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出發
這一日早晚都會到來,她與楊進萍水相逢非親非故,他施以援手,她付出相應的酬勞,這很公道。
“不知楊公子想要在下做什麽?”
她沒有問他想要什麽,銀子他自是不缺的,他找上門來,絕不是為了逼她還錢,那他所求的,也就是她的某種“用處”了。
“很簡單,我要你帶一個人回來。”
“……”這倒是出乎意料,什麽人這麽重要,值得他大費周章屢次救她,來換取她答允這樣一個要求?
“幫手已經替你找好了,進入那人的勢力範圍不成問題,以你的才智,相信你是有辦法創造你與他獨處的機會的。唯一棘手的是,你需要攀過絕壁,将那人活着帶回來。”
他灼灼目光望着她,帶着一絲笑意,似乎說的是件極容易的事。
而她卻困惑了。憑什麽他認為她能攀過絕壁,還是在帶着一個人的情況下?無論從哪個方面看,她都不像一個會飛天遁地、力大無窮的人吧?
“你确定這件事我能做到?”他如此高估于她,這究竟是種諷刺還是贊美呢?
“非君不可。”他斬釘截鐵,自然,這事風險極大,她若答應下來,就相當于把命交到他手上了。
“我要地域詳圖,要知道附近地況。此外,我要帶回的是什麽人,你不準備告訴我麽?”
“北軍營中的元帥,太子晟。”他提及這名字時,眼皮都沒擡一下,似乎沒什麽好大驚小怪的。
可容渺已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北國太子……讓她走入敵營,在鐵騎無敵的北軍營中帶走他們的主帥,還要帶着這麽大一個活人,攀過絕壁回來……
他是不是瘋了,難道是跟她有仇,想送她去死麽?
這種任務怎麽可能完成?
“楊君,你多次出手相助,齊某銘感五內,可齊某還有許多事要做,還請楊君莫要閑來消遣齊某。”容渺不由有些生氣。還不如直接讓她拿把刀自盡,那樣更容易達到他要的效果,——總不是一死罷了?“楊君是想拿他來換回廣陵王?未免太過忠心了吧?與其指望今後廣陵王給你加官進爵,不如進京赴考來得更快也更穩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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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進無奈地搖搖頭,折扇刷地一下甩開來,遮住棱角分明的下颌線條,發出一聲輕笑,“齊君怕了?”
“這可不像齊君啊!楊某一直以為,齊君是個意志力堅定,并十分有膽色的人。”扇子一收,嘆了口氣,“罷了,看來羅勝兄弟注定命喪此地……”
慢着,羅勝?
這跟唐興文有何關系?
自她被關入地牢起,就再也沒見過唐興文,他沒有被軍法處置?難道他也被楊進救了?
她沒有開口詢問,目光中卻毫不掩飾地多了幾分懇求之色。楊進滿意地笑笑,“他人在隔壁……”
容渺立即起身,大病未愈的身子猛然一晃,竟沒能站起。楊進下意識地拉她一把,嶙峋的手腕握在寬厚的大掌中,纖細得令人心疼。
可想而知她在大牢中受了多少苦。
容渺甩開他的攙扶,揚聲道:“丹桂,丹桂!”
無人應答。
楊進笑着起身,“楊某與人說話,向來不喜人旁聽。除非……”是個死人。聽過他與人密談的容渺,也曾差點死于此事。
“帶我去看他!”
“你确定?我猜這會兒,他未必想見你……”楊進閑閑地搖着折扇,率先拉開門板,做了個“請”的手勢。
見到帳中那把骨頭和那身數不清的傷痕,容渺眼熱得想哭。她極力忍着痛,恨聲道,“是誰将他弄成這樣?”
“你覺得呢?”楊進抱着臂膀,倚在門旁,“丹徒已經尋不到醫者,廣陵王帳下随行的禦醫在廣陵王被俘一役中箭而死,我手下倒是有兩個郎中……”
他刻意頓了頓,“又要欠我一次人情,卻總不肯還……”
“我答應你!”
容渺抿唇,答應得毫不猶豫。
前世她為了一個根本不愛她的人失去了一切,這一世她曾立誓要保住所有待她好的人。唐興文待她如兄如父,為她甘冒奇險,沒他護佑,她也不可能走到今天。
如今父親複起,一家平安,她已活了兩輩子,又有什麽好留戀的?
“我還有個請求。”她盯着床帳中的人,眼淚終是止不住,悄悄染濕雙頰。“我要梅時雨受到應有的懲罰!”
她是被梅時雨弄走的,唐興文自然也是梅時雨派人所傷的。她不是沒力量對付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可眼前她定是沒機會再與梅時雨相遇了。這趟任務很有可能就是她性命的終結之時,父親與北軍抗争了這麽多年,她為偷襲北國太子而死,父親也該是欣慰的吧,至少她死得其所,轟轟烈烈。可她死了,卻不能容梅時雨好好活着。
前世之仇,這一生自然可以不報。可今生他再次傷及她身邊的人,她豈能容他?
她咬牙道:“別叫他輕易死了,我要他煎熬、痛苦,又無可奈何的活着!我要讓他嘗嘗衆叛親離、孤苦伶仃、一無所有的滋味!”
眸光如一把利刃,甩向楊進,“答應我這件事,這輩子,算我欠你。許多人情,一并用我這條命還了!”
楊進擡眼看她。她背光而立,銀色面具下嘴角線條剛硬無比。這一瞬間她沒有絲毫的女氣,殺意凜凜,戾氣濃重。
下意識地望望床帳中昏睡不醒的唐興文,突然有種苦苦鹹鹹的滋味漫上舌尖心底。
楊進沒時間去弄懂這是一種什麽心情,他打了個響指,房門應聲而開。
鳳飛煙身穿淺粉色月胧紗衣,遮着半張花容,袅袅走了進來。
“你……鳳姑娘?”
“齊公子?”
兩人照面,俱是一怔。
沒給他們二人太多疑惑的時間,楊進簡單介紹道:“鳳姑娘有辦法帶你進入北軍營寨。而齊君會帶太子晟攀上絕壁,山下有人接應,具體如何行動,你二人商量。”
鳳飛煙搖頭:“這太荒謬了,我根本不可能帶一個男子接近太子晟。”
“這不成問題,對吧?齊君?”楊進淡笑瞥向容渺,“太子晟的致命弱點,酷好女色……齊君的顏色,接近他又有何難?”
“你想讓齊公子男扮女裝?士可殺不可辱!楊君,你會不會太過分了!”鳳飛煙失口拒絕。這一場必死的任務,她一人填命進去便罷了,她能毫不猶豫地答應楊進的要求,是為了保住齊躍,而不是讓他跟她一同赴死!
容渺淡淡一笑:“楊君豈會做賠本買賣?一切都在他算計之內,鳳姑娘,你只管聽他吩咐吧。”
容渺養病數日,晨起堅持練劍拉弓,以求在最快的時間內恢複體力。傍晚總會到唐興文房中坐坐。楊進帶來的醫者醫術高明,唐興文快速的恢複着,雖未清醒過來,但已經可以進些流食。
丹陽城內兩國議和一度僵持不下,北國提出的條件南國沒一樣能夠滿足。太子晟似乎也不急,不時地侵擾四周縣鎮,驚一驚丹陽城內的曲氏父子。
近來曲玲珑十分焦慮。
自那日梅時雨與他們一同去了驿館後,就失去了蹤跡。她派了不少人去找,消息全無。
而她的肚子哪裏還能再等下去?
曲玲珑每天以淚洗面,從一開始的焦急、擔憂,變作埋怨、不滿,直至完全認定梅時雨必是不願負責刻意逃避,滿腔柔情化作刻骨恨意。想到在餘姚吃喝玩樂輕松悠閑的容渺,說不定這會正在游湖賞景,參與宴會,被餘姚的衆官家夫人、小姐們衆星拱月般捧着。
而反觀自己,——忍着孕吐與水土不服,耽在随時有性命之憂的前線,四處打聽腹中孩子的父親躲去了何處。
容渺與鳳飛煙出發那天,是個極好的晴天。
北軍駐紮在有天然屏障之稱的飛瀑峰底,他們要做的是從轅門正中光明正大的走入,然後将太子晟帶到飛瀑峰之下,趁守衛不備,攀越峰頂。
出門的時候,天色尚未大亮,丹桂聽見外頭窸窸窣窣的聲響,翻了個身繼續睡得極熟。
容渺一身勁裝走出房門,鳳飛煙證道:“這樣恐怕不行。”
容渺略一點頭:“行路方便,到江乘再換……”
想到曾相思入夢的男子要穿一身女裝做盡女态去引誘太子晟,鳳飛煙總覺得心裏不舒服。
銀色面具太過打眼,容渺這是從軍後初次光明正大的以本來面目示人,她頭頂束發,身穿玄衣,在唐興文門前默默拜別過,與鳳飛煙并行至所宿院落門外。
門口兩匹良駒上備好了一行吃食用具,楊進微笑立在門前,回頭向二人舉杯道,“以此酒為二位壯行,日後南國朝廷必會記住你們的功績,而北國将士也将無法忘卻你們的姓名。改寫歷史,扭轉乾坤,全在兩位,楊某先幹為敬!”
他仰頭将杯中酒飲盡,晨光下他面容泛着皎若明月之光,兩眼燦若星辰,那眸中的情緒不知是太淺淡還是太複雜,容渺只覺得那雙眸深邃如古井,怎麽也看不清、猜不透。
此刻她即将奔赴一場必死的盛宴,而心中卻出奇的平靜。
她不知是晨露微涼沁潤了她浮躁的心緒,還是楊進俊美的面容撫慰了一切恐懼。
這一刻她腦海裏冒出一個無比荒唐而不合時宜的念頭。——
楊進這張皮相,生得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