指責,“姨娘整天在我娘耳旁念道,誇梅時雨與我是天作之合,盼着我早早嫁給梅時雨,暗中禱祝梅時雨接連幾十年落第,最好我們日子過的比姨娘在閨中時還不如才稱了姨娘的心!”
畢竟是在母親面前,容渺強忍着沒提小劉氏撺掇劉氏給她跟梅時雨定親的事。
然劉氏卻已想到此節,心中打了個大大的問號。
“三姑娘!”小劉氏高聲一喚,發作起來,“二姑娘屋裏的事,跟我有何關系?二姑娘是否得寵,在夫家如何,我一個小小奴婢,怎可能管得到?我連自己孩兒尚……嗚嗚嗚……哪裏有心情去操心別人的事?”
委委屈屈地瞥向劉氏,希望劉氏瞧在她骨肉分離,母子相見不相識的份上,幫她說句公道話。
“姨娘不用做戲了,這些年姨娘口口聲聲哭訴委屈,在場無人不知。只不知若真要拿敏弟跟姨娘現在擁有的奢侈生活來換,姨娘究竟肯不肯?姨娘不承認,沒關系,我有人證。”
轉頭朝于嬷嬷一指,“于嬷嬷,你說吧!幫你那三十多歲的傻兒子娶兩房媳婦的人是誰?”
聞言,于嬷嬷明顯一哆嗦。小劉氏眸中閃過一絲慌亂,借着抹淚,回身朝于嬷嬷擠眉弄眼。
劉氏瞧得分明,心裏咯噔一聲,這些秘事容渺如何得知?這些人當真瞞着她做了這麽多事?
“小姐說的什麽,老奴不知……”于嬷嬷噗通一跪,叫起冤來,“太太跟二姑奶奶都是老奴的主子,老奴一心忠于主子,不明白小姐說的是什麽意思。”
“哦,原來你不知道。”容渺語氣很輕,似乎信了她的解釋,一轉頭,卻高聲喝道,“去把香玉帶過來!”
于嬷嬷眼角顫了兩顫,望向小劉氏,後者正在努力抹眼淚扮委屈,沒能接收到她的目光。
劉氏疑惑間,見丹桂扶着個極瘦弱的女子走了過來,堪堪從小門步向院子,一段五十來步遠的抄手游廊,那女子扶着丹桂、抱着柱子,歇了三回。
劉氏心裏猛地一沉,這女孩她依稀見過,于嬷嬷曾求過她,說她那癡傻兒子哪個閨女都不肯要,偏偏瞧上了鄰居老溫家的丫頭,幾番上門求親均被老溫頭罵了出來。求到劉氏跟前,希望劉氏出面做成這門親事。
于嬷嬷是她從娘家帶過來的陪嫁,陪着她一起度過三十來年風雨,是她最信任的心腹之人。當年她兩個陪嫁大丫鬟成了身邊最得力的管家娘子,一個給了長女,随之嫁去外省。一個給了次女,随之嫁去龐家。她不能不幫,請人上門說和,親自見了那閨女一面。
猶記得那女孩兒十五六歲年紀,身上衣裳打着不少補丁,卻幹淨齊整,說起話來口齒伶俐,自言老父身體不好,不願出嫁,只想專心奉養老父。
她試圖用銀錢相幫,卻被那女孩兒堅決而禮貌地拒絕了。就算是有錢,也絕不嫁于嬷嬷的傻兒子。“太太,難道貧寒之家的女兒,就活該沒有幸福,被人糟踐麽?”
那女孩倔強的問話言猶在耳。
面前這瘦骨伶仃,站立一會兒都直喘氣的女孩兒,便是那老溫頭的女兒麽?
劉氏雙眼發酸,看向于嬷嬷胖大的身軀、暴怒的臉,将事情已看明白了幾分。
于嬷嬷一改在主子面前的規矩模樣,一見到那女子,便破口大罵,“吃白食的東西,喂不熟的白眼狼,又撇了大郎獨個出來浪歪?也不睜開你那狗眼瞧瞧,面前這些可都是你做夢都見不起的貴人!一副喂不飽的窮酸相,你來丢什麽人現什麽眼?”
心中疑惑不已,難道這不安生的兒媳偷跑出來跟容家告自己的狀?誰給她的膽子?
那女子抖如糠篩,便即跪下,“娘,我沒有……我沒有……別叫大郎打我……嗚嗚…”
劉氏瞧着不忍,道:“兀那娘子,你起來說話!”又吩咐芭蕉,“給她端個凳子坐!”
容渺道:“于嬷嬷,你別怪錯了人,你合着你丈夫,将人鎖在你長子床邊,她瘦成這樣病成這樣,如何解的開那手腕粗的繩索?娘!您瞧瞧!”
說着,舉起那女子細弱的手腕,上面黑紫的瘀痕觸目驚心。
劉氏心中一顫,如針紮在自己身上般疼,“姑娘,你怎生還是嫁了他?”
當年,不是抵死不肯麽?為着撇清關系,連她賞下的十兩銀子都死活不肯收。這樣的姑娘,怎會改變心意下嫁?
“我……”女子瞧瞧劉氏,又瞧瞧于嬷嬷,嗫喏不敢言。
于嬷嬷猶嫌威懾不足,惡狠狠地咒道:“不要臉的賠錢貨,吃着老娘喝着老娘的,連着你那病歪歪的弟弟都是老娘幫你養着,你倒好心,到東家來眼氣老娘!問話的這位可是侯府夫人,一品诰命!你說錯半個字,可不是像糊弄老娘那麽好相與的,随時就鍘刀擡上來斬了你的手腳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