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一一解決
女子吓了一跳,登時從剛坐上去的小凳子上滾了下來,連聲哭求:“夫人饒命,夫人饒命!我自願嫁給大郎,婆母公爹待我極好,我……我……”
容渺上前一步,親手扶起那女子,不知在她耳邊說了句什麽,只見那女子面色一僵,嘴唇不住抖動,“當……當真……?”
容渺從袖子裏抽出一塊布,瞧着顏色十分古舊,上面繡着小小一朵黃花,還有一個不起眼的“凡”字。
那女子淚水流了一臉,面上的懼色突然一掃而光,她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磕了個響頭,“夫人容禀:奴為常思河後頭石頭巷溫家的女兒,長姐被于嬷嬷之子韓大郎霸占為妻,三年前有孕之時,被那瘋傻的韓大郎踢傷,掉了孩兒并大出血,一屍兩命。那韓大郎打死了人猶不自知,天天嚷着要媳婦回來,于嬷嬷瞧奴跟長姐有七分相象,便将奴強娶進門,做那韓大郎的填房!”
一個奴仆之子,還是個癡傻的,竟敢強娶民女,甚至背上人命!
難道這就是她縱容出來的忠仆!仗着她鎮北侯府的勢,做盡惡事!
這就是她放心将女兒托付與之的心腹!
劉氏動容之下,幾乎羞憤落淚。她強忍着鼻間的酸意,“你叫什麽名字?難道,前些年與我有過一面之緣的,是你那逝去的姐姐?”
“奴賤名香玉,夫人見過的那位,正是我姐姐美玉。我父親原是落地秀才,母親早死,父親傷心之下,得了重病,家道漸漸敗落。跟于嬷嬷一家做了前後鄰居。”
“死丫頭,你叫誰于嬷嬷呢?沒大沒小的東西,亂嚼舌根,瞧我回去不打斷你的腿!”于嬷嬷大聲喝罵,妄圖制止香玉。
劉氏不耐地摔了茶盞,“住口!于嬷嬷,這就是你的規矩?我在問話,你大呼小叫做什麽”
“老奴這不是……”
劉氏怒瞪她一眼,方不敢再說,惡狠狠的目光卻一直盯住香玉不放。
香玉痛苦地咳嗽數聲,方繼續說道:“韓大郎瞧上姐姐,來提過好多回親事,姐姐跟爹爹都不肯的。後來……後來他們找來不少地痞流氓,終日在我們門前叫罵,我姐姐想出門買菜抓藥,皆被騷擾,生生被堵在門口去不得。姐姐不堪其擾,名聲敗盡,爹爹又氣得吐血,眼看不治……不得已,收了二兩銀錢聘金,嫁了那韓大郎。誰想到新婚當日,就受了一通好打,隔臨住着,清清楚楚聽見那大郎發狂的吼叫跟姐姐的哭聲,爹爹沒等到姐姐三日回門就去了……姐姐幾番想逃,沒能逃掉……”
憶及往事,香玉落下淚來,卻不敢回眸瞪上于嬷嬷一眼,只含淚望着容渺跟劉氏,“姐姐熬了三年,掉了兩個孩兒……都是硬生生被踢打下來的,直到那回,血崩不止……夫人,小姐,就是他家有再多的銀錢,我們姐妹也不願啊!奈何……奈何他們動辄出動那些流氓地痞,我們試圖告官,根本……根本連自家門都出不去……後來……”
“下作的小蹄子,你胡呔呔什麽?老娘撕了你的嘴!”于嬷嬷急紅了眼,飛撲上前,揪住香玉就打,周圍一幹侍婢,竟來不及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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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玉挺身任打,一邊咳嗽一邊冷笑,“這些年若非為了弟弟,我何必忍氣吞聲受你的氣?如今……弟弟逃離你魔掌,我再不怕你了!”
于嬷嬷聞言一愣,知道定是鎖在家中柴房劈柴的小子被人救走了,雙目赤紅瞪向容渺,“小姐……你連老奴的家務事也要插手麽?”
容渺笑了,撣撣身上的并不存在的灰,“于嬷嬷錯怪我了,我哪有那個本事?插手你家務事的是官府,可不是我容渺,于嬷嬷莫恨錯了人。”
“你說什麽?”于嬷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那好兒子這會兒應該正被官府盤問呢,雖說他是個傻的,畢竟背了人命,于嬷嬷不如求求你主子,看能不能再雇傭那些流氓地痞,把你寶貝兒子救出來!”
一句話說完,于嬷嬷下意識地就望向小劉氏。
小劉氏剛好這會兒忘了哭泣,不小心與于嬷嬷的目光撞在一起,連忙慌亂地垂頭。一切卻早被劉氏瞧得分明,當下心中一冷,“原來數年主仆情誼,于嬷嬷心中的主子卻是劉姨娘,不是我!”
于嬷嬷跟小劉氏同時争辯,齊聲喊冤。
劉氏緩緩起身,心裏沉得有些站不穩。
她走到于嬷嬷身前,保養得十分漂亮的指尖刮着于嬷嬷的臉,“原來當年我沒能幫你逼人嫁你的傻兒子,你便懷恨在心,與我生了嫌隙!”
“主子……”于嬷嬷張口,急于辯解。被劉氏喝斷。
“不用說了,我都看明白了。”劉氏笑着說話,眼角不自覺地垂落一滴淚珠,“你恨透了我,因此有另一個同樣恨我的人出現時,你就決定與她一起背叛我了,是不是?”
甩開于嬷嬷,她又走到小劉氏身前,溫柔地撫摸她鬓旁的發釵,“我給你選的頭面,總是時下最流行的新樣子,宮裏的手藝師傅鍛造打磨的,連我也不舍得戴,你一開心就能拿去随意賞人……”
小劉氏暗叫不好,擡起臉,慘兮兮地乞求,“堂姐……”
“就是你這聲堂姐,讓我軟下心腸!交好的夫人、家中的長輩,紛紛勸我留子去母,永絕後患,是我婦人之仁,舍不得你年紀輕輕因我而死。六年前你産床前的那碗湯藥,是我假裝不經意打翻!侯爺不喜歡你,是我頻頻勸他去你房裏!我寧願把丈夫分一半給你,把家分一半給你,你兒子雖叫我一聲母親,難道你見不得他疼不得他麽?非得他叫你一聲娘親,你才覺得不委屈了?”
劉氏的聲音,越來越酸楚。容渺心中暗暗懊悔,覺得自己做得太過,沒顧慮到母親到底能不能接受。
“衣裳首飾,有什麽最好的,旁人送的,宮裏賞的,都由着你先挑,我三個女兒個個兒對你客客氣氣,下人沒一個敢拂逆你的意,旁人不知道,還以為你是正房我是偏房!”
“如果我沒記錯,你妹夫就是城北的混混兒頭,欺男霸女,壞事做盡!這些年,侯爺替你娘家出過多少心力平過多少亂子?你當侯爺瞧在你份上?是瞧在敏兒份上!是瞧在我這夫人份上!”
劉氏終是忍不住,淚水涔涔而下,“你幫于嬷嬷的兒子成了親事,害了人家閨女的清白,又害了人家的命!你的心是什麽做的?那女孩兒上輩子欠了你什麽?你當自己真的有只手遮天的本事?你仗着我鎮北侯府的勢,做這種混賬事時有沒有想過我鎮北侯府其實從來沒欠你什麽?”
“你當我不知道?你當年為了進侯府,悔了自己早年定下的婚事、還害得那小夥子坐了幾年大牢?只恨我知道得太晚,那時你連孩子都替侯爺生了……我只能假裝不知道,只能安慰自己你當初沒得選,為了過好日子為了養活家人你只能對不起那少年郎!是我救了那少年郎!他人在侯爺麾下做事,早已有了功名有了家世,過得很好!”
提及舊事,小劉氏止住哭泣,面上換了一副愕然的表情。
“這些年你提什麽過分的要求,我都答應。你做什麽事,我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我內疚自己生不出兒子要搶了你的兒子,我內疚我毀了你的婚姻成全我的婚姻。可是仔細一想,一切都是你自己選的,是你主動求我的,我究竟欠你什麽?你何至于恨我恨到要毀了我女兒的幸福!”
“你就是恨我,沖着我來!你竟敢挑唆這惡奴在我女兒身邊興風作浪煽風點火!”劉氏捏住小劉氏的下巴,盯住她梨花帶雨般的臉蛋,手一甩,狠狠抽了一巴掌。
“啪”的一聲。
多年來菩薩般溫和的劉氏怒了。
多年來委委屈屈哭哭啼啼的小劉氏愣住了。
下一秒,惱羞成怒的小劉氏瘋子一般撲上去,抱住劉氏的腿,亂抓亂咬,“你竟然打我?你竟然打我?還我兒子!還我大好年華!在你這勞什子府裏蹉跎七八年,我什麽都沒得到!你卻成了诰命夫人,成了我兒子的娘!我呸!未來侯府是我兒子的!這一品诰命該是我的!憑什麽你的女兒一個個都過得快活無憂?我偏要給他們添添堵!誰讓你霸道搶我兒子!誰讓你女兒用我兒子的財産當嫁妝!”
瘋瘋癫癫體态嬌小的小劉氏,竟将高挑的劉氏撲倒在地。侍婢們驚呆了,容渺先一步撲上去解救母親。
接着整個院子都亂了。
于嬷嬷揪住香玉不停地打,侍婢們團團圍着劉氏跟小劉氏,有的慌忙拉劉氏起來,有的去拉扯瘋癫的小劉氏,直到頭頂傳來一聲爆喝,
“住手!”
鎮北侯肩上披着一件半新不舊的袍子,臉色陰沉地望着混亂不堪的階前。
北國來犯,他即将遠征,原想在那之前多陪陪家人,故而今日歸來得早,想不到,先是有人在他府門前鬧事,現在又連他跟夫人住的上院裏面都鬧起來了。
當他鎮北侯真是吃素的嗎?這些人,一個兩個的不将他放在眼裏。
這一生,他殺人如麻,自有一股凜凜戾氣。
他一吼,登時鎮住場面,衆人各自退開,在他腳邊跪成一圈。
他俯身,扶起劉氏,低語,“你去歇歇。”
劉氏愧疚得直掉眼淚,“妾身理家無能,愧對侯爺!”直直跪在地上,不肯起身。
“是女兒的錯,女兒早知姨娘不安好心,收買人心,害了大姐,又害二姐,擔心爹娘不肯相信女兒的話,所以才隐忍到今天證據确鑿才敢開口。”容渺扯住鎮北侯衣角,眼見劉氏哭了,她心痛的要命。
容渺從懷中掏出一些物件,一件件地說與鎮北侯知道,“這是姨娘收買于嬷嬷用的金飾,當給程立當鋪,兌了二百兩銀票,是在彙通錢號兌取的現銀,他們都認得于嬷嬷,并記得這件事。這是當票。這是姨娘通過于嬷嬷請的郎中,開了一副流産的方子,摻在咱家給大姐送去的點心裏面,開方子的郎中姓吳,家住城西六道巷,給點心摻藥的是後廚燒火的陳四,姨娘答應把房裏的喜鵲許給他當媳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