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陷害
圖林開口令道:“你就是齊躍?面見本将軍,戴這勞什子面具作甚?摘了下來,好生答話!”
“不可!”
容渺确認自己還未曾發出聲音,她愕然望向周軒,只見這人情緒不佳,冷嗖嗖地道:“此人面容為火所灼,可怖至極,望之欲嘔,圖将軍莫難為自己,難為末将。”所言字字為她解圍,那表情,卻恍似要将她吃了一般咬牙切齒。
周軒倒不是突然想通了替她說話,不過是想到她的身份,再想到周潼對她在軍中的百般維護,若牽扯出周潼,以致給了圖林對付周家的機會,豈不因這小小女子害了自己全家?對周潼嚴厲是一回事,推他去死卻又是另一方面。
圖林頂替鎮北侯接管軍務,急欲立威,若是一舉拿下自己這個前水師校尉、現一品大将,豈不就有了足夠的震懾之威?周軒能混到一方将領,自然也不是白混的。容渺假冒男子從軍之事,他可以罰,甚至可以殺,卻不能假于人手。悄悄料理了,神不知鬼不覺才好。
審問至二更天,其實多數時間是圖林和周軒鬥法,以他二人為軸心兜圈子,虛虛實實,令容渺大開眼界,深嘆姜還是老的辣,自己那點微末伎倆在他們這些人面前根本不夠看。
兩人被帶出來時,快速地交換了一個眼色。唐興文在容渺眸中看到了一抹自信和篤定。今日楊進突然到來之時,他就知道他不會死。而容渺沒能解讀出他目光的含義。那情緒太洶湧,也太複雜,她似乎極為熟悉,又極為陌生,甚至令她恐懼。
如果她理解的沒有錯,那種情緒,她曾在某人眼中看過?——是前生在梅時雨面前柔聲細語的她自己……
夜靜寂無聲,黑暗中一點火光亮起,唐興文被縛在一旁,想睜開眼去瞧,被一只手猛地擊在頸側,眼皮沉落下去,不甘地任由容渺被從他身旁帶走。
半山的密林中,不見月色,容渺的呼吸聲被呼嘯的風聲掩蓋,沒驚動任何人。
她被擲下馬背,狼狽地爬起,一雙皂靴映入眼簾,接着是玄色錦衣,質地光滑,即使是暗夜當中,也自有一種不同凡響的色澤。再向上看去,挺直的鼻子在面上投下濃濃的影,深邃的眼眶看不清狹長鳳目,那亮如碎星般的瞳仁卻炯炯有光。
容渺還是第一回細細的打量楊進。在漆黑的密林中,在不見月色的夜空下。
她起身,昂頭,對于一般文人來說,這楊進高大得過分,只是整個人的氣質太過養尊處優,細皮嫩肉瞧得出未曾受過生活磋磨,加上打扮精細,任何時候瞧見他都是鬓發一絲不亂、甚至衣飾都不曾重樣過。這樣游戲人生、清高桀骜,又高調從容的做派,俨然當下人追捧那竹林雅士之風。
“齊君看夠了麽?”他驟然出聲,斜睨着身前的容渺,折扇輕搖。
容渺臉上一紅,好在面具遮掩,又身在暗處,未曾叫人知覺她的窘相。
“唔……”容渺清了清嗓子,拱手道,“楊君肯出手相幫,不勝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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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楊進扇子折起,冷笑道,“齊君一句謝,此事便了了?報酬呢?”
容渺:“……”
一旁釋風輕嗤一聲,一句“小氣鬼”随着風向,清楚地飄了過來。
容渺忍不住笑道:“楊君想要的報酬,不知在下給不給得起,但給楊君去信之時,在下既應了要還楊君人情,自然千難萬難也不敢推脫。還請楊君明示。”
扇子又展開來,大風吹過的半山上,那扇子多餘得令容渺忍不住想奪過來撕掉。她耐着性子聽楊進說出要求,等了半晌,卻只見他搖扇輕笑,默立樹下,眼望山下風光。
容渺順着他目光看去,山下一片漆黑,視線被樹叢擋得嚴嚴實實。
容渺:“……”
“這樣吧!”待容渺忍不住想出手揍人之時,他終于出聲,“這人情,你先欠着,來日楊某再向你讨還。畢竟你只是個不起眼的小小水兵,又能替楊某做什麽?”
容渺:“……”
釋風:“那你還叫人大半夜把她弄來!瘋子!”
楊進搖扇不語,朝容渺方向漫不經心地揚了揚下巴,釋風冷哼一聲,帶起容渺,縱馬而去。
回到營寨,容渺不由冷汗直冒,這釋風如此身手,前生怎會被尋常官兵所擒?是水師防守的确太弱,還是北國軍人更強悍些?
釋風與楊進漫步回城,釋風見不得此人故作高深,戳了戳他的肋骨,“所以你為啥不趁機提要求讓那小娘服侍?你一路上幾回管她嫌事,別說你不是瞧上了她!”
“……”楊進氣得忘了搖扇,“所以在你心裏楊某就是那等色|欲熏心之人?”
“難道不是?”大和尚衣袖輕甩,不屑地冷哼,“可你別忘了,那圖林可真寫信去問了,待那廣陵王說漏了嘴,你被人戳穿根本沒什麽密令,到時如何收場?楊進,我跟你來這鬼地方受罪,可不是來看你是怎麽死在一個小娘手裏的。”
楊進微笑搖頭:“瘋和尚未免太瞧我不起。難道你以為我會打沒把握之仗?難道你以為現在廣陵王還接的到什麽信麽?”
釋風回頭,見楊進一臉諱莫如深的笑,不由扭頭輕哼,“我等着看你吃癟好了。這回賭十壇冰醇玉露,你早晚被你自己坑死!”
當晚圖林并未睡在營中,而是眠宿明月樓,二樓左側最裏間,鳳飛煙宿處。
酒冷香暖,鳳飛煙疲于應付。近來廣陵王不在城內,衆富戶因宵禁夜裏不得出門,郡守有心讓位,竟白白便宜了面具公子齊躍。言語花花,絮絮叨叨,令她煩不勝煩,好在規規矩矩,還常常看她臉色。此時與這粗鄙不堪的上将軍相較,竟生出一絲奇異的感覺,似乎那齊躍也不是那麽讨人厭的。酒色生涯,原非本願,她也曾是好人家的女兒,誰又是天生願意服侍人的那個?
圖林震耳欲聾的鼾聲很快響起,鳳飛煙起身披上衣裳,坐在床頭望着窗外清冷的月光,一行珠淚自腮邊劃過。
“啊!救命啊!救命!”
深夜時分,萬籁俱寂,喧嘩鼎沸的明月樓亦沉靜下來,陡然一個高昂的尖叫聲,劃破了這片刻沉靜。自二樓最裏間的房中傳來,鳳飛煙凄厲的救命聲。
吳娘子趿着睡鞋出來,明月樓的護院已經蹿了上去。吳娘子走到門邊,往屋內一瞧,登時愣在原地。
鳳飛煙抱頭蹲在地上,渾身亂顫,嘴裏不住地念叨“救命,救命,別殺我……”,臂上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汩汩流出血水,将身上絲質寝衣染得深紅點點。
圖林仰躺在床上,雙目大張,胸前被捅了一個大洞,鮮血染紅了整張床鋪。一刀斃命,而且死不瞑目,驚恐的雙目和未閉合的嘴巴昭示着他臨死前的一刻見過兇手。
南朝最高将領圖林死在明月樓鳳飛煙房中。吳娘子倒退數步,驚得幾乎暈厥。第一反應就是,完了,明月樓完了!她完了!
“鳳……鳳姑娘……”膽子稍大些的護院回過神來,想起了該問問當時情形,“你沒見過那兇徒的模樣麽?是誰殺了圖将軍?”
一言驚醒夢中人,吳娘子狀若瘋癫地回轉思緒,朝鳳飛煙撲去。
“飛煙!你說!兇手是誰?咱們去告發那兇徒,不能讓明月樓擔下這罪責。咱們擔不起!”
鳳飛煙只是胡言亂語,哀哀哭泣。一個弱質女流,遭遇這等兇險殘暴之事,又豈會不怕?
吳娘子急了,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拖拽而起,“別哭,現在不是哭的時候,你快說,兇手是誰?”
“我……”鳳飛煙捂着嘴,兀自哭泣不止。
吳娘子狠狠搖晃她道:“鳳飛煙,你聾了嗎?我說過,不準哭了!告訴我,這事是誰做的?你趕快把情況說清楚!你……”
“啪”!
一個清脆的耳光,打在鳳飛煙光滑細嫩的臉蛋上。鳳飛煙擡起頭,眸中終于有了焦距。
吳娘子恨聲道:“去前後追尋看看,能不能抓到那兇徒!飛煙,你趕快說!”
護院們道:“适才有兩人跳下窗去追了,窗口有腳印,明顯那人是跳窗而逃!”
吳娘子點點頭:“好,去把郡守大人請來。飛煙,你是不是看見那個人了?什麽都不用怕,你現在安全了,郡守大人最是疼你,你且安下心來,說清楚究竟是怎麽回事,這不是小事,你非說不可。”
鳳飛煙點頭,表示清楚,臉頰上一大塊紅腫的巴掌印,哭得梨花帶雨,半晌才咬唇道:“是個……是個蒙面人,看不清面貌……”
“奴剛服侍将軍歇下,獨自在屏風後洗浴,此時突然有人破窗而入,奴聽到聲響,探頭去看,就見那人一刀……一刀殺死了将軍……奴驚慌之下,碰到了水盆,那人就朝奴撲來,奴這麽橫臂一擋,就……就……中了一刀,然後奴大呼救命,那人就跳窗逃去,奴去看将軍時……将軍他……他已咽氣了……”
黃郡守來時,面色沉重。在他治內朝廷重臣被人謀害,一個不當,別說丢官去職,下獄治罪也未可知。
好巧不巧,此事不知如何驚動了梅時雨。梅時雨在旁監督,黃郡守不敢對鳳飛煙有所包庇,按律将其捉拿回官衙,細細審問。
鳳飛煙花容失色,殘妝亂鬓,看得黃郡守好不心疼。梅時雨适時開口:“聽聞近來有一人頻頻約見鳳姑娘,并不惜為見鳳姑娘與人大打出手,那人平日裏,慣帶一張假面,鳳姑娘好生想想,會否此人看不得姑娘另從他人,因此因嫉生恨,痛下殺手?”
容渺闖蕩明月樓一事,今晚他才知悉。得此天賜良機,焉能錯過?雖不知為何容渺一介女子如何騙過了鳳飛煙等人,但她接近鳳飛煙,定有某種緣由,能讓她吃一回癟,她才會學乖,才會明白究竟誰掌握着誰的命!
梅時雨唇邊勾起溫和的笑容,一副“我是為你好”的神色,“鳳姑娘好好想想,那人是不是兇手?”
“若不是他,誰又是兇手呢?當時鳳姑娘與圖将軍兩人獨處,再沒旁的目擊證人,若抓不到兇手,鳳姑娘的嫌疑就是最大……”
俊俏的臉上,閃過一抹不合他君子氣度的陰狠。鳳飛煙眉頭一跳,心慌不止。難道為了保命,必須要将那面具公子扯進來?讓他代為受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