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

是夜。

黑暗中,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摸進無人的院落,巡邏的護院從牆邊走過,沒發現任何異狀。

驀地,鮮少人涉足的偏院亮起微弱的燭光,紗糊的窗外映出兩條人影,一個坐着,一個焦慮的走來走去。

「你說現在要怎麽辦,把局勢搞得這麽僵,叫人騎虎難下,你要我以後如何在府裏立足?!」好不容易才在府中有一點點自己的位置,如今卻功敗垂成,賠了夫人又折兵。「哼!你還敢來質問我?要不是你連點小事也辦不成,我有必要把自己陷進去了嗎?你看老太君看我的眼神多銳利,好像要将我千刀萬別。」讓人有種無所遁形的感覺。「我為什麽不敢說,明明是你安排的不夠妥當,沒把事情考慮周詳。我照着你的話去做,結果出了錯,你憑什麽怪罪在我頭上?!」她可是平白賠上了名節。

「不怪你怪誰,好好的一棵白菜被豬拱了,你看你把我家勝哥兒害得多慘,人人見到他都要酸上兩句,說他好福氣,可祯氣在哪裏,分明招惹了禍害。」倒了八輩子血霍

揺曳的燭火中,照出怒目相向的林氏和粘虹玉,兩人如同鬥雞一般互相瞠視,恨不得撲上去啄掉對方的眼。

她們一下從同夥變成互看不順眼的敵人。

粘虹玉想嫁聞人璟為妻,掌聞人府大權。

林氏想把大房搞得雞飛狗跳,無一日安寧,她要幫丈夫登上族長之位,想辦法從中撈點好處。

她知道聞人府早晚要交給大房掌理,而二房只有分家一途,她能撈多少就是多少,當是補貼,和粘虹玉交易她能從中獲利,而且讓大房烏煙瘴氣,一舉兩得,何樂不為。于是兩人一拍即合。

但問題是兩個人都自認是聰明人,想掌控對手,卻不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她們的一舉一動全落在旁人眼中。「林美嬌,你不要欺人太甚,若非聞人勝穿上表哥的衣服,又喝得醉醺醺的披頭散發,我也不會一時情急認措了。」她根本沒想到那不是表哥。

遇到喝醉的人,沒侍候過人的粘虹玉難免手忙腳亂,她扶着比她重的男人走得歪歪斜斜,好幾次她自己都被壓得差點往石板路倒下,硬是一口氣撐着,死拖活拉。

這種事不能找人幫忙,更不能讓別人瞧見,所以她只有委屈點,凡事親力親為,好不容易才把人弄到床上。

但她畢竟是沒嫁過人的黃花大閨女,對男女間的事一知半解,她先把發撥亂了,再扯開衣襟,接着才脫男人的衣物,由外衫先剝掉,而後是單衣,最後眼一閉把褲子往下扯。

她以為男人都是急色鬼,只要軟玉溫香在懷就會忍不住情動,她渾身發熱的爬到他身上又扭又蹭,可底下的男人一點反應也沒有,軟趴趴的像只蟲子,半天也弄不起來。不是點了迷情香嗎?為何沒效?

粘虹玉不知道的是聞人勝喝下的酒其實摻了大量的迷藥,聞人鳳的用意是讓聞人璟一睡不醒,好任由粘虹玉為所欲為,他以為不知羞恥的粘虹玉早已不是清白之身,由她來折辱侄子的傲氣再好不過了。

殊不知這酒被聞人璟的下屬悄悄調換給聞人勝,他們還幫着把院子的人淨空,好讓奸夫淫婦成事。

粘虹玉的身子沒破,但名節毀了,在衆目暌暌之下,誰還會相信她是清白之身,她辛辛苦苦經營多年的人脈也毀于一旦。

這叫偷雞不着蝕把米。

不過也因為迷藥的藥效太重,加上迷情香沒能發揮效用,欲火積累在體內未發,聞人勝反而虧了身子,有好長的一段時間不能人道,差一點無法延續子嗣,但那些都是後話了,那時他已不在聞人府。

「你這小賤婦沒資格叫我的名字,難道你以為住在聞人府就是聞人府的小姐了嗎,你作夢!這府裏若沒有粘氏,你早被趕出去當乞丐了,哪還能妄想不屬于你的富貴。」一想到兒子因為她而被人嘲笑,林氏心裏的一把火怎麽也壓不下。

為了扳回不利的局勢,粘虹玉忍氣吞聲。「我不是來找你吵架的,我們合計合計,看看有什麽法子讓我翻身,我不想被逼着當你們家的媳婦。」

「哈!阿彌陀佛,我也不敢收你,你一個喪門星、克親女,我還怕你來禍害我們全家呢!」幸好她們想法一致,誰也容不下誰,要不然倒霍的就是二房,輪大房來看他們笑話。

「你……」粘虹玉一咬牙,把恨意吞了,這會兒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你快想辦法,粘氏那老女人老在我耳邊哭,快被她煩死了,她居然蠢得要幫我整治嫁妝,讓我從大房嫁到二房,我聽見她在吩咐下人趕制嫁衣,三個月內要把我嫁掉。」

粘氏是擔心粘虹玉有孕在身,特意趕在被人發覺前先将她嫁出去,以免留下不好的名聲,沒想到她的一番好心竟被侄女滿口嫌棄,還将她護侄心切的舉動視為愚不可及。

真是養了個白眼狼在身邊,若是粘氏聽到了她這些話肯定會傷心欲絕,她用在粘虹玉身上的心思可比兩個親生子多得多,也因為太過寵她而和自個兒媳婦疏遠,造成媳婦們與她不親。

「呵呵……的确很蠢,大嫂的腦子從沒靈光過,不然怎會被你唬得一愣一楞的,連連利用了她幾回猶不自知,還以為是她沒照顧好你,讓你受了委屈。」真是蠢到無藥可

救。

「我來不是來讓你挖苦我的!臨哥兒那件事不也是你藉我的口讓姑母起了疑心,耳根子軟的她向來是我說什麽就信什麽,還真當臨哥兒不是她孫子。」那麽像的父子還用得着懷疑嗎?

「嗯!這事你做得很好,随便在大嫂耳邊掮風點火她便信以為真,可惜沒能鬧大,要不真讓你得償所願了。」就怕不亂,大房一亂,她便有趁虛而入的機會,能想辦法讓夫妻離心。

「都是那個賤丫頭擋着我們的路,仗着年輕把表哥的心勾住,讓他正眼也不看我一眼。」除了年歲大了些,她有哪裏比不上老愛裝模作樣的小妖精?!

一提到齊可祯,林氏咬牙切齒。「的确是她壞事,她太聰明了,年紀小小手段卻不少,把着大的,攏着小的,把那對父子捏在手掌心,還能将個讀書不行的小傻子調教成神童。」

每每想到這件事她就嘔,明明只差臨門一腳,誰知竟峰回路轉,出現令人意想不到的波折,白白地破了她一個好局。

更可惡的是明目張膽的訛走她二十顆金珠子,那臭丫頭還一再強調要龍眼大小,她會拿秤來秤,缺斤少兩可不行,否則她便要請出老太君來主持公道。

「他本來就是表哥的孩子,只是開竅晚,她不過剛好瞎貓碰到死耗子,撿了回便宜罷了。」粘虹玉認為是運氣,要是她學齊可祯一樣讨好臨哥兒,這次的好運就是她的了。林氏冷笑着睨她。「那你怎麽不去撿撿看,臨哥兒都五歲了,你去看過他幾回。」

「這……」屈指可數。

她試過,但臨哥兒根本不理她,她說「五十句他連屁也沒回她,一次、兩次以後她也懶得理他了。「自己做不到就不要嫉妒別人有能耐,她的存在不只是妨礙你,也讓我的日子過得難過,所以……」大侄子也不是沒喪妻過,再來一回也不過是他煞氣童,留不住人。

「你的意思是?」粘虹玉做了抹頸的動作。林氏呵呵笑了,眼神極冷。「那也是你想做的事,不是嗎?」

「可我沒殺過人呀!」至少未經她的手。

「不用你親自動手,你身邊不是有個現成的人選,借刀殺人即可。」

「你是指姑母?」

「婆婆送碗湯給媳婦喝,媳婦不喝就是不孝。」只要以孝來壓人,到哪都行得通。

「你想在湯裏下藥?」果然最毒婦人心。

「不,下藥的是你。」她可不會傻傻得把自己陷進去。

「我?」粘虹玉指着自己鼻頭。

「你才有機會接近大嫂,趁沒人注意時将藥粉撒入湯裏,稍微攪拌一下讓它與湯融在一起。」人家是近水樓臺先得月,粘氏是養只老鼠會間米,把米缸搬空。

粘虹玉先是點頭,覺得主意不錯,而後才驚覺不對。「等等,二嬸未免想得太美了,把人當成傻子呢,此事若是追查起來,我是首當其沖的替罪羊,而你一點事也沒有。」喲!居然不笨,還能找到破綻。「富貴險中求,看你幹不幹了,反正事後你能推到大嫂頭上,咬定說你不知情,是大嫂看新媳婦不順眼,一個想岔了便下了狠手……」

「這倒可行。」反正還有一只更倒霍的替罪老母羊。

「呵!這種事你也不是沒幹過,柳氏她……」林氏低低呵笑,表示一切你知道。

粘虹玉臉色一變的捂住她的嘴。「你……你在胡說什麽!」

林氏一把推開差點撞倒她的身軀。「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我得知你買通了穩婆,讓她把探出頭的孩子又塞回柳氏腹中,想一屍兩命害死母子倆,可惜柳氏為母則強,硬撐着最後一口氣把孩子拼出肚子。」因為她也幹了同樣的事,收買了同一個穩婆,不過她是讓穩婆對産婦下藥,讓她遲遲下不了崽,胎死腹中拖累母體。

可是柳氏為了孩子真的是用命去拼,她在發現穩婆企圖對她不利時,硬是把穩婆推開,自己推着肚子把孩子推出去,她也因此大出血身亡。

「哼!不要以為拿捏住我了,我承認我是心狠一些,柳氏不死我就不能嫁給表哥為妻,可是你們二房也不是什麽好東西,姑丈被拔官是出自二叔的手筆,我看到他偷偷吩咐小厮把一封信交給左大人。」

左大人是聞人傑的政敵,聞人傑去職後,由他接任工部尚書一職。

林氏用不在乎的口氣說:「那又如何,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大伯不能占着茅坑不拉屎,又想把權又想霸着族長之位不放,你不覺得他太貪心了嗎?什麽都是大房的,那我們二房算什麽,只能撿他指縫漏下的殘渣。」

「好個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我就是這麽被你們給出賣,什麽兄弟、什麽一家入,我就說怎麽一群人當中單單我被問罪,原來是出了內賊……」

轟地一聲,門被一腳踢開,兩個女人見一人形物被狠抛入屋。

「大……大伯?!」怎麽會是他。林氏臉白如紙。

「你還曉得我是大伯?你們夫婦還有把我看在眼裏嗎?我幾十年的努力就毀在自家兄弟手中,你們對得起我嗎?!哈……我竟胡裏胡塗一輩子……」難以置信的聞人傑仰天大笑,眼底泛着盈盈淚光。

「大哥……」人形物一轉身,竟是臉被打了一拳的聞人鳳,他的左臉頰腫得半天高。

「不要叫我,我沒你這樣的弟弟。」他為官收來的銀子還不是用在自家人身上,老二的吏部侍郎還是他用銀子疏通來的。

窗紙被扯破了,聞人鳳也豁出去了,他站起身把背挺直。「我只不過是想要族長的位置而已,想試試當家做主的感覺,你是長子就可以擋我的路嗎?凡有好的你先拿走,而我只能像乞丐一樣跟在你身後,拿你剩下的。」

「呵……族長之位,族長之位!天底下還有比這更可笑的嗎?我在被拔官之前就想着平日太忙碌了,根本無暇顧及族中事務,唯一能信任的是我弟弟,我想把這個位置留給他,有誰能比他和我更親,沒想到……」

他還來不及說出口,朝廷拔官的文書已先一步到來,大受打擊的他也因而萎靡不振,只能靠處理瑣事來消滅郁郁之氣,他是不當官了才把心思放在族長之位上。

聞人鳳瞠大眼,「什麽?!」原本就是要給他的?

「可是你做了什麽,你利用了我的信任反咬我一口,讓我痛到骨子裏,你好,你真好,好得我不如你心狠……」他忽地一嘔,嘔出一口鮮紅的心頭血。「爹——」

「傑兒。」

更多的火把接近,把屋子四周照得亮如白晝,幾道人影沖了進來,跑在最前頭的是聞人璟、聞人钰兄弟,他倆一左一右地扶起父親,随後是滿臉怒色的老太君。

大房的兩個媳婦走在最後頭,齊可祯和何氏不撐和這團亂,這事要由長輩處置,她們分量不足。

「娘、敬軒、敬修,我……我沒事,吐了一口血後胸口反而舒坦了許多……」

就是氣,沒法釋懷。

聞人傑将胸中郁結一吐而出,氣色反倒變好了。

「爹,你不要逞強,坐着就好。」聞人璟輕壓父親肩頭,讓他別亂動,以免氣血亂竄。

莊氏聲音微顫,「是呀!別動,人說精血,吐口血少三年壽命,你想折騰誰。」她的兒呀!為何得遭遇如此打擊。

「娘……」

莊氏揺揺手,要他少說話,保存精力,但看向聞人鳳時卻神色嚴厲。「孽子,還不跪下。」

「娘,你不公平。」聞人鳳雙膝落地,面色卻不甘。

她痛心又無奈的用拐杖頭狠敲了他幾下,「我知道你不知足,所以一直不敢放權給你們夫妻倆,我以為只要我還在,你們起碼會收斂點,不會做出損及自家人的事,可是我錯了。」

她錯在心太軟,老想着給孩子一次機會,因為兩個兒子都是她身上的一玦肉,她誰也舍不下。

「我只是想要我所想要的,有什麽不對,一樣是聞人家的嫡子,但大哥比我早出生兩年,就什麽都是他的,而我得到了什麽?」他會被分出去,成為不再受童視的旁支。

「這是禮法,這是規矩,這是我們聞人家數百年來傳下來的家規,長子承嗣,無嫡立長,每一代的族長都是用這種方式選出來的,鮮少有例外。」除非族長禪讓族十子弟。

「所以我不服,我為自己争一争,如果不去做,我永遠不會知道我能做到哪,娘,大哥不想做,我來做,你幫我。」聞人鳳的眼中閃着激進的瘋狂,族長之位束縛了他。莊氏失望地流下兩行傷心淚。「事已至此,你不請求大家的讀解,還一味的争名奪利,你讓我說你什麽才好,你媳婦剛才還想着害我的孫媳……」她哽咽得說不下去。「娘,我沒有真要害人……」林氏跪在丈夫身恻,她的背都濕透了,布滿冷汗。

「閉嘴,這裏沒有你說話的分,你和她剛說的話我們都聽見了,你沒料到我們就在隔壁吧!」牆壁很薄,他們聽得一清二楚,毫無遺漏。

璟哥兒媳婦說要讓大夥看場好戲,讓他們坐在屋裏等,屋內不點燈,安靜的只聽見蟲鳴蛙叫聲。

然後這兩個狠心的女人一前一後的來了,一開始是争吵,互相指責,吵着吵着便揭起彼此的瘡疤,一會兒又合謀害人,接着又數落對方做了多少壞事,以此做為威脅。

「齊可祯,是不是你,一定是你安排的,自從你入門之後,我做的事就從未有一件順遂過,是你,是你害了我……」

面對林氏瘋了似的嘶吼,齊可祯站了出來,「只許你害我,不許我反撃嗎?你不能只想吃甜果子,而把苦的、酸的、澀的扔給別人,我們也想嘗嘗甜的果子,沒毒的。」「你……我不會放過你的,只要給我機會……」她一定會徹底毀了她,讓她再也無法耀武揚威!林氏瘋狂的撲向齊可祯。

「你不會有機會的,聞人府容不下你。」聞人璟将妻子護到身後。

一旁的婆子扯住了她。

「你想趕我走?!」林氏目皆盡裂。

老太君的拐杖往地上一杵。「孽子,休妻或分家,你選一個,以後府裏的庶務你也別理了,我會給你們二房劃個宅子,你們獨過吧!日後也別往來了,我實在不想看到」

「……姑母,姑母,我錯了,我知道錯了,我會改,我真的會改,你不要不理虹玉,看在虹玉自小無爹無娘的分上,你疼疼我……疼疼我……你是我親娘……」

親娘?粘氏冷笑。那一夜,粘氏也在,從頭到尾一字不漏的聽得仔仔細細,她由驚訝、難以置信到痛心,她完全呆住了,張口欲言卻是滿口苦澀。

最後她轉身離開,不願去面對心中破碎的美好。

整整三天她把自己關在屋裏,足不出戶也不見任何人,連三餐也吃得很少,送進去的膳食幾乎都是完整的拿出來,根本沒動幾口。

等待才是最磨人的,粘氏關了自己幾天,不知會被如何處置的粘虹玉就在院子外又哭又喊了幾天,她還不認為自個兒有錯,嚎得喉嚨幹了還頤指氣使的命下人為她端來蜂蜜水,還有止饑糕點。

但是誰理她,過街老鼠人人喊打,聞人璟之所以不動她是要看母親怎麽做,他把決定權留給粘氏,希望她能強硬一回,不要再婦人之仁,當斷則斷。

而粘氏一直在想自己到底哪裏做錯了,幾個孩子中她最疼的是這個嘴甜的遠房侄女,打小到大沒缺過她針線、衣服的,只想養大她看她有個好歸宿。

費心照顧她錯了嗎?

她給了侄女她能給的一切,但粘虹玉卻害死她長子的元配,差點連臨哥兒也胎死腹中,這得多狠的心才下得了手,就為了當上聞人家的長媳,她夜裏入睡時不會作惡夢嗎?粘氏不懂,她真的不懂,三天裏她想了又想,眼淚濕了又幹,幹了又濕,整整瘦了一大圈,神色憔悴。

而粘虹玉還好吃、好睡的容光煥發,甚至每天做了一番打扮才來求情,珠光寶氣,塗紅抹綠,一身不輸大家閨秀的錦衣華服,她太了解粘氏的個性了,也有十足的把握哄好她。

「……姑母,姑母,你見見我吧!虹玉以後不害人了,你叫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不敢再有二話,你信我,再信我一回,這天底下只有咱姑侄倆最親了,我只差沒從你肚裏出來,是你心頭的一玦肉……」

「真的什麽都聽我的?」

房門打開了,走出面頰凹陷的粘氏,她的容貌石起來像是老了十來歲,膚色黯沉,斑紋微浮,蒼白憔悴,十根珠圓玉潤的指頭枯痩如老樹藤,見骨不見肉。

若非聲音一如往常,沒人相信眼前的老婦竟是雍容華貴的聞人家大夫人。

一看到久未見面的粘氏,粘虹玉三步并兩步地朝她跑去,撲通的跪倒在地,假到不能再假的眼淚流不停,拉着粘氏的衣擺不放。「真的,姑母說什麽我都聽,你是我親娘,我親娘呀!不聽你的還能聽誰的。」

「那好,過兩天你就搬出去吧,我們聞人府不能留你。」粘氏看也不看侄女一眼,眼神空洞。粘虹玉一聽,身子劇烈地晃動了一下。「不、不!姑母,你不能趕我走,我在聞人府長大,我是聞人府的人,你趕我走我能去哪裏,我不走、我不走,你不能逼我……」

「呵呵……你不是說要聽我的嗎?剛說過的話這麽快就忘了,你到底有哪一句話是真的,你告訴我,我被你騙了十幾年……」粘氏的笑聲滄桑,布滿傷痛後的厭世味道。

她當年剛來府中時,瘦瘦小小的孩子,衣服松松垮垮的披挂在身上,看得出是撿大一點的孩子穿過的衣服,叫人看了好不心疼,便決意要好好寵着她。

沒想到小女娃長大了卻養成狠毒的心性,為了自個兒的利益居然連撫養她的人也利用,還沾沾自喜地把別人當成傻子,全然不顧養肓之恩,這讓愛她的人情何以堪。

「姑母,我不騙你了,再也不騙你了,我會改過向善做讨你喜歡的女孩,我不嫁人了,你讓我做環表哥的貴妾吧!我和表哥一起孝順你,我們不會分開。」她還異想天開的想當聞人璟的女人,打算先謀妾位,再奪正室的位置。

「然後再讓你謀害我的媳婦和孫子?」粘氏不再有光釆的眼珠子動了一下,大悲之後只餘遺憾。

「不會了,姑母,我保證,若我有異心就讓我不得好死,我知道自己做得太過了,以後不敢再胡來了,姑母教教我,我會學的,你原讀我……」粘虹玉忽然抱住粘氏大腿,眼眸閃過一絲得意,以為她多說幾句姑母就會心軟。

「我不信你。」

這一句将粘虹玉打入谷底,她臉色一變。

「姑母……」她為什麽變得有主見了,不再耳根子軟。

「不要再說了,我心意已決,看在我們姑侄一場,往年給你的首飾、衣服你可以帶走,但屬于聞人府的一針一線不準碰,我已經對不起璟哥兒了……」不能再讓他為難。

因為她的縱容才養大虹玉的心,也是她沒本事才任人牽着鼻子走,既然她無能又沒管家的本領,那就不管了,看了虹玉的所有作為,她還有什麽想不開的。

「我不走,你別想趕我走,憑什麽你一句話就要決定我的去留,你不是說把我當女兒看待,還會給我一筆豐厚的嫁妝?如今呢?!你說話不算話,我不過做了幾件不合你意的小錯事而已,你就不顧我在你膝下盡孝多年的舊情要把我趕走……」她倏地站起身,揮着手朝粘氏大吼。

「而已……」害了人命她還只覺得是小事一件?粘氏無喜無悲的眼流下兩行淚水。「我已經給你表舅寫了信,過幾天他們便會到京城接你,你畢竟姓粘,該歸本宗。」粘家才是她的歸處。

「不,我不回荒蕪又偏僻的嶺南,你不能這樣對我,我沒做錯事,你幫不了我難道我不能為自己的将來做點什麽嗎?要不是你當不了家、無法做主,我何必為自己找出路!」她只是吃不了苦,想過富貴日子,這是人之常情。粘氏一一臉疲憊的捏捏眉心。「你走吧,我們缧盡于此,以後你也不要再來找我,我不會見你。」

「姑母,姑母,你不可以這樣對我,我不能離開,我一個人活不下去的,你會逼死我的,不可以、不可以……」見粘氏真要轉身走人,粘虹玉心慌了,她腦子一空的抱住粘氏的大腿,不讓她走。

「別人可以死,你為什麽不行,放手。」

冷不防的,一道冰冷至極的男聲出現,帶着憎惡。

「不放,不放,我不放,啊——」好痛,她的胸……她要死了嗎?她聽見骨頭斷裂的碎裂聲。

一記窩心腳讓死性不改的粘虹玉飛了出去,她像只死魚一般癱軟在地,久久也沒見她爬起來。

「你害死了我的元配,還差一點讓我兒子無法出世,罪大惡極,不可饒恕,你亨該死了。」要不是不想母親太過傷心,他早捆了她送官府,治她個謀害人命大罪。

「不是我,不只是我,還有二嬸!表哥,你信我,就算我不下手,二嬸也不會放過柳氏,她注定要死的,與我無關。」為求自保,粘虹玉揺頭揺得快斷了,極力撇清。

「那你為什麽不死,你才是最該死的人,活着跟死了也沒兩樣。」聞人璟眼神極冷的看着狼狽不堪的女人,像在看一名死人。

覺得渾身生寒,粘虹玉從地上緩緩地爬起,蜷縮着身子。「姑……姑母救我,我不想死,我只、只有你了,你不能……不要我……不能不要……」

「你只有我?但我有丈夫、兒子、媳婦、孫子,我不能只顧你一人而不顧他們,我有一家子人呀!虹玉,你……好自為之吧!」說完,粘氏嘆息着走進屋子,沒有回頭。

「姑母——」粘虹玉哭着大喊,驚恐的淚水紛落,她是真的感到絕望了,發現自己無人可靠,窮途末路。

聞人璟鄙夷的瞪着她,怒聲吩咐,「來人,把她拖下去,關在她的屋子不準進出,直到嶺南那邊來人接她。」她也該為自己做過的事付出代價。

「表哥……不,聞人璟,你不能這樣待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我只是想當你的妻子,為什麽不成全我,你才是最心狠的人……」她好恨,好恨他,恨他的無情。「你只想要我的身分與錢財,不要為自己的無恥找冠冕堂皇的借口。拖下去,一天只給她清水和兩顆饅頭,餓不死就好。」還想過錦衣玉食的生活嗎?她大可作夢去。

瘋子似的粘虹玉又喊又叫,說聞人府無恥,罔顧孤女性命,又罵粘氏是撐不住的軟骨頭,辜負了她一生,再把聞人鳳和林氏罵得狗血淋頭,接着還想詛咒齊可祯。

但是她還沒能開口咒罵就被聞人璟命人堵上嘴巴,她嘴裏塞了塊破布嗚嗚咽咽叫着,眼裏布滿血絲。

她被兩名粗使婆子一左一右拉着手臂拖地而行,不平的青石板路留下一行血跡,很快地被打掃的婆子洗去。「心裏很不好受吧!」一只瑩潤柔荑握上長着薄繭的大手,兩手交疊,握緊,一股暖意隔着手心傳過去。

「我對柳氏的感情不深,只當她是為我持家、傳承香火的女子,她死的時候我是不好過,但也沒惦念太久。」那時他對男女情事并不看重,一心只在建功立業,男人更重要的是家業和前途……但如今不同了。

「可如今知道她死于非命,你感覺對不起她,要是你再留心點,林氏和粘虹玉便害不了她。」齊可祯讀懂了他的愧疚。

「的确,我對柳氏感到抱歉,可是她沒有離去,我不會遇到你。」他一生的最愛,心的所在。

「所以喽,讓人好不矛盾,不希望柳氏死,又怕她不死,她死了,留下的是懷念,她不死,你可能要怨她了。做人呀,難在不能面面倶到,你是人,不要老想着當神,這樣的你就很好,很适合我。」她要的是丈夫不是神。

「執子之手,與子白首。」他低下頭,看着依偎身側的妻子,心頭最後一點烏雲盡數散去。

擡起頭微笑的齊可祯挽緊丈夫臂彎。「跟了你還能變心嗎?只能一輩子當你的黃臉婆,給你打理家務、帶孩子。」

「臨哥兒大到不需要你帶……」驀地,他呼吸一室,驚愕不已的看向她小腹。

「你……有了?」

她笑着點頭。

「祯兒、祯兒,我……我不知道該說什麽,我又要做父親了,我……」他激動得有些失态,撫着妻子的肚子,像是撫着易碎的寶貝。

「等着當爹就好,哪需要你做什麽。」真是個傻的。

「祯兒,謝謝你,娶了你是我最大的福分……」他眼眶紅了,面上、眼裏是濃得化不開的深情。

「二叔他們一家搬走了吧?」終于還是走上了這條路。

「嗯。」提到自私的二房,妻子有孕的喜悅沖淡了一些,聞人璟實在不願再提起那一家人。

休妻或分家——若是聞人鳳能選擇,他肯定是選擇休妻,因為天底下的女人不止一個,休掉一個還能再娶另一名年輕貌美的女子為妻,以他目前在朝中的地位,多得是知書達禮的官家千金可挑選,她們的父兄還能在仕途上助他一臂之力。可是他休不得。

因為他有太多見不得光的私密事握在林氏手中,而且二房的銀錢也大多掌控在她手上,若是沒有林氏,他不僅銀子拿不回來,還有可能丢了官位甚至被押入大牢,因此他只能分家了。

不過莊氏并未虧待次子,她讓他帶走聞人府三分之一的財産,還多貼補了她個人的嫁妝,了了母子情分。

「這下可清淨了,該走的人都走了,我管起來也輕松,還有空間寫太君愛看的戲文。」她沒說還能偷溜出府聽說書。

「是你愛聽愛寫吧!」他笑着一點妻子的鼻子。

齊可祯調皮的追着他修長的食指咬。「咱們娃兒也愛。」

「你小心點,別累着,要當娘的人了更要謹慎。」一想到未出生的孩子,聞人璟忍不住多唠叨了幾句。

「知道了,管家公……」一說到「管家公」,她又想到另一件事。「對了,爹那件事決定了嗎?」

他點了點頭。「他把族長之位交給了我,二叔的事太傷他的心了,他十分心灰意冷,有意到廟裏住一陣子。」修心也修行,不如當個在家居士。

「那也好,府裏鬧成那樣子,太君也郁郁寡歡,出去走走,聽聽佛經……」換個心境去看大千世界。

「爹、娘——」

遠遠跑來一個小身影,歡快的要撲進齊可祯懷中,卻被聞人璟抱住了。

「暗!臨哥兒又變重了,快變成一頭小豬了。」

「爹胡說,臨哥兒不是豬,我是大老虎,會吃人,我以後要跟爹一樣當大官,給娘過上好日子……」

看着兒子發着光的小臉,聞人璟的心中頓時充滿為人父的驕傲,他的兒子不是蠢笨的,瞧他說話多流利,一舉一動多像他,簡直是另一個他,讓他歡喜又滿足,了無遺憾。摟着妻子,手抱稚子,妻子肚裏又多塊肉,他心滿意足的看向遠方,那萬裏無雲的天空是多麽湛藍。

注:相關書籍推薦:

1、聖誕夜的交換人生II之一《書蟲鎮豪門》;

2、聖誕夜的交換人生II之二《良婿自個教》;

3、聖誕夜的交換人生II之三《爺兒好孕到》;

4、聖誕夜的交換人生II之四《爺兒露醫手》;

5、聖誕夜的交換人生II之五《爺兒守婦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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