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 (1)

「換回來了、換回來了!我真的回到自個兒的身子了,莫湘沒有騙我——我是齊可祯!」

在聞人璟收下齊可祯的聖誕禮物各自回房補眠後,互換的人生便恢複原狀。

聞人璟起床發現自己回到熟悉的軀殼中,四肢健全,耳聰目明,身上無一絲不妥,只是皮膚變白了,身上隐約有股清雅的梨花香。

而齊可祯也是,在睡了一覺後,發現已回到原來的身體,她眉帶笑意的摸摸手,捏捏腳,撫着天天見到卻摸不到的清妍小臉,好不歡喜的手舞足蹈一番,笑得見牙不見眼。不過她有小小的埋怨,瑩潤白細的手變粗了,纖細如藕節的臂膀似乎壯了些,淡然的少女馨香不見了,多了一股似有若無的松柏氣味,不難聞,但是過于男人味了。

她離開書院,回到老家,狠狠地泡了三天香浴,又用慣用的香膏塗抹全身,連如瀑的烏黑發絲也用含着香氣的皂角洗過好幾遍。

感覺膚質變細嫩了,肌膚又滑又白淨,散發珍珠白光澤,她才滿意的覺得自己真的變回來了。

齊可祯樂呵呵的去母親房間跟趙玉娘撒嬌。

正在算帳的趙玉娘被女兒摟住,無奈的瞠她一眼,「你這丫頭又在發什麽颠,一回家就沒正常過,老是鬼吼鬼叫的,我看你書念多了,把腦子都念壞了。」她怎麽就生了個瘋女兒,沒一刻安分,老讓她有操不完的心。

「娘呀!我是齊可祯,你的女兒齊可祯,你看我沒有變成男的,還是嬌小玲珑的女兒身,我是你的心肝齊可祯。」回家再見娘親,她感覺恍若隔世呀!明明兩個月前才從書院回家過。

「你在說什麽瘋話,你是我生的,自個的孩子我還分不出男女?但像你這般好動,我倒覺得生了個兒子。」一點也不文靜秀雅,不喜歡繡花納鞋,整天只想往外跑,沒一個姑娘樣。

「娘,我有沒有說過我很愛你,你是我在這世上最愛最愛的人。」娘生她、養她、照顧她,恩比天大。

聽着女兒抹蜜似的甜嘴,絲毫不受影響的趙玉娘嫌棄的将膩在身恻的女兒推開。「去,你是中邪了不成,哪來的滿口甜言蜜語,一會兒我到廟裏求幾張平安符給你帶着。」「娘呀!你一點也不關心女兒在書院裏發生什麽事嗎?你是不是我親娘呀!」她不滿的嘟起小嘴。

差點換不回女兒身一事,齊可祯一個字也不敢往外說,連和她最親近的人也三緘其口,放在心裏最深處沉澱,她打算這輩子都不對人說,成為永難忘懷的夢境。就算說了也沒人相信吧!太詭異了。

在換回來的那一日她便興高釆烈的回家了,一刻也不肯多留,剛好趕上小年夜。「你還敢給我耍嘴皮子,皮在癢了是不是,也不想想娘當初流了多少眼淚讓你別去了,可你一點都聽不得人勸,非去不可,娘這顆心從你離開後就沒放下,你這個沒良心的丫頭,還說我不是你親娘?!」養兒肓女全是債,是來讨債的。

眉心被親娘以指戳了一下,微痛的齊可祯反而偎向娘親。「娘,我知道錯了,以後我會多陪陪你,絕不會再惹你生氣,你讓我朝東走我就往東,你讓我朝西走就絕不往北行。」好聽話不耗銀子,多多益善。

「啧!這話你敢說,娘可不敢聽,你要有這麽聽話娘就阿彌陀佛了,趕明兒帶一車香燭拜謝菩薩。」她生的女兒她還不清楚,陽奉陰違,當她面是一套,背着她又是一套。「娘呀!你怎麽不信任自己的女兒,除了到聞人族學就學外,我有什麽違逆你的地方,像我這般乖巧的女兒別處找不到了,只有你才有好不好。」齊可祯自吹自擂起來。「誰說沒有,随便一挎就好幾百條,尤其是你的婚事最讓娘煩心。」她一想起來就頭大。

一說到終身大事,齊可祯用起拖字訣,裝傻。「有我這麽聰明憐俐又孝順的心頭肉還不知足,小心天打雷劈,身在福十不知福,連老天爺也看不下去,娘可別出門。」哪有人一回來就提起讓人不快的糟心事,是不想讓她好好過個年吧!女兒不是娘身上掉下的一玦肉嗎?

「娘寧可被雷劈,只要把你妥妥當當的嫁出去,娘這輩子就沒什麽遺憾了。」

當人父母地求的是什麽,還不是子女一生平順、健健康康的,有個知心人兒常伴身邊。

趙玉娘的心願便是昔天之下的爹娘所盼望的,不求孩子們富貴,只盼着他們無病無災、歡歡喜喜的,活得快活比有金山銀山還好。

「娘說這話女兒要傷心了,要是女兒真的嫁人了,難道你就真的不理不管?女兒在婆家受了委屈,被婆母、小姑拼兌,受夫婧欺負,連通房小妾都能給我臉色,我可就有苦沒處訴了……」當女人就是命苦,幹得再多也沒人感謝。

一說到通房、小妾,齊可祯的咬字明顯童了些,有些嫌惡的皺起眉,彷佛做人小妾是見不得人的臭蟲。

她要麽嫁不愛的人,相敬如賓,各過各的「子,若是她愛的,就得沒通房、小妾,她不怕被人說她善妒,反正她就是不願與人分享心愛男子,三妻四妾是個屁,她絕對是個不容人的。

「呸!呸!呸!說什麽瞎話,我們齊家雖然說不上是高門大戶,好歹也有幾代的家底,哪能由着你受辱,你少說些有的沒的吓娘,娘還沒死,護得住你。」這丫頭真正是債,連為女兒謀親說媒也要擔心她嫁得不好,與公婆不睦。

「女兒沒有兄弟頂門撐戶的,等你們二老百年之後誰還看得起沒有娘家的媳婦,還不是任人擺布。」她刻意把事情說童,好讓她娘暫時打消念頭,她也能好好喘口氣。

剛出狼窩,卻人虎口,齊可祯有這種感覺。

好不容易結束了被擅自交換人生的慘劇,她回家本是要尋求董娘的安慰,投想到才過了幾日請閑日子,她娘又老生常談,三句話不離婚嫁,好像十六歲以前投把她嫁出去便是罪過,會被街坊鄰居取笑。

「你有堂兄弟……」齊家還有人呢。

四海書肆的東家齊四海在家排行老三,他上有兩名兄長,下有一名庶弟,除了他以外,其它兄弟或多或少生了兩個到三個的兒子,齊可祯有六、七個堂兄弟。

四家平常往來還算親近,逢年過節會聚在一玦摸牌、喝酒,雖然興致一來便會說什麽打斷骨頭連着筋的親熱話,但各家有各家的盤算,一分了家也就沒了兄弟同心的大家,只有老婆、孩子、熱炕頭的小家,他們也得打拼才能給妻小過上好日子。

「娘,堂兄弟也會成親,即使是一母同胞的手足都不見得顧及得了,何況是隔房的兄弟,一人一家事,真要有事,等他們趕來了,黃花菜都涼了。」齊家那些男人指望得了嗎?他們巴不得她趕緊嫁人,好順利以三房無嗣為由接管三房的家産。趙玉娘被女兒的危言聳聽說得心惶惶,六神無主的捉住女兒的手。「要不招贅吧!招個女婿來頂門。」

兵來将擋,水來土掩,齊可祯又出一招。「倒插門的上門女婿有哪個是好的,不是好吃懶做、不務正業,便是無所事事、成天惹禍的浪蕩子,他肯上門是為了你女兒還有齊家的財産,要是他心一狠屠盡滿門,我們這是引狼入室……」

財帛動人心,為了銀子,有什麽事做不出來,殺頭的生意有人做,賠本的買賣沒人理,全為了個「利」字。

書上說的、戲文寫的,忠孝節義是有,魍魉鬼魅也不少,憑良心做事的畢竟不多,人心是禁不起引誘的。

「哎呀!瞧瞧你這張嘴,讀書真的讀壞了,好的壞的全讓你說了,這世上還真的沒好男人可嫁,祯姐兒,娘就你一個女兒,你要是不嫁人叫娘如何是好。」她死也不能瞑目,愧對齊家的列祖列宗啊。

「不是不嫁,是晚一點,我才十五……」進了後院就沒法随心所欲了,整天要戰戰兢兢的做人,低眉順眼。

書念得越多,齊可顧越不能接受走不出內院高牆的日子,她的學識不比人差,為什麽只能當男人背後的影子呢?

夫為天,高的是個子,不是腦子,若有一天女子能走出後院,相信成就不比男人差,甚至有淩駕之勢。

她想到莫湘,想到那間奇怪的鋪子,人生都能賣,還有什麽不可能的事?

「娘十五歲時已和你爹訂親了,不到半年就過門了,要不是我肚子不争氣,怎會拖上三年才有你,當年你奶奶還要你爹休了我,因為我無子。」夫妻三年沒紅過臉,感情還不深厚嗎?

當時齊家尚未分家,齊母堅持要兒子休妻,但深愛妻子的齊四海死也不肯點頭,這事鬧得大夥兒都不愉快,三房也因此分了出來,生計獨立,不再依賴本家過活。

齊四海不是長子,所以帶出來的銀兩不多,是趙玉娘拿出嫁妝銀子才開了間小小的書肆,直到這幾年才略有規模,他們也存下不少錢,買地買屋的小有和蓄,富有餘蔭。

「娘,過去的事別再提了,何必提來讓自己難過,反正你現在過得好就好,以前的事随風散去,祖母已經不在了,你這口氣是沒得讨了。」人死如燈滅,只能看開點。

「哪裏好了,生了你這個不孝女,要你成親不成親,成天扮假小子往酒樓飯館裏跑,念了書也不知孝道,只想寫什麽戲文,不把你娘氣出病你是不甘心吧!」趙玉娘越說越火大,手指朝女兒腦門直戳,看能不能戳得她開竅。

「娘呀!別觀了,疼吶!」

「打在兒身,痛在娘心,我比你更心痛,你一日不嫁人,娘就沒法安下心,我跟你耗上了。」她就不信嫁個女兒那麽難,改明兒多找幾個媒人上門,走街串巷打聽打聽。

「娘,你這是強人所難,明明說好了等我滿十六歲再說,你出爾反爾,說話不算話。」

她抱着頭滿屋子跑,一旁的丫頭、嬷嬷捂着嘴笑,沒人敢上前拉開正在鬥法的母女倆。

「是你聽岔了,我是說滿十六歲嫁人,也就是說在這之前要先相看、說媒、過禮,最後定下婚事,時候一到便拜堂成親。」姜是老的辣,小丫頭也敢跟她鬥。

「娘诳人,我不依。」她跺着腳,滿心不願。

趙玉娘朝她耳朵一嫩。「不依也得依,我是你娘。」

「娘……」當娘的都這般不講理嗎?

「少耍小孩子性子,你都不小了,等過了年後就開始相看,有看中的對象便打探一二,通個信兒、走個禮,你的婚事也就定下了,庚帖一換便是人家的了。」日子過得真快,當年糨褓中粉嫩嫩的娃兒都要為人妻了,真是舍不得。

「等等,娘,我還要回書院念書,你答應的不能反悔。」她要争取最多的好處,不讓娘輕易拿捏。

趙玉娘斜眸瞠了一眼女兒。「有沖突嗎?」「沒有嗎?」又是相看,又是走禮,又是訂親的,哪一樣不是折騰人的活,她哪有閑暇回書院念書。

趙玉娘笑笑拍着女兒的手,眉眼柔和。「明明是個聰明孩子卻犯傻,除了相人要你自個兒過眼以外,其它哪有姑娘家出面的事,一談定了親家你是連問也不能問的。」依禮是由長輩去安排,兩家是結親,不是結仇,自是要商量好,雙方都滿意才行,納釆、納吉等六禮自有長輩打理。

待嫁閨女只要關在屋裏安心繡嫁衣,準備給公婆的鞋子,給小叔、小姑的苘包,鴛鴦被、鴛鴦枕巾也要親自繡,嫁到人家家裏才能博得好彩頭,受夫家人的敬童和愛憐。

不過看着女兒纖白十指,趙玉娘頓覺頭疼,她家祯姐兒是蕙質蘭心,容貌出衆,說起學問來頭頭是道,一般男子都比不上她,可是那一手女紅呀……唉!差強人意。

她不指望女兒能繡出鴛鴦,但至少不要連只胖鴨子也看不出來。

「我是當事人,我不能過問?」齊可祯訝異極了。

一聽到要任人擺布,她就不高興了,面對嫁人這件事她是越來越堵心,心想着為什麽要嫁人,經營書肆也養得活她呀!

越想越心煩,她悶悶不樂的向母親告退,回了自己的閨房,索性換上男裝,帶着同樣女扮男裝的流紫上街,她們在街上逛了一圈後,進了常去的茶樓。

一入茶樓,殷勤的小二将兩人帶至靠窗的二樓雅座,那是齊可祯常坐的位置,多來幾回小二就記住了,對于出手不小氣的常客是特別熱絡,瓜子、六安瓜片、炸麻花全擺上了。

而此時的大堂正前方擺了一張方桌,發絲已半白的小老兒敲着竹板,往桌子上一扣,好戲正式開鑼了。

「好漢不當兵,當兵非好漢,話說那張三郎殺了人之後,無處可容的他只好潛入軍中當個小兵,可憐那小娘子倚門相盼,卻始終等不到郎君回門,她望眼欲穿……」

說書人說的是一名年輕兒郎失手殺死為禍鄉裏的縣官之子,他走投無路之際投身軍旅,最後立下一番不世功勳。

可是他已成親,家中妻子苦苦守候,兩人受戰火波及,離散又團圓,但蠻夷的入侵迫使他們再度分離,天各一方,兒郎征戰十餘年終成将軍,妻子卻是不知去向,帶着兩人的兒子流落他鄉。

「小……公子,張三郎的妻子好可憐,她怎麽不跟她的丈夫在一起。」流紫覺得再苦也要相守在一塊。

「因為戰争是無情的,它剝奪無數家庭的笑聲。」若換成是她寫的話本,定将張三郎之妻寫成木蘭、紅玉等巾帼英雄,一鼓動天下,揚名沙場上,與夫共浴血,生死不相離。

戰場上靠的是智謀,而非一股不怕死的蠻勁,用最少的折損去換取最大的勝利,這才是用兵之道。

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那就不要有戰争,造成那麽多人家破人亡,誰家無董娘,誰家無兒女,看了令人鼻酸。」聽着說書人說着一夜城破死了多少無辜百姓,心軟的流紫鼻頭就酸了,眼眶蓄淚。

「為名、為利、為一世功業,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戰争,只在于傷亡的程度而已,如果你有飯吃,而別人沒有飯吃,你想那個人會不會來搶?」誰都想活,活下去才有明天。

「我可以把飯分給那人。」她少吃一點沒關系。

聞言,齊可祯一笑。「換個方式說,若是別人有一顆饅頭,分給你一半,可是你只吃半顆會餓死,你會去搶他的那一半嗎?」

會,因為她不想死。流紫沒說出口,她覺得自己很無恥,別人幫了她,她還沒臉沒皮去搶別人的。

「不用感到愧疚,這便是人性,有些人是為了活下去,有些人只是貪心,你有,我沒有,所以我就去搶,我有,但我還要更多……戰争的衍生源自于上位者的不滿足,有還要更多,不管看不看得到都要盡歸掌控。」人的雙眼往前看,看不到自身已經擁有多少東西。

「做人好辛苦……」好在她只是個丫頭,不必憂國憂民、憂天下事,只要做好本分即可。

「做人不辛苦,是想得多才勞心,幸虧你家公子不入朝為官,否則她不到而立之年便滿頭華發,眼茫茫而齒揺動,雙足難行。」人之所以累心是因為為難自己,老往牛角尖裏鑽。

突然一道嗓音響起,令齊可祯主仆看過去——赫然出現的竟是聞人璟。

「夫子……」再見聞人璟,齊可祯面上不由得升起一絲紅暈。

「說好了叫我敬軒,你又忘了。」分別數日,再見到她時頓覺又嬌美了幾分,眼波流動着姑娘家才有的婉約柔媚。

明白了自己的心思後,他就覺得她回家不在身邊的日子難熬,便派人盯着齊家,等她出門就來個巧遇,今日總算有了碰面機會。

「那是在私底下,你瞧滿茶樓的百姓,我敢對當朝大臣造次嗎?」她還是懂禮知分寸的,不留人話柄。

「我未着官服。」意思是現下他和她一樣是平民百姓。

她輕輕一哼,不以為然。「你該問問茶樓裏有幾人不認識你,你連郡馬爺都敢辦了,這裏誰能不懼你。」

聞人璟的仇人很多,這也表示他處事嚴謹公正,不徇私柱法,不因觸犯我朝刑律者位高權童而退縮,不為百姓位卑人微而罔顧公理,有罪的人就該論罪受罰,以正民心,不論是不是皇末國戚。

「我就從沒見過你怕我。」打從她上他第一堂課開始,她的态度便是不躲不閃,坦坦蕩蕩。

她一怔,回想了一下,似乎确有其事。「我是去念書的,又不是逞強鬥狠,作奸犯科,有什麽好怕的。」

「可是你不能否認你給我惹了不少麻煩。」面色如常的聞人璟一揚大氅,旁若無人的坐下。

「夫……」一聲輕咳,她随即改口。「敬軒,明明是你給我找麻煩吧!我在書院裏人績一向很好,是你老是動不動找上我,旁人的眼光才移到我身上,造成我許多的困擾。」

「你這是在埋怨?」深不見底的眸中閃過一絲笑意。

齊可祯不客氣的杏目一瞠。「是埋怨,你把我害得很慘,我都不曉得該恨你還是先将你大卸八玦。」

他低笑。「恨我吧,反正債多了不愁。」

她露出「你有病」的神情,哪有人自個兒招恨,他還嫌仇人不夠多嗎?

兩人接着說起近況,齊可祯無奈的向他抱怨娘親的行徑。

「喔,你被逼嫁了。」不知是她的錯覺還是她想多了,齊可祯覺得在聽完自己的話後,聞人璟抿起的唇似在憋笑,努力裝出為人師表的嚴肅,不讓笑聲從唇瓣縫隙流瀉而出,驚動百姓。

真的越看越可疑,他寬厚的雙肩微微抖動,雖然很細微,但一抽一抽的抖顫還是明顯看得出來。

他在笑什麽,有那麽好笑嗎?

被人逼嫁是一件很嚴重的事好嗎!尤其逼她的是能決定她婚事的娘,這事才更棘手,不容易擺平。

「我是請你幫忙解決,不是讓你來嘲笑我,不要以為我看不出你心裏正在取笑我怎麽這麽沒用,連點小小麻煩也擺不平,枉為你的高徒。」她能和她娘翻臉嗎?當然是不行,能用的解決法子也就少了。

此刻兩人已移步至茶樓包廂,屏退左右,面對衆人望而生畏的聞人璟,齊可祯竟放松許多,畢竟她和他曽經親近的不分彼此,她還敢大大方方的直視他,并在不自覺中流露出她極欲隐藏的女子嬌态。

「我沒在笑你,只是覺得有趣,你才十五歲,令堂為何急着要為你定下人家?」雖說本朝女子大多十五、六歲便出嫁,但有些官宦人家嬌養女兒,留到十七、八歲也是常事。

「因為她怕我嫁不出去,說我書念太多了,念得心比天高,瞧不上尋常的男婚女嫁。」她只是不想太早嫁也有措嗎,爹娘只有她一個獨生女,若她出嫁了,誰要奉養他們終老?

齊可祯是舍不得爹娘,她想着女兒為什麽一定要嫁人,這世道嫁了人便不是娘家的人,親爹、親娘有了病痛不能在一旁侍疾,只能眼睜睜地看他們孤老終身。

「那你說你娘說得對嗎?你瞧不上尋常的男婚女嫁,另有不容于世人的想法。」她的确不同于世俗女子,有男兒的豪氣和眼界,毫不庸俗與短視,自有見解。

她微滞,芙蓉般嬌顏暗浮紅霞。「我只是不想被拘束在後院那一畝三分地,為了一個不能一心一意待我的男人,和其它女人争風吃醋,他待我好,我自回報我一片真心,可是他若心有二意,我又為何要待他如天呢!只怕是吃了他都有可能。」

對「患難與共」過的聞人璟,她沒什麽不能言的,把壓在心底的想法全吐了出來。

或許是因她打心底信任他,也或許是因他是她的夫子!

師者傳道、授業、解惑也,學生遇到困惑的事,先生有責任為其解答。

「她是信賴崇拜他的,總覺得一切難題只要他在,就能商議出個好答案。

「我知道你的意思。」聞人璟黑眸閃了閃暗芒。「為今之計,是你必須早你娘一步找到不納妾的男人,說成親事了你也就高枕無憂,不用再日日夜夜擔心的不敢回家。」

她一聽,單薄的細肩為之一垮。「我也想呀!但是這年頭有幾個男人不納妾?我只是小小書肆老板的女兒,并非高門大戶的千金小姐,有何籌碼讓人答應我的要求?人家在挑老婆的時候也會先看看女方的家世如何,無利可圖的事沒人肯做。」

「或許我可以幫你。」黑瞳深如譚水,閃動暗影。

「你?」她訝然。

「我無妻。」

「可你有妾。」他休想騙她,他的家世背景可是在街頭巷尾廣為流傳。

「一妾一通房,不過陪了我多年的通房我已讓她嫁給莊子上的管事,而妾室我打算送她回濟州老家,她的爹娘和兄弟都在。」她該回去盡盡孝道,別等子欲養而親不待。「為什麽?」她不懂。

「吵。」

「吵?」水亮的眸子一片茫然之色。

「因為她們為了争取我的注意,太常在我兒子身邊打轉了,目前雖無加害之意,但日後誰知會如何,我的獨子不需被居心叵測的女人圍繞。」即便他不知如何和兒子相處,可他終究是他的骨肉。

「這是你的理由?」他也太無情了,好歹是跟過他的人,随意打發了好像有點不近人情,她們的好與壞都系于他一身。

看出她眼中的不贊同和遣責,聞人璟眸底反而多了笑意。「還有,我需要一個替我打理裏外的妻子。」

「對嘛!這句話才是童點,身為朝中三品官員,你沒內眷替你管着家,一些送往迎來的禮數就做得不好。」齊可祯自以為了悟他的用意,右手握拳往左手掌心一擊,沒瞧見他眼底一閃而過的狡色。

「你猜得沒錯,我缺了個理家的人,而你想逃避母親的逼婚,我們若在一起,不是互惠的好事嗎。」和他鬥,她還太生嫩了。聞人璟暗笑在心,但面上不顯。「這麽剛好?」好像是安排好的腳本……

「祯兒,你還需考慮嗎?放眼京城,你找不到比我更适合你的人了。」慢慢來,他不能急,魚兒要咬餌了。「可是我們成親之後你又納妾呢?那我不是吃虧了。」男人的嘴巴最不可靠,戲文裏的負心漢大多善花言巧語。

「我保證不納妾,不會有通房,自你之後不會再有第二個女人。」他本就不童女色,是她,他才動心。

書看多了的齊可祯反應也相當靈敏,「不納妾室,不收通房,萬一是禦賜的平妻呢?你也敢拼死拒婚?」

聞人璟無語。祯兒,你想太多了,本朝皇上不興賜婚那一套,何況我只是三品官,浩蕩皇恩不會降臨我頭上。

通常皇上賜婚是給有功于朝廷的勳貴,且皇親當中有年齡相當的子嗣,講究門當戶對,聞人一族雖是百年世家,但和一品、起品的貴族還有一段差距。

除非是公主或郡王親自瞧中某家的子弟或在朝官員,特意向皇上求取隆恩,皇上這才會破例下旨賜婚。

不過他記得現今的皇家貴女不是已經擇婧,便是年紀尚幼,三、五年內皇室不會有貴女下嫁。

而那時他已老大不小了,皇上不會看中他,倒是新科狀元的可能性較高,三年後的科舉,九公主正好十五。

「不行、不行,你先寫好和離書,日期暫且不寫,哪天我覺得過不下去,便把和離書往京兆尹手上一送,從此你我男婚女嫁,各不相幹,我也不必整天絞盡腦汁要怎麽整死你,其實當寡婦對我更有利。」哎呀!她怎麽能想到這個,實在太有才了。

喪夫女子多便利啊,以已婚身分想去哪裏就去哪裏,只要未違婦德,夫家往往睜一眼、閉一眼的就過去了,而且因為她無夫,就是真做了什麽出格的事也比較容易被原讀,寡婦比一般人更容易獲得同情。

「寡婦……」他眼角一抽,不知該笑她異想天開,還是憐憫自己對一名不開竅的女子上了心。「祯兒,你認為我會虧待你嗎?在我們經歷了那樣的事後,你應該明白我的為

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從外表可看不出一個人的好壞,這是你教我們的,你忘了嗎?」他在課堂上說過,要到蓋棺論定時才能批判這個人的功過。

聞人璟忽然有搬石頭砸自己腳的感覺,很痛。「我只問你一句,你認為我所做的提議是否可行?」

他也在逼她,不過用的是溫水煮青蛙的方式,讓人想逃也逃不掉,跌入陷阱。

對男女感情不精明的齊可祯只想到合作所得的好處,從未想過為人寡情的聞人璟會對她生了情意,她不過思忖了一下,覺得對她的害處不大,打算再争取幾頂利益就答應。「和離書……」

「我給你。」先把人定下再說。

「那我的嫁妝……」和離後她就要靠嫁妝過活,她不能不帶走,給自己留條後路。

「都給你。」反正她不會有機會走。

一他的慷慨,她笑得露出一口編R白牙。「聞人敬軒,你真是好人,有你當我的夫子真是我的幸運。」

「不再怪罪我拖累你?」他打趣。

她揮揮手,表示大方。「過去的事就不用提了,反正我們也沒什麽損失,就是有一陣子不太自在。」

「你把我全身都看遍、摸遍了,你說無所謂嗎?」聞人璟壓低的聲音中帶了一絲調戲,冷硬的嘴角微勾。

轟的一聲,她雙頰飛紅,嗔惱地睜大杏眸。「我……我哪有看遍、摸遍,我都是閉着眼睛……」

「包括淨身嗎?」擦拭身體時她總要有所碰觸,不可能放任不理,她忍受不了身上有異味。

「聞人敬軒,你是故意臊我嗎?」那麽難為情的事她想都不願想起,他還刻意提醒她,讓她沒法不面紅耳赤。

他笑聲诨厚,震動着她的耳膜。「你臉紅的樣子很好看。」

本來臉微紅的齊可祯一聽,整張臉頓成大紅布,熱得都能融雪。「你可惡,我不想臉紅的。」

「別惱,別惱,這個送你,別忘了你現在可是扮成個公子。」她明明有着女子的嬌媚和悄麗,他怎會眼拙的看不出她是女兒身,錯把紅妝當少年。

「咦!嵌貓眼石鎏金纏枝蘭花白玉釵?」看這溫潤色澤,應該是羊脂白玉,價值不菲。「這太貴童了……」她不舍的要退回去。

「別客氣,我為我祖母的六十大壽打造了一套白玉首飾,這是剩下的碎玉所磨出的玉釵,店家送的,不收錢,我一個大男人拿這個也沒用。」他直接放在她柔白手心。「真不要錢?」這很貴吶。

「我有必要騙你嗎?」他只是沒明說,這是他畫圖請人特制打磨出的釵子。

「真給我?」她一一臉想要又受之有愧的掙紮樣,欲收還拒,讓人瞧了好不發噱,那小模樣真可愛。

「不要我拿回去賞給下人……」他作勢要取走裝着玉釵的雕花匣子,小巧的匣子約巴掌大。

「等等,誰說我不要了,誰都不許搶,這是我的。」不等聞人環做足了戲,齊可祯飛快地将匣子往懷裏塞。

姑娘家誰不愛珠釵銀簪,尤其是做工精巧的白玉釵,上頭的蘭花做得栩栩如生,薄得似在抖動的花瓣是紫玉打造的,一顆流轉鍛光的貓眼石鑲在蘭花花心,綴得玉釵更光釆奪目,好似一朵真花開在白玉裏,美不勝收。

「不搶、不搶,瞧你小貓護食似的,真要跟你搶還不被你抓得滿臉傷。」他笑咪咪打趣。

「瞧你把我說得多蠻橫,我一向最好相處了,從不與人結仇,你去書院打聽打聽,包管每一句話都是好話。」她不與人争自然少是非,不做出頭鳥便可避開無數暗箭。

「訂親了之後你還回書院嗎?」他是不贊同,她該留在家裏備嫁,但若她堅持,他也不想拂了她的意,令她傷心。

「你不讓我去?」她隐隐有要翻臉的跡象。

「你不怕聞人勝找上你?」他一句澆熄她的怨慰。

她一下子像霜打的茄子,蔫了。「還不是你的錯,要不是你一直來找我,對我‘另眼相看’,他也不會注意到躲在牆角的我,繼而想證明比我優秀,不時找機會打壓我。」她何其無辜,受了無妄之災。

「我會派人叮着他,你的安全無虞。」他不會允許聞人勝動她一根寒毛,她是他想娶的女子。

「那我去上課……」書閣的書她還有好多沒看。

聞人璟按下她瑩白小手。「我把書帶給你看。」

「可以嗎?」她喜出望外。

「我是聞人璟,你說成不成。」他就代表聞人家。

被天上掉下的餡餅砸得眼冒金星的齊可祯喜得找不到話能表達心思,眼中滿是對他的崇拜。「你居然要當我的丈夫……」

「傻了呀!瞧你沒出息的樣子,雖然我們說好了要彼此配合,互相幫助,不過得先說服你的爹娘,你是他們唯一的女兒,他們肯定舍不得你嫁入水深的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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