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太子晟
兩人翻身上馬,楊進驅前,将一枚金簪遞向容渺,“馬背上褡裢中有衣裝,也許用得着,此物……”
他瞥向鳳飛煙,“是鳳姑娘不需要的了,我做了些改動,你戴着吧!”
攤開掌心,一枚精致的鑲珠蝶戀花金簪,蝶翅栩栩如生,簪尾處,鋒利而堅固,是硬質鐵器鍍了一層金粉。
晨光中她回頭朝他望了一眼,又望了一眼,然後勾起唇角,策馬而去。
後來楊進方知道,原來那一天是她及笄。如果一切有機會重來,他定然會送她更美更珍貴的簪釵。但他并沒有那樣的機會,因此一直帶着遺憾,換盡各種方式補償,她始終淡淡的笑着接受下來,轉眼卻丢棄在角落裏,沒有多看過一眼。對她來說最珍貴的,只有那根別人遺落的、經他改造過贈她的金簪。
兩人策馬行有多半日,靠在樹下歇息。鳳飛煙小口地吞咽幹糧,漫不經心般地問,“你都好了麽?”眼尾一直在容渺面上流連。赴死的路程有“他”相伴,她不僅不覺得害怕,還有絲絲欣喜。
“好了。”得以自由,容渺不想再與她多言。陷她于牢籠的人除了梅時雨,也有這鳳飛煙的參與。她永遠忘不掉被囚禁那些時日的可怕經歷。比死亡更令人痛苦、膽戰心驚。
“你還怪我麽?”“他”還不知她是以什麽樣的心情答應此次的任務吧?至情至悔,鳳飛煙不覺得心酸,反而十分自豪自己脫胎換骨,成為一個懂得愛懂得成全的女子。
“不怪。”冷漠疏離的語氣,哪裏是不怪?
容渺閉目養神。一副不願再被打擾的模樣。鳳飛煙噙着一抹笑,偏要逗他說話,“你真要扮成女子麽?你這張臉,是不是因為生的太好,所以才遮了去,生怕軍中那些大老粗對你動什麽念頭?”
容渺沒有睜眼,也沒有應答,鳳飛煙稍許尴尬,吐了吐舌頭,換了個話題,“你不奇怪為何楊公子托付于我?”
“你不好奇為何我能夠進入北軍大營?”
“你不想知道圖林是怎麽死的?”
“你知不知道是誰逼我害你?”
“你一句話都不想跟我說了嗎?那你在獄中所說的,甘願為我而死,都是假的,都是騙我的,對不對?”
這一次,容渺沒有逃避。她睜開眼,認真地打量鳳飛煙失望的表情,“沒錯,我是騙你的!我知道你是北國細作,知道你是北國太子晟的人。我還知道是你殺死圖林,然後嫁禍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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頓了頓,她又道,“所以,滿意了麽?”
“那你……一開始就知道?接近我是為了套消息?重金買我陪伴,告訴我我還可以擁有其他更好的選擇,全是假的,是麽?”鳳飛煙美麗的臉因痛苦而稍顯扭曲。她一生唯一一次愛戀,真相竟是如此不堪麽?
“……”容渺想賭氣不理,可面前那張哀痛欲絕的面容令她無法硬起心腸。試着站在對方的角度去想,這一切又是無可厚非。立場不同,因而才有此番抉擇。她畢竟沒死在牢裏,而眼前人卻是要與她一同去北營赴死了。——被太子晟拆穿是死,任務未成也是死。這一切又有什麽好計較呢?
“一開始并不知情。”嘆息一聲,容渺的聲音軟化許多。透着幾許無奈,也有幾許凄楚。“說到底你只是個可憐女子罷了,被人操縱擺布,又能如何?如果未曾發生圖林一事,也許我會利用你,利用你接近廣陵王。但未必會傷害你,事成後,還有可能贈你一筆銀錢,替你贖身,讓你自由地去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她的眉眼,越過鳳飛煙驚喜的淚顏,望向她身後無邊的曠野,“這個天下很大,風景很美,想來你根本未曾暢快地欣賞過。女人生來命賤,被掌權者愚弄,被他人擺布生活。甚至因自己的癡心和愚蠢而死。飛煙……”
翻手握住鳳飛煙白嫩的手掌,刻苦練劍生出的粗繭在她手背上輕輕摩挲,“你這樣美好,我不忍心見你那樣毫無尊嚴地活着……”
“就算我害過你,害過許多人,你也覺得我是值得同情的,應該被人珍視、呵護着,好好過活?”因哽咽,這句話鳳飛煙說得很慢,很吃力。
到了這一步,還說這些有什麽用呢?容渺笑得有些苦澀。“飛煙,我們一起死,路上做個伴,有我在,那些大鬼小鬼都別想再欺負你了!”
兩掌交握,鳳飛煙只覺心中一股暖流,将她冰封的心一寸寸沖開,嘩啦一聲,冰層碎裂,她恍惚聽到自己多年未曾跳動過的心,重新活了過來。
撲在容渺身上,她又哭又笑,慶幸自己不曾選錯。
兩天半路程,他們走得很快。戰事每天都有變化,萬一太子晟離開飛瀑峰駐紮城內,他們就不可能有機會避開守衛将他帶出來。
前頭就是北軍營寨,容渺在溪邊浣面,略一思索,将高高束起的頭發打散開來。
正在臨水自顧的鳳飛煙餘光一瞥,霎時臉色劇變,跌坐在地。
落日熔金,容渺面上沾染上一抹寧和的光暈。臉還是那般消瘦英氣,橫眉挺鼻,長發在空中飄起,令那張臉平添了三分妩媚。
淡色失卻血色的嘴唇微啓,眸中透出秋水般潋滟的光芒。
面前這人,是她心上那難得可貴的少年齊躍……
鳳飛煙覺得自己指尖發顫,想攏住鬓發的手怎麽都擡不起。
“你……”
容渺從褡裢中翻出一套女裝,餘光瞥見瞧她瞧得愣住的鳳飛煙,眉梢輕揚,“怎麽?”
“齊……公子?”鳳飛煙一時不知該怎麽說。這一瞬間,她覺得似乎有什麽錯了。理智在努力認清現實,可心底卻極不願承認自己看透了真相。
如果那是真的,她如何自處?
她愛上的人,是個……?
“嗯。”容渺應了一聲,解開腰間佩戴,玄色男裝自肩頭滑落。
鳳飛煙只覺一抹白光刺痛了她的雙眼。
那細膩光滑的肩頭,嶙峋清秀的鎖骨,無不在昭示着面前這人的身份。
容渺換好衣裙,回轉臉來,容色絕美,是鳳飛煙不曾見識過的明豔。
她長眉蹙起,“怎麽了?”
細膩聰慧如鳳飛煙,許是早就發覺了吧?當楊進提及她能夠接近酷好女色的太子晟時,鳳飛煙就該已猜到了吧?
此刻那雙淚眼,那梨花帶雨的凄絕,又是怎麽一回事?
鳳飛煙眼眸酸澀得發痛,捂住臉突然大放悲聲。容渺手足無措地立在一旁,臨門一腳,鳳飛煙這是退縮了麽?
許久許久,就在容渺以為自己會站到天荒地老之時,鳳飛煙停止哭泣,她洗了一把臉,擦幹後站起身來,行動間平添幾許決絕,“走吧。”聲音極低,不曾再多瞧容渺一眼。
鳳飛煙當先引路,吩咐,“不要多說話,聽我指示。”
容渺無聲地點頭應下。
遠遠瞧得見廣闊平地上簇簇火光,一隊隊巡邏士兵自他們面前經過。
北軍軍紀嚴明人強馬壯顯然絕非謬傳。
被轅門前守衛用刀戟攔住,鳳飛煙二話不說甩出一掌,打得那小兵臉頰紅腫一片。
“你是什麽東西,竟敢攔我!”這樣兇狠暴戾的鳳飛煙,容渺未曾見過。“去通傳,鳳飛煙到了!有重大軍情禀報太子殿下!耽擱了軍情,小心太子斬了你們的腦袋!”
許是她容色太美,那士兵不忍傷害。許是她語氣果斷決絕,令人難以質疑。士兵無聲地前去通報,甚至未敢揉一揉臉。
很快地,一個身穿文士服飾之人迎過來,笑道:“鳳姑娘來得正好,太子近來正惦念姑娘呢!”
鳳飛煙冷冷一笑:“惦念我?難道不是查到我竟抗命不遵,未曾去西南接近那鎮北侯,太子氣盛,欲懲罰于我?”
那人尴尬一笑:“姑娘說笑了,這位是?”他眼光轉到容渺臉上,上下打量。
“我身邊的随侍之人,之前的都死了,好容易收了這麽一個。”
“這恐怕……”文士頗為猶豫,“畢竟是生面孔,貿然随入,只怕殿下不快……”
“有什麽事我來擔!你怕什麽?太子自然願意見她,我才帶她過來!你攔什麽攔?”鳳飛煙今日明顯情緒不好,适才那小兵挨了打,這文士挨了罵。當下勉強笑了笑,任她帶着容渺穿過大半個營寨,在一座巨大的牛皮帳前停住。
近來太子晟情緒不佳。原本他指揮作戰有方,一路搶奪城池,十分順利,誰知他帶兩個愛妾随軍的事不知被誰告到北帝面前。他被北帝下旨申斥,生生褫奪了他的軍權,将軍中一切事由交與慕容羽定奪。
聽說鳳飛煙來了,他眸色一黯。
這個棋子向來好用,指哪打哪,機靈乖順,替他立下不少功勞。可這一回,這棋子不是該走往西南,去接近南國的鎮北侯麽?
“殿下!”柔媚入骨的聲音從帳外傳來,太子晟低沉地道:“進來!”
鳳飛煙并沒有被太子晟的冰冷态度吓到。袅袅走入帳中,盈盈下拜:“參見太子殿下。”
太子晟高大的身影一閃,快步走到帳門前,“你為何還在這兒?”眼光越過鳳飛煙,注意到其後斂目低眉的容渺,“這是誰?”臉色一沉,殺機立起。
鳳飛煙妖嬈一笑,貼近太子晟耳畔,不知說了句什麽。
霎時,太子晟眼中的戒備之色蕩然無存,卻被一絲玩味取代。
眼前女子與他身邊的美人截然不同。冷冰冰的沒有半點笑意,看也不曾看他一眼。低垂的眉頭絕非羞澀,也不見其他女子初見這北國儲君時的那種驚喜或惶恐。她淡淡的立在那裏,安靜從容。
太子晟贊賞地将她細細打量一番,鳳飛煙再次與他耳語數句,眼光不時略過容渺。
容渺心中狂跳,緊張不安至極。若鳳飛煙并非真心投誠,很有可能此時已将她賣了。她不由捏緊了袖口,額上冷汗直落。
她聽見太子晟用帶着些許興奮的聲音吩咐:“吩咐下去,備酒菜,送至小鏡湖!”
鳳飛煙含笑拉起她的手:“今日殿下見幸,是你的福氣。”
容渺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一下一下敲得胸腔生痛。
作者有話要說:
戰争就要結束了。竟然寫了三十多章戰争,悶壞了小天使們,謝謝你們不離不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