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過了幾天,紀安寧母親的事情塵埃落定。由于院方開具了紀安寧母親精神異常的證明,又有那間藝術學校的老師出面調停, 律師很快把賠償方案徹底落實。
這次的風-波沒掀起什麽風浪, 一切都恢複了往常的風平浪靜。傅寒駒讓人和療養院那邊安排探視,得到答複之後把具體時間轉告給紀安寧。
傅寒駒親自陪着紀安寧過去。
紀安寧走完探視程序,在護工的指引下見到了方女士。比起上次見面時, 方女士看起來安靜了很多。只是這種安靜着實有些古怪, 反倒讓人膽戰心驚。
護工說:“由于不知道她還會不會突然傷人, 所以我們在醫生指示下給她使用了鎮定劑。她這幾天都很配合治療, 但是精神狀态還是不太好。”
紀安寧點了點頭,朝護工道了謝, 和方女士說起話來:“……你還好嗎?”
方女士目光有些渙散,沒有回答紀安寧毫無意義的問話。
紀安寧其實很不擅長和方女士說話。她們母女之間談話的次數屈指可數, 可是在得知方女士傷人的過程之後, 她突然很想知道方女士的想法。
紀安寧頓了頓, 直接問出了自己的疑問:“你為什麽要用刀子捅傷他們呢?”
那六個學生有男有女, 都還很年輕,沒想到無緣無故遭了這樣的無妄之災。
方女士這才擡起頭來。她的目光落在了紀安寧臉上。
紀安寧不是特別像她。
自然也沒有紀遲歸的影子。
一看到紀安寧的眼睛, 她就想起那個充滿惡意的男人。那個男人就像那六個學生那樣, 永遠帶着高高在上的優越感,他們嘲笑別人的貧窮、嘲笑別人的天真、嘲笑別人永遠也無法獲得自己想要的東西。
那個時候她以為自己将要飛上枝頭變鳳凰,卻不知道自己只是別人的一場游戲。她被羞辱、被奚落,裸照被所有人嬉笑傳閱。
在她最狼狽的時候, 紀遲歸和從前無數次一樣把她擁入懷中,帶她離開了那個令她難堪的地方。可是自那以後,在她心裏也有了一道永遠都邁不過去的坎。她害怕,害怕自己不再是他心裏最美好的那個人,害怕一睜開眼會看到他眼裏的嫌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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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經失去了尊嚴,失去了信心,失去了面對一切的勇氣。
結果她懷孕了。
她懷了別人的孩子。
醫生說她身體底子差,要是做人工流産的話以後可能不能再有孩子。
她坐在醫院的走廊裏哭了很久。
紀遲歸來了,他身上還帶着油料的氣味,有點刺鼻,但他依然和往常一樣既溫柔又溫和。他說:“把孩子生下來吧,我們一起把他養大。老師說這次畫展可以把我的畫放上去,要是有人願意買我的畫,我們就可以租更好一點的房子。就租你喜歡的有陽臺的那種,平時你可以在陽臺上曬太陽。師母家裏養着很多花,我去讨一些容易養活的擺在陽臺上,春天來了,花一開,連屋子裏都會變得香香的。”
紀遲歸好像永遠不會生氣,也永遠不會難過。他永遠有着溫柔如水的目光,只要被他注視着,你就會感覺你擁有了全世界最多最好的愛。她渾渾噩噩地跟着他回家,聽着他每天回來說起畫展的進展,說其他今天賣出了一幅畫,得了多少多少錢,很快可以抵上一整年的房租,等畫展結束後他們就能去看房子簽合同。
那麽好的人,多少人都想找到。
可是她那時候就是被迷了眼。
她就是覺得紀遲歸除了愛她之外一無是處。
他沒有房子,沒有車,沒有存款,沒有像樣的工作。很多人都說他很有才華,可是才華這東西又不能當飯吃。她悄悄去畫展看過,看到了他笨拙地向別人推銷着他的話,遭了一次又一次的白眼。
她還看到那個騙了她的身體、讓她懷上了孩子的人特意去奚落他,買了他的畫當衆踩了幾腳,哈哈大笑,說他是撿破鞋的。
她看到紀遲歸臉色漲得通紅,一張臉又青又白,卻因為口拙舌笨擠不出半句反擊的話來。
那時候她覺得紀遲歸真沒出息,她要是認了命一直跟着他,一輩子可能也就這樣了。是的,一輩子也就這樣了。這樣的念頭一冒出來,就很難在壓下去。二十出頭的年輕人,正是最愛幻想也最好高骛遠的年紀,她怎麽願意一輩子在出租屋裏搬來搬去,每天為柴米油鹽算計?
所以後來她抛下女兒走了。
那時她想,既然他要養孩子,那就把孩子留給他養好了。她可不想一輩子被他和孩子絆住。
後來他變得比以前出名了,時不時有新畫賣出了高價。
她偶爾會看到他的消息,說他去了什麽地方旅行采風。
有時候還會有照片,照片上他身邊一直跟着個很小的女孩,那小女孩總是用崇拜的目光看着他,臉上帶着無憂無慮的笑容。
就好像小時候的她。
當她疲憊地和傅寒駒父親争吵時,她免不了會想起紀遲歸。她有時候會無故地怨恨他,怨恨他帶着女兒到處游玩,根本不知道她過着什麽樣的生活。
他的關心、他的愛護,都給了那個小小的生命。
他是不是把那孩子當成了她呢?
直到看到躺在病床上的紀遲歸,她才明白她錯過了一生之中最珍貴的東西。她按照紀遲歸的意思把紀安寧帶回了傅家。
紀遲歸總是那麽天真,以為她會善待紀安寧。可她看到紀安寧的時候,一時會想起那個戲耍她、抛棄她的男人,一時又會想起狠心徹底離開了她的紀遲歸。他們都說過愛她的,可是全都成了空話,要麽是存心騙她,要麽是撒手人寰。
有時候她恨他們。
有時候她恨自己。
為什麽用刀捅了那幾個學生?
因為他們談論紀遲歸時刺痛了她的心。
那樣的語氣、那樣的态度,讓她想起那個沁涼的午後她躲在畫展的花架之後,看着紀遲歸一臉無措地站在那裏,看着那個纨绔子弟把剛剛買下的畫砸到了地上,擡起肮髒的鞋子在上面踩了幾腳。
踩破了紀遲歸幾個月的心血。
踩碎了她的尊嚴。
也踩碎了她和紀遲歸之前的所有可能性。
她恨他們。
她更恨自己。
方女士擡起頭,游離的眼神漸漸聚攏,目光落到了紀安寧身上。她說:“醫生說了,我精神出了問題。”說完她又安靜地低下頭,“我以後可能就待在這裏了,你不用再過來,我一個人挺好。”
紀安寧沉默。
方女士說:“傅寒駒他和他們不一樣。他願意為了你出面幫我,說明你在他心裏比對我和他父親的恨要重要得多。你和他好好過,不要再過來了……”
紀安寧還想說什麽,方女士已經轉開頭,看着窗外照進來的陽光。她感覺身上有點暖,不由輕輕合上眼,靠在床上沉沉地睡去。
紀安寧察覺方女士的呼吸變得舒緩而均勻,知道方女士是真的入睡了,只能站起身來,走了出去。她詢問護工方女士突然睡着正不正常,護工說:“使用鎮定劑以後是這樣的,精力會比平時差一些,不過我們用的藥都是好藥,副作用不大,等您母親狀态好轉以後就可以停用了。”
紀安寧說:“謝謝,以後麻煩你們照顧她了。”
不管是因為精神狀态還是因為刺傷了三個人,近幾年內方女士都不可能離開療養院。紀安寧走出療養院大門,看到傅寒駒的車還停在旁邊,不由跑了過去。
傅寒駒正坐在車上翻看文件。
見紀安寧回來了,傅寒駒轉頭問:“見完了?”
紀安寧點頭,臉色并不比來時輕松。
傅寒駒說:“又沒說上話?”
紀安寧肩膀垮了下去。
傅寒駒并不意外。他不覺得一個會因為紀安寧偷偷畫畫就扇紀安寧巴掌的母親會和她并不承認、并不喜歡的紀安寧好好談話,即使紀安寧來再多遍,也不會從她母親口裏撬出半句話來。
傅寒駒說:“其實她的心态不難理解。”
紀安寧一愣,看向傅寒駒。
傅寒駒擡手捏了捏紀安寧的臉頰,說道:“記得那一年你在房間裏畫畫被她發現了,她給了你一巴掌。”那會兒紀安寧哭得厲害,臉和眼睛都腫了,還是他用雞蛋幫她敷了下去。
紀安寧說:“對。”
也就是在那時候,她知道母親并不像表面上那麽不在意父親。
傅寒駒說:“你也能感受出來吧?她其實愛着你的父親,只是這份愛抵不過她對物質的追求和渴望。”他淡淡地說,“這樣的選擇無可厚非,愛情畢竟不能填飽肚子,如果連基本的生活保障都沒有,談什麽感情都是虛的。她之所以會這麽痛恨你畫畫,是因為她後悔了,她後悔離開了你父親。同時她又恨你父親的離開,恨他死得幹幹脆脆,沒有給她挽回的餘地——後悔不可怕,可怕的是後悔了卻沒有任何辦法回頭。”
紀安寧沉默。
傅寒駒說:“所以那六個學生說的話和他們的态度,正巧踩到了你母親的痛處。”
紀安寧安靜了一會兒,轉開了話題:“我們回家吧,出門時答應要帶念念他們去逛超市。”她注視着傅寒駒,“你要和我門一起去嗎?”
過去的一切已經無法挽回,她希望能好好地過後以後的生活。
傅寒駒說:“好。”
回到家,紀念和紀禹就跑了出來。他們已經穿好外出的衣服,眨巴着眼睛看着一起回到家的紀安寧和傅寒駒,只差沒在臉上寫着“我們馬上就可以出發啦”。
紀安寧心中一軟,伸手揉了揉兩顆毛茸茸的腦袋,說:“走,我們這就出去。”
紀念和紀禹齊齊歡呼。
紀安寧發現紀念現在活潑了不少,心裏有些高興。醒來之後她一直關注着紀念,相比活潑可愛、天真爛漫的紀禹,紀念的心思明顯比同齡人要敏感,她怕紀念小小年紀就憋了太多的事在心裏。
紀安寧領着紀念和紀禹到了超市,紀禹看了眼傅寒駒,提出了新主意:“媽媽,我們推兩輛購物車吧!”
紀安寧捏了捏他小小的鼻子:“怎麽?想要買那麽多東西?不行哦,說好了的,每個人只能挑三樣東西,多了的我不付賬的。”
紀禹搖晃着紀安寧的手掌:“不是啦,媽媽!兩輛車的話,我和姐姐就可以坐在上面了!我們沒有坐過!讓我們坐一下好不好!再長大一些我們就坐不了啦!”
對上紀禹寫滿渴望的眼睛,紀安寧頓時心軟了,她不由把目光轉向傅寒駒。傅寒駒已經推了一輛購物車。他睨了眼纏着紀安寧不放的小男孩,伸出手攔腰将他抱起,放到了購物車上讓他坐好。
紀禹本來吓了一跳,等發現自己坐上了一直想坐的購物車,頓時興奮起來,拍着掌說:“我上來了!”他沒有忘記自己的姐姐,“媽媽,你讓姐姐也坐啊!”
紀念撇撇唇:“誰要坐,幼稚!”
紀安寧卻乖乖聽話,把另一輛購物車推了過來,抱起紀念讓她坐上去。
紀念不吭聲了。
紀安寧把一半清單給了傅寒駒:“推着兩輛購物車走在一起不方便,我們分頭去找吧!等一下在結賬的地方會合!你去找有包裝的,我去生鮮和散裝食物那邊。”
傅寒駒沒意見,接過清單遞給紀禹:“你負責找。上面的字都認識嗎?”
紀禹難得被這樣委以重任,立刻興奮地答應:“認識!不認識我可以問的!交給我絕對絕對沒問題!”
傅寒駒點頭,推着紀禹走了。
紀安寧頓了頓,也把清單交給紀念:“那我們也一樣,都由念念你來找。”
紀念“嗯”地一聲。等被紀安寧推出一段路,紀念忍不住開了口:“媽媽,蠢弟弟會不會很快就被哄得改口喊爸爸啊?”
紀安寧想了一下,回答:“……應該不會。”
紀念說:“怎麽不會?弟弟那麽笨!”
紀安寧說:“你們……爸爸不會哄人的。”
紀念:“……”
雖然不是很願意承認,但她發現自己沒法反駁紀安寧的話。
傅寒駒還真沒哄過他們。他根本不在意他們喊不喊他爸爸,只是光明正大地占據了父親的角色,時不時教育他們幾句。
兩邊分頭找好了想買的東西,又推着兩個小孩去找他們想買的小玩意兒和零食,四個人都挑完了才一起去結賬。
當他們四個人各提着一袋東西回到家,宋姨提前打開門迎接她們,眼底有着顯而易見的欣慰。
宋姨說:“新做的秋裝都送過來了,你們上樓去試試看。還有寒駒你要訂做的騎馬裝也在,你看看合不合适。”
紀念和紀禹聽到“騎馬”兩個字,好奇地看向傅寒駒。
傅寒駒說:“有朋友在這邊開馬場,邀請我們過去玩。回頭安排好時間我們一起過去,把兩個小孩也帶上。”他不打算讓兩個小孩改名字,但他們是傅家的孩子,總要找個機會讓他的朋友認識一下,免得以後沒有人能認出他們。
小孩子要從小開始培養。
紀念和紀禹沒想那麽多,他們興奮地跑回房間試衣服。
紀安寧也和傅寒駒回了房間。她看到傅寒駒連她的騎馬裝也定做了。紀安寧說:“我也要騎嗎?”
傅寒駒挑眉:“你忘記怎麽騎了?”他意味深長地一笑,“我可以再教你一遍。”
紀安寧說:“……沒忘。”
傅寒駒這麽一說,紀安寧馬上想起傅寒駒曾經教過她騎馬。那時候她還懵懵懂懂,不知道傅寒駒把她抱在懷裏的時候想的是什麽,現在回想起來,後來的一切其實早有征兆,只是她沒有注意到而已。
想到這裏,紀安寧忍不住撲到傅寒駒身上,用力咬了他一口。
傅寒駒說:“你是小狗嗎?這麽喜歡用我來磨牙。”
紀安寧臉微微紅了:“你那時候就心存不良。”
傅寒駒一個翻身,把紀安寧牢牢地抵在身下:“對,我那時候就心存不良。我想早早地把你吃掉,吃得幹幹淨淨。每次看到你怯生生地看着我的時候,我就想親你,像要吃掉你的嘴巴一樣親你。”
紀安寧忍不住又咬了他一口。
她、她以前怎麽就沒發現他這麽愛耍流氓呢!
流氓!
大流氓!
傅寒駒湊了上去,貫徹自己剛才所說的話。他也想不明白,自己從什麽時候開始對紀安寧這麽着迷,恨不得能把她整個人都拆吞入腹。尤其是看到紀安寧帶着點小氣惱的眼神時,他更是按捺不住心底的沖動,想要與她變得更親近、更親密。
紀安寧被親得無力招架,只能努力推他:“不是說要試衣服嗎!”
傅寒駒巋然不動。
篤、篤、篤!
外面傳來了很有禮貌的敲門聲。
敲門聲響起之後就是紀禹興奮的聲音:“媽媽媽媽!我換好衣服啦!你快看看是不是這樣穿的!”
傅寒駒:“……”
傅寒駒冰着臉說:“去讓你們宋奶奶看。”
紀禹和紀念委委屈屈地走了。
紀安寧忍不住為紀禹他們說話:“你不要總這樣欺負他們……”
傅寒駒把紀安寧的手往下拉了拉,讓紀安寧感受一下某個部位的變化,泰然自若地說:“難道不是他們總這樣欺負我?”
紀安寧:“………………”
天哪快看,這裏有個不要臉的臭流氓!!!
在傅寒駒不要臉的引誘之下,紀安寧沒有試成衣服,到晚飯時間才勉強被放下樓。
紀安寧深深覺得自己要盡量減少和傅寒駒獨處的時間。
輕松的周末過完了,紀安寧又開始投入到忙碌的工作之中。沒想到周一早上開完例會,蕭穆陽就告訴她一個特殊的消息:“今天韓靜詩小姐會代表她的工作室過來和我們談合作。”
紀安寧眉頭一跳。
紀安寧說:“我知道了。”
自從從傅寒駒那知道韓老先生曾經打算撮合他和韓學姐,紀安寧對韓學姐的感覺就比以前複雜多了。她知道自己背景和能力都遠不如韓學姐,不過人比人得死、貨比貨該扔,所以紀安寧不會刻意去對比自己和韓學姐的差距。
聽到韓靜詩要來,紀安寧這些天已經壓下去的異樣感覺又浮上心頭。
既然傅寒駒都知道韓老先生有意撮合他們,那韓學姐知不知道呢?
如果韓學姐知道,又是怎麽看待她的呢?
紀安寧想起她失去記憶後兩次碰上韓學姐,韓學姐對待她的态度都很平和。
也許韓學姐并不知道?
紀安寧這樣安慰着自己,努力平複好因為這一消息而翻騰不已的心情。
蕭穆陽見紀安寧神色不對,勸慰道:“今天只是初步的合作意向,還不一定會談成。”
紀安寧說:“韓學姐的工作室已經是業內的龍頭,能上我們節目是好事。”而且韓學姐長得那麽漂亮,要是願意在鏡頭前面露一下臉,人氣肯定會很高,可以大大地拉動節目的收視率!
比如這一期的幾個預告一處,向凱英回國後落下的不堪名聲就被洗得幹幹淨淨,現在觀衆們對他的期待度非常高,都等着新一期的節目播出呢!
蕭穆陽見紀安寧心态很好,也就不再說什麽。
又過了半小時,韓靜詩就過來了,一起來的還有她的兩個助理,看起來非常正式。
紀安寧知道韓靜詩是目的性很強的人,既然她決定過來談了,必然已經對這次合作胸有成竹。果然,雙方坐下交談了半小時,合作意向就已經達成。
蕭穆陽當場讓人去修改合同。
合同還沒打印出來,韓靜詩把目光轉到了坐在蕭穆陽旁邊的紀安寧身上。她開口說:“前兩次見面都沒來得及好好聊聊,這次我過來你們這邊了,師妹是不是該盡一盡地主之誼請我吃個飯?”
紀安寧一愣,看了看蕭穆陽,見蕭穆陽也是一臉詫異,才斟酌着回答:“如果韓學姐願意的話,當然可以。”
韓靜詩說:“那好,就這麽定了。”
接下來就是簽訂合作合同。
一切都按部就班地進行着,紀安寧心裏卻莫名有些不安。
蕭穆陽知道紀安寧不常出去吃,叫人去幫他們訂了位置。韓靜詩有車,她叫兩個助理先回去,自己開車前往蕭穆陽訂了位置的餐廳。
紀安寧覺得自己該說點什麽,卻不知應該怎麽開口才好。
韓靜詩主動打破了沉默:“你和傅哥是在那場慈善拍賣會上碰到的嗎?”
紀安寧愣了一下,老老實實地點頭。
韓靜詩說:“那場拍賣會還是我朋友開的。我和他提了一句傅哥在這邊,他就真的厚着臉皮給傅哥發了邀請函。”韓靜詩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笑容底下卻藏着幾分不易察覺的苦澀,“沒想到傅哥還真去了。”
紀安寧沒想到還有這一重。
她心思一向敏銳,自然沒有錯過韓靜詩異常的情緒。
紀安寧的心猛跳了幾下,感覺自己回憶起了什麽東西,可仔細去回想卻發現腦袋裏什麽都沒有。
紀安寧只能從眼前的一切判斷出一件事。
韓學姐也知道。
韓學姐也知道她和傅寒駒有可能有一場門當戶對的“聯姻”。
如果她是韓學姐的話,肯定會不高興的。畢竟她什麽都比不過韓學姐,卻橫空出現截了胡。更令人難以接受的是,他們的重逢還是因為她順口和朋友提了一句話。
見紀安寧沉默,韓靜詩繼續說:“傅哥他對這些場合一向沒什麽興趣,我真沒想到他會過去。當時我那朋友見了他,還興奮地打電話來和我炫耀。”她頓了頓,“沒想到沒過多久,就傳來你們已經結婚的消息。”
紀安寧還沒來得及開口,訂好的餐廳就到了。韓靜詩優雅地把車開進停車場停好,和紀安寧一起上了樓。
不管做什麽事,韓靜詩總是有很強的主導意識。比如今天這頓午飯名義上是紀安寧作為東道主請客,實際上從提出一起用餐到落座,都是韓靜詩在主導。
紀安寧很羨慕韓靜詩這幹脆利落的性格。
兩個人點完菜,韓靜詩喝了一口叫的咖啡,再一次開口:“聽說你們已經有了兩個孩子。”
紀安寧說:“……是的。”
韓靜詩說:“你是在離開之後才知道的嗎?”
紀安寧一愣,擡起頭看向韓靜詩。
韓靜詩說:“看來你失憶的事情也是真的。”她嘆了口氣,“你不記得了吧,你會離開是因為我找了你。”
紀安寧微微睜大眼。
她腦海中閃過許多畫面。
一切好像回到許多年前的那一天。
那天也是這樣的,韓學姐坐在她對面,沒有說什麽難聽的話,表情也不帶半點兇惡。那天韓學姐對她說了什麽?
紀安寧覺得腦仁有些發疼。
她還沒回想起來,就聽到傅寒駒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安寧?”
紀安寧一怔,擡起頭看向走了過來的傅寒駒。
傅寒駒看見了坐在紀安寧對面的韓靜詩。
他眉頭跳了跳,語氣疏離地詢問:“過來了?”
韓靜詩說:“過來和《夢之家》談合作。這個節目越來越火,同行都上去露了把臉,我們工作室當然不能落後。”她準備借機推兩個新人。
紀安寧聽着他們疏淡到像是在談公事的交談,腦中一直回蕩着韓靜詩當時那句“你會離開是因為我找了你”。當時韓學姐到底和她談了什麽呢?
傅寒駒見紀安寧臉色不太對,離開她身邊的椅子坐下:“不舒服?”
紀安寧搖了搖頭,說:“不是。”
韓靜詩道歉:“是我不好,說了刺激她的話。”
傅寒駒擡頭看向韓靜詩。
韓靜詩說:“是五年前的事。”
傅寒駒一頓,擡手抓住了紀安寧的手掌。
紀安寧躲了躲,沒躲開,只能由着傅寒駒扣住自己的五指。她瞄了眼韓靜詩,見韓靜詩沒注意到他們的動作,才暗暗松了口氣。
韓靜詩說:“知道安寧生下了一對雙胞胎之後,我一直很自責。”她停頓了一下,才接着說,“我不知道你們已經是那樣的關系。當時我認為是安寧糾纏你,所以把她約了出去,告訴她爺爺準備讓我們訂婚的事。”
紀安寧腦袋像是被什麽東西重重地錘了一下。
聽見韓靜詩親口複述當初聽到過的話,那些掩埋在記憶深處的對話漸漸變得清晰起來。
韓學姐真的沒有為難她。
韓學姐只是告訴她實話。
她聽到那樣的事實之後下定決心離開。
韓學姐和傅寒駒才是門當戶對,他們青梅竹馬一起長大,有着同樣的學識和眼界。
那時候她覺得傅寒駒和韓學姐在一起才是對的。
那樣傅寒駒才能得到幸福。
所以她走了。
她一個人偷偷地離開。
在遠遠地逃離之後,她發現自己肚子裏有了一個孩子。
在查詢過現在的法律,發現單身媽媽生下的孩子也能入籍和被法律承認之後,她自私地決定生下她們,并且好好地躲起來,絕對不讓傅寒駒發現她偷偷帶走了什麽東西。
這一走就是四五年。
完整的真相終于出現在紀安寧眼前。
韓靜詩說:“我很抱歉。”
人在做自己認為對、認為正義的事情時,總是那麽地理直氣壯,姿态免不了會高高在上。當年她見過紀安寧幾次,知道紀安寧的軟弱,也知道紀安寧并不是她母親那種人,卻還是端着高高在上的姿态把訂婚的消息說了出口。
她以為那樣是為傅寒駒好,也以為他們真的會成為門當戶對的一對。
可惜傅寒駒并不是那麽想的。
紀安寧逃離以後,傅寒駒變得更缺乏感情、更不愛說話不愛笑,臉上似乎永遠看不見半點晴朗的表情。
紀安寧對他的意義,比所有人看到的都有大。
沒想到過去了五年,他們又因為她朋友的關系輾轉重逢。
傅寒駒沒有回應韓靜詩的道歉。
他抓着紀安寧的手站了起來:“抱歉,可能要讓你一個人吃飯了。”
韓靜詩一滞,點頭說:“沒關系的。”
她目送傅寒駒帶着紀安寧離開,然後看着服務生把一道又一道的菜端上來。
感情這種事是沒有道理的,既不講先來後到,也不看你出色不出色、厲害不厲害,只看喜歡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