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死牢
周軒氣血上湧,額上青筋暴露,冷汗涔涔。站起身來,只覺眼前一黑,幾乎栽倒。被徐茂等人連忙扶起,顫聲令道:“即刻拔營……去、去江乘……營救殿下……”
徐茂道:“将軍……這兩人如何處置?”
在此危急情況之下,也只有徐茂還記得容渺和唐興文二人,周軒茫然望向他,一時都轉不過神智來。半晌才臉色稍緩,咬牙道,“關押起來……待我……待救下殿下再……”
周潼這才注意到被人押着的容渺,和被郭蘊緊緊揪住的唐興文。他淚水稍止,“将、将軍,此二人犯了何事?”
是身份被人發現了麽?這個時候,他們跟着添什麽亂?國難當前,他哪裏有心情去管他們?
周軒有氣無力地擺了擺手:“文和在營寨養傷!留下五百将士看守艦船,徐茂,你配合文和駐守,再出纰漏……你自己看着辦!其餘人等,随我殺去江乘!”
“得令!”衆将齊齊抱拳應命。郭蘊擔憂地松開了揪住唐興文的手,投給他一個擔憂的眼神,随周軒出了大帳。
周潼伏在帳門前,見周軒強打起精神,嘶着嗓子向全軍訓話,不救回廣陵王殿下誓不還家,其實這話說的漂亮,雖鼓舞了士氣,群情激憤之下有着超乎尋常之效,可從周軒身後的各位副将、參軍臉上,看得出這些人的底氣不足。奉命輔佐廣陵王殿下迎戰北國,卻因水師軍紀不嚴給了敵人可乘之機,以致最有可能成為儲君的皇子被敵軍活擒,朝廷怪罪下來,在場人人都是死罪。
此時的容渺卻是一臉震驚。她驟然被牽扯進一場命案當中,圖林之死謎團未解,又有廣陵王被俘,一樁樁一件件,似乎有人隐在暗中掌控全局,一步一步算計得分毫不差?那盜取戰船便是調虎離山之計?原來不只鎮北侯身側有細作,這水師營中也不幹淨啊!
樓船數十,戰船上百,竟會在衆目睽睽之下被人盜走,此事從前未仔細想過,現在看來,也許從一開始,就是敵人計策。這水師營中,究竟有多少北人細作?
江乘地下某密道當中,廣陵王俊朗不再,形容狼狽至極,見到面前出現的人影,憤然大罵不止,“慕容羽,你這狗賊!是你欺騙本王!你假意與本王合作,根本不是真心助本王奪得太子之位!是你指使那楊進誘本王偷盜自己的戰船,運送那些根本不存在的琉球武器用來充實軍備!本王尚未得到軍中實權,要武器何用?本王與皇弟自相征戰,你們北人便在其中尋找可乘之機,本王真是悔不當初!你初次來廣陵聯絡本王之時,就存了不良之心!你引誘本王對太子哥哥痛下殺手,根本就是想借本王之手,亂我南國朝綱!狗賊,你不得好死!”
慕容羽微笑捋捋短須,鬓邊白發微揚,“廣陵王殿下,您這不是見外了麽?從一開始,你就知道本将是北國慕容羽,你難道會不知本将的立場?南朝太子死于你手,并非本将遞的□□。東海王四早與你岳家有瓜葛,也并非本将從中聯合。本将不過拿了一張琉球弩給你,是殿下自己決意收購琉球武器,并偷盜自己的戰艦運送回廣陵的,哪一樣是本将迫你?殿下若無野心,本将焉能靠近殿下身側?是殿下給本将機會,本将才能拿下此戰最大的戰利品啊!”
慕容羽低笑出聲,廣陵王臉色慘白,兩行清淚墜落而下。是他太傻。
以為用幾座城池許諾,就能滿足北國人的狼子野心,甘願做個屈辱的傀儡帝王,也想一償那登臨帝位的滋味。近來他嚣張太過,一雪從前被父皇忽視、祖母不喜的前恥,一躍成為南朝最炙手可熱的人物。慕容羽替他出錢出力,幫他用至寶收買他那太後祖母,才讓太後有了那一夢之說,才讓他有了躍然父皇眼前的機會。
可現在,到手的一切,都是一場空夢。他如何不悔,如何不恨?他以為自己是天之驕子,真龍傳人,原來原來,從頭到尾,只是個被北國人掌握在手中的玩偶,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話!
周潼重傷未愈,能堅持到營寨已是奇跡,此刻他搖搖欲墜,幹裂的嘴唇滲出血珠又凝結在一處,他朝容渺揮了揮手,“你……究竟是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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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興文撲上前去,将容渺攔在身後,“周參軍,容後向您解釋,請準我帶她先行離開……”
“不可!”周潼被兩個士兵扶着坐入椅中,那邊徐茂大步上前,“此二人罪大惡極,周将軍本欲極刑處死,現改令押禁軍中,周參軍不知其中緣由,還請勿要插手!來人,帶此二人下去,嚴加看管!”
唐興文手中兀自握着郭蘊的佩刀,橫眉一冷。容渺拍拍他的手臂,對他輕輕搖頭。
這個時候,不能再給周潼添亂、再惹出什麽事端了。更重要的是,唐興文已然受了傷,若硬闖出去,卻要害他一條性命,她于心何忍?
周潼張口想過問,一擡頭卻是眼前一黑,恍惚不能言語。唐興文目視容渺,許久方長嘆一聲,手中彎刀擲在地上,任士兵将他手腕縛住,帶出營去。适才生死關頭,她顧不上自己,卻一直呼喝被郭蘊纏住的他快快離去,她待他若此,他已心滿意足。
黃昏,天色暗如子夜。狂風卷起,軍中處處哀歌。前些日子輕松活躍的氛圍蕩然無存,似乎到了今天,衆将士才有大敵當前的危機感。南國将士偏安一隅,養尊處優太久,危機意識薄弱,即使前幾天剛被水匪盜過艦船,也以為只是小打小鬧,最後不是沒誰因此受處分麽?那羅勝為了相好的齊躍,大鬧軍營,不也好生生活着麽?可上将軍圖林遇刺,廣陵王被俘,事情就變得不同凡響了,家國天下,匹夫之重,一國皇子成為俘虜,這是整個南國軍人之恥!
唐興文從沉沉的夢中醒來,張開眼,頭痛欲裂,許久才适應昏暗的環境。
破舊帳中,僅聞他一人的呼吸之聲。
“齊躍?”
喚了一聲,沒有應答。
“喂!齊躍!說話!”
“喂!說話!姑娘?容渺,回答我!”
他心髒猛地縮成一團,一股涼氣升起,喉間生痛。激動起身,碰倒了腳下一只破瓷碗。一點剩粥潑灑而出,他望着那粥,霎時明白過來。難怪頭痛!難怪人事不知!難怪容渺不見了!
手上繩索,變成了鐵鏈!這帳子,也根本不是從前那個!
容渺睜開眼時,雙目被火光刺痛。身上的重甲不曾解下,手腳的鎖鏈令她更覺沉重。
她剛有動作,就聽身側傳來一陣怪聲。
側目望去,昏暗的火光中,一個滿臉傷疤的人正張着大嘴,口中呵呵有聲,朝她怒目而視。
好在,那人被木欄擋着,伸長了雙手怎麽也夠不到她。
容渺下意識地退後,突被一雙大手勒住喉嚨。
野獸般的嘶鳴在耳旁響起,一股腥臭之氣沖入鼻中,可她喉嚨被扼住,連嘔吐都做不到。
翻手去拉扯那雙沾滿黑泥的粗臂,生死就在瞬息間!
這是什麽鬼地方!
梆梆梆!“滾去裏面挺屍!看什麽看?是不是想嘗嘗烙鐵滋味?滾,別讓老子看見你那鬼臉!”
陡然傳來一陣棍棒敲擊聲,伴随着罵罵咧咧的呼喝。身後那手立時縮回,手臂的主人、蓬頭亂發看不清容貌的髒污粗漢悄聲避至牆角。容渺撿回一命,得以呼吸,喘息不止。
棍棒敲擊聲越來越近,有人站定在他面前,“呵,又來個死囚!別給老子找麻煩!聽到沒有!”
“這是什麽地方?我要見周參軍,我要見羅勝!”容渺緊緊攀住囚籠,朝那人呼喊。她再堅強,也只是個小女人,前生冷宮生涯已令她夜夜夢魇,更遑論這充滿壓抑死氣的陰森牢籠?她豈能不怕,豈能不慌?
“周參軍?”那人笑道,“周參軍重傷不起,還顧得上你?少給老子廢話!老實呆着!”
“胡發,你說話這麽大聲做什麽?”
不遠處,一束火把越來越近,把昏暗的牢房照得十分明亮,一個侍衛手舉火把,引着一個掩住口鼻的錦衣人緩步而入。
那侍衛笑道:“人家小夥子初來乍到,莫吓壞了人家。”
先前那罵罵咧咧的人嘿嘿一笑:“反正是要死的,沒先在刑房裏被扒層皮已是他走了狗屎運。這位是?”
侍衛做了個噓聲手勢,“你先出去吧。”
胡發躬身而去,那侍衛持着火把也退了出去。錦衣人掩住鼻子,靠近容渺所在囚籠。
容渺一眼看去,氣得臉色發白。
“梅時雨,我早該猜到是你!”肯處心積慮地陷害她,除了他,這戰場上還有誰有這等閑情逸致?“你的靠山廣陵王身涉險境,你不圖相救,還有心思捉我來玩弄?梅時雨,你不怕你到手的富貴就此沒了?你不怕你的寶貝心上人、曲家大小姐怪罪于你?”
梅時雨站了一會兒,漸漸适應了牢房裏的光線和氣味,這才放下掩鼻的手,溫和一笑。
“表妹!”他溫柔地撫慰,“你別怕,這只是暫時的栖息之所。我是為救你,才不得已将你帶到此處!你可明白我的苦心?”
容渺咬唇不答,怒目而視。
“你還不明白?你跟那唐興文在盜船當晚,表現太過紮眼,我早猜到你會被周将軍識破身份,他為保自己水師清名,為保自身榮辱,定會将你秘密處死,做他上位的犧牲品!殿下被俘,我自然惶急,可家國天下雖重,繁華富貴雖好,卻都比不上你!表妹!你別怕,等我說服那郡守,再疏通上下關節,屆時尋個死囚替你……到時雖少不得委屈你隐姓埋名,可你我雙宿雙飛,長相厮守,是什麽身份,什麽名字,又有何關系?”
一番話,他說的情真意切,毫不作僞。
容渺眸光一直盯在側旁,不肯瞧他。梅時雨輕嘆道:“你不必擔心旁邊那些囚犯聽了這天大的秘密去,他們都是久被關押在此的重犯,早吓破了膽,被刑罰折磨得話都說不得,聽說,有些人被關得太久,已失了神智,與野獸無異,随手抓到活人,也會瘋咬幾口。”
其實不需他恐吓,她早已領教過這些死囚的瘋狂。
“表妹,你別傻了,你好生想想,從小到大,我待你如何?雖說你曾因年少多情信錯了旁人,可我知道你心裏放不下我。表妹,別鬧別扭了,這是人命關天的大事啊!死的那個,可是舉國最尊貴的權臣!再說殿下被俘,君辱臣死,我是豁出命去也要相救殿下的!留給你我的時光,所剩無幾了啊!”
容渺終于回轉過頭,正眼看他。他深情款款,一派真誠。
“你說的是真的?你能救我出去?只要我回到你身邊,以前的一切,你都不在乎?”她的聲音不再冷硬,軟軟糯糯,像從前在他面前撒嬌時一樣。
梅時雨輕笑:“說到做到,表妹,表哥何曾騙過你?”
“那……”
“軍師!”腳步聲傳來,那侍衛去而複返,“有八百裏加急密件,郡守不敢自私定奪,請軍師前去相商。”
“表妹,你等等,我去去就來。”梅時雨投以她溫和一笑。在他心裏,是有自信的,到了這個時候,還容得她不低頭麽?要麽死在這不見天日的可怕牢籠,被斬去首級送到京都複命。要麽心甘情願地跟了他,從此做個低眉順目的姬妾,以取悅他為終身目标。她根本沒得選!
“等等!梅時雨,你先放我出來!你別走!”她焦急呼喚,引得他一面匆匆而去,一面勾起唇角,得意地笑了。
容渺這一等,就是三四天。
梅時雨卻再未來過。
作者有話要說:
先貼上,回頭捉蟲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