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一藥兩效
最先聽到山下劇烈碰撞聲的是萬搗道長,剛剛喂養完門口的小狗,‘咣當’一聲震驚了自己,快速走出屋子,站在平日觀景平臺上。
這個地方地勢高俊,前面的事業開闊,望着山下聲源處,發現大約3公裏開外的狹長山道上有濃煙冒起。
由于站的比較近,空氣中還依稀彌漫着一股汽油的刺激性味道,猜測可能大事不妙,幾年前同樣是在這個地方,李寡婦一家不幸出了車禍,如今還是在這地方,恐怕又有人遭殃了。
其實這巨大的聲音也遮蓋住了山下太平村裏李寡婦的大笑聲,失明多年的兒子因為用了玄洪道長精心調制的膏藥竟然神奇般的複明了,這番激動,焉能不在屋前院後大笑三聲。
來不及多想,在卧室拿了一些平日應急的小藥箱趕緊向山下跑去。
山腰上不遠處的守門弟子也看到了上空不斷冒出的滾滾黑煙,迅速報告給了觀主。
這麽些年,萬搗道長幾乎沒有這般跑過,身為終南山的道教尊師,又在這片隐居名山之中,奔跑這個動作怕是做不來的。
隐居的人貴在修身養性,道教更是講究一個靜字,越慢越好,越穩越巧。
平日間服食辟谷,就是忌諱一個動字,如今這般舉動可謂是大動。跑在途中,才發現自己的體力早就不如從前了,若是放在以前,別說三公裏路程,就算是五公裏也不在話下。
跟年輕人還是比不了的,畢竟了上了年紀。可能思維正處活躍,但動作要遲緩許多,盡管如此,氣喘籲籲的他仍舊沒有停下來歇息的打算,仍舊奮力奔跑。
因為他心中知道,萬一如自己所料,山下發生了車禍,這可是人命關天的大事,絲毫耽擱不得,別到時見因為自己的懈怠遲緩而錯過了最佳的救援時機,那将會遺憾此生。
不管山下的人是誰,凡是能夠來到這福壽南山的人一定心存敬意,滿懷虔誠。
他們中或許有人想來觀光拜訪,有人想來求字看相,不管出于何種目的,他們的每一個舉動或多或少都能夠為樓觀臺的發展增添動力,都能夠為傳播道教文化而添磚添瓦,即使出于私心也不該袖手旁觀。
細細想來,終南山自古以來就是道教文化的發祥地。
2500多年前,老子曾經騎着青牛過函谷關,關令尹喜見紫氣從東而來,知道将有聖人過關,遂結草蓋樓,焚香沐浴,靜候聖人。
自此之後才有了老子煉丹著書樓觀臺,成立了道家,宗旨便是無為與無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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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千年過了,樓觀臺依舊,終南山依舊,這般宗旨也當依舊。
今天并非周末,還未到中午,終南山本來就是隐居之地,前來上山的人就更少了,自己應是距離山下禍事點最近的人了,也只有自己的藥箱最有價值。
腦海中比平日想了許多,大喘着氣終于跑到了。
讓他驚訝的是玄洪道長已在現場,說是聽到聲響後就趕了過來。
果不其然,跟自己所料想的一樣,此地的确發生了一起車禍事故,這是一個三岔路口,一輛白色無牌照大貨車橫在岔路口沿上,懸空的輪胎還在慢慢轉動,車上的司機歪着腦袋倒在方向盤上不省人事。
一輛棕色轎車被猛烈地撞擊在山坑裏,看樣子翻滾了數圈才停下來,已經完全報廢。
車上甩出的三人情況不一,看着這輛車子的顏色,玄洪道長慢慢地走近轎車,心中嘀咕:該不會是之前求字上門的漢唐博訊拍賣公司董事長孔三日吧。
帶着疑問慢慢地靠近,這個躺在地方左腿斷裂的中年男子就是孔三日,天吶,怎麽會是他,這個對人尊敬,風華正茂的企業家!身邊不遠處的是一個束發女孩,想來應該是他可愛的女兒,滿臉是血,應該是頭部受了傷,躺在車子邊上短發女士應該是他的老婆一動不動。
玄洪道長沒敢耽誤,建議身邊的師弟救治兩位男子,他救治兩位女士。
走向了年輕女孩,為她擦去了臉上污血,才發現這個女孩的眼角處已經開裂,看來臉上的血液除了來自頭上,還有眼睛。掏出了藥品,為她施救,這一雙漂亮迷人的大眼睛很有可能就此失去光明,頓時他的內心揪成一片,每一下動作宛若利針紮下。
萬搗道長從藥箱中取出了止血藥為孔三日左腿迅速止血,并且用繃帶為他包紮起來。
就在自己觸目驚心中,身後的弟子們來了,聽到他們呼喊的時候,幾近崩潰的玄洪道長快速站了起來:“你們可算來了,受傷的人特別多,趕快請觀主向城中醫院呼救,這可是一個個鮮活的生命呀!”
中有一弟子試圖安撫此刻情緒波動的他:“師伯,您別太緊張了,就是師傅通知我們的,相信這會兒救護車已經在路上了。”
其他的人迅速展開了急救,一場道教師徒利用自己平日積累的經驗與醫書上的方法進行了有效及時的除難濟世活動開始了。
這份嘗試與努力日後省宗教局知曉的話怎麽也得為他們樓觀臺人救死扶傷的精神頒發一個鼓勵獎章,而且最好是能夠懸挂在主救道長玄洪的客廳,贊頌他的表現,歌德他的勇為。
沒過多長時間,臨近長安縣人民醫院120急救車輛趕到現場,将一衆受傷人員擡上擔架離開了,急救醫師建議跟随一個知道事情經過的人。
在玄洪道長的安排下,一個精幹的小道士去了。
事故導致車內年長的女士當場死亡,中年男士大腿受了重傷,年輕女孩頭部輕傷,眼睛失明,貨車司機臂膀錯位,神志不清。
後來從長安縣的人民醫院重症監護室轉到了西安醫療水準最發達的西京醫院。
身邊的護士從受傷男士錢包中才找到了他的身份證件,原來是鼎鼎有名的漢唐博訊文物拍賣公司董事長孔三日一家人,旁人皆唏噓不已,擁有如此地位財富竟然抵擋不住天災人禍,看來做人還是平平安安的好。
從主治醫生的口中得知轉入本院的是企業家孔先生的原副院長差點暈了過去,很多人都知道這是他的女婿呀,是他女兒一家呀,怎麽會遇到了這種事,讓年邁的老院長一陣咳嗽難過,趕緊跟随醫師進一步了解情況。
最後清楚轉入本院的只有一男一女後,他也疑惑了,女兒告訴他今天是外孫女的生日,晚上會一起吃飯祝賀,應該是家人都在一起呀。
就算是不幸遇到了車禍,也應該是三人入院呀,這會兒怎麽是一男一女,那個沒有出現的女人究竟是自己的女兒還是外孫女。
帶着這樣的疑惑老院長親自走向救治室,受傷男子已經被推進了手術室,進行膝蓋骨重組拼接手術。
受傷女子眼睛上纏着繃帶,挂着藥水平靜的躺在床上,從身形判斷出來是他的外孫女,那就只差最為牽挂的女兒了,始終沒有出現,看來是別有情況。
在一直跟随的護士口中才知道,那個事故中當場直接死亡的中年婦女就是他的女兒,老院長經受不住這個事實,腦袋一晃,眼鏡掉地,直直倒下了。
同樣苦等了一整天的還有上個月已經約好的莊無為,這個二十幾年才遇到砰然心動女孩的年輕人。二人早前約定的地方還是初次見面的碑林博物館門口,可是從早上辦完事沒有耽擱便來到了此地。
由于興奮比提前約定的時間早了兩個鐘頭,一直就在傻傻的等待。可是兩個鐘頭過後,街道上的人的确越來越多了,唯獨不見他的心儀女孩孔承歡,又過了一個鐘頭,還是不見人來,有點坐立不住了,慢慢煩躁起來。
盡管如此,他還是對自己說,人家姑娘出門之前肯定會好好打扮一番,耽誤一會兒時間也能理解。
直到碑林門口照壁上的彩燈亮起,他才意識到要等的人今天不會出現了,心中滲進了寒冬的一盆井水,從沒有感覺到如此失落,滿懷希望的他擡起了右手,深深插進了一貫梳理的幹淨整潔的長發中,随機亂挑起來。令人羨慕的烏黑秀發就這樣亂了,失去了美感。
他跑到馬路上,逼停了迎面急速駛來的一輛三摩車,遭到了黑臉司機的一句謾罵:“瓜皮!”差點被車撞了。
那個被玄洪道長調教多年的淡定持重青年頃刻間變成了路人眼中的瘋子,自己也是第一次被責罵,罵的是這般的難聽,古城裏最刺耳的污語。
顧不得反駁的他還是攔住了一輛出租車,駛向了南山方向,此刻的想法不再是漫無目的的尋找。
責備當初分手前應該要下那個女孩的住址,當然了,這個想法可能過于簡單理想,一個初次見面的女孩就算是對自己好感爆棚,輕易也不會向他透露家庭詳細住址。
此刻的他就像在外奔跑受傷的柴鹿一樣,迫切的希望回到母親的懷抱,讓溫存感愈這顆受凍的心,要不然會驟停窒息。
看到了一身寒氣、蓬頭垢面的弟子從屋外進來之後,不小的木門撞擊聲,盡管他已經盡力在克制,還是引起了客廳前看書的師傅。
從沒有見到過自己的愛徒這般模樣,這個一貫注重形象的弟子好像因為偷盜被刁蠻的村民狠狠暴揍一頓,然後揣進深溝艱難爬了上來一樣。
顫抖的放下了手中的書籍,快步走了前去:“你怎麽啦?咋成這副模樣了?”
一臉怨氣的莊無為沒有理會他,竟然直接走向了卧室,玄洪道長此刻也顧不得生氣,心中的疑惑更多了。一定要打破沙鍋問到底,同時也做好了不管他有任何激進不敬的言行要心平氣和接受的準備,因為這是他相依為命的徒弟。
看着素來威嚴的師傅沒有因為自己的不當行為而生氣,反而還遞過來一塊冒着熱氣的毛巾,憤怒的莊無為氣也消了一半,跟誰生氣都不能埋怨師傅,生誰的氣都不能牽連長輩。
開始向面目祥和的恩師傾訴了今天的遭遇困惑。
師傅接下來的陳述讓他反而更加心潮疊起,坐立不寧。
也從中得到了自己苦思冥想都無論如何想不到的驚奇答案。
聽到孔三日一家今早在山下出了車禍,已經被救治到長安縣人民醫院時,心中不知道從哪裏噴湧而出的一股勁點燃了這個年輕人。
二話沒說,顧不得紮起淩亂的頭發,緊緊握着靓麗的發卡奪門而出。
再一次不畏嚴寒,不惜腳力跑下山去。
在長安縣人民醫院打聽到終南山車禍受傷人等已經轉移到西京醫院時,又匆忙擋住了一輛無牌照的黑車,司機因為路遠天黑不願前往,一心着急的莊無為當即給了雙份價錢催促着他前行。
經過了一個下午的手術,腿部受傷的孔三日終于醒了,起來第一件事就是詢問身邊的護士女兒如何了,有沒有受傷,眼睛是否受到波及,又問自己的老婆受傷情況,情緒頗為激動。
在原副院長的提前叮咛下,有關醫護人員沒有向他透漏老婆身亡的消息,以免影響他的積極治療。
當滿頭汗滴的莊無為來到孔承歡的病房時,頓時癱在了光滑而又寒涼的地板上,那個之前在舞臺上充滿自信、萬衆矚目的姑娘,那個對着自己時時微笑的女孩怎麽這會兒竟然孤零零無助的躺在了病床上,這是一種何其殘忍的變化,一場多麽讓人心痛的車禍。
此時無法控制住自己,當悲痛逆流成河之後,漫灌才漸漸開始。
走到了面前,靜靜的看着她,什麽也不想說,什麽也不想問,只想此刻守護着她。
當有值班護士進來好奇問時,他也很自覺說是男朋友。
這若是放在平日間,臉頰的紅斑會一片一片撕裂,這一刻面對自己喜歡的人卻沒有,顯得是那樣平靜真實,或許只有當自己心中真正這麽想時,別人才會認為理所應當。
第二天不顧醫師苦勸的孔三日在別人的攙扶下來到了女兒病房,瞥了一眼這個女兒床邊陌生男子,也沒多加理會,慢慢的坐在了床邊,深情地看着。
可能是由于病房內的人多吵雜,安睡一夜的孔承歡漸漸睜開了眼睛,一片黑暗。抖動的雙手讓身邊的父親與好友意識到她已經醒了,有點恐懼的女兒喊叫:“爸爸,爸爸,我怎麽看不見你們了?”
緊緊握住她的雙手抽泣着回複:“歡兒別怕,爸爸在身邊呢,你的眼睛上纏着繃帶,當然看不到了,等到繃帶一去,就能看到爸爸了。”
孔承歡嘴角輕輕一動,笑着說道:“我還以為……以為我眼睛又看不見了。”
這個又字一出來,旁人可能沒多少感受,孔三日眼眶中的淚水一滴一滴掉落下來,趕緊用手去擦拭,生怕被可愛的女兒發現。
立在他身後的莊無為也眼圈濕紅,心中難受,他也知道這句話的深意,眼睛對于床上女孩的重要性。
當醫護人員全部走了之後,莊無為為他們二人各倒了一杯水,床上的孔承歡才知道之前結識的好友竟然也在自己身旁,感到十分欣慰,這個有點憂郁卻不乏氣質的男孩是這般的執着,信守承諾,關懷入微。
孔三日在得知這個一面之緣的男孩居然比自己還要早一步前來照顧女兒,內心充滿了欣喜,這個為了女兒靜守一夜的男子不管他們是怎麽認識的,不管這個男子接近他女兒的目的何在,都完全不顧了。
這種精神最起碼證明他喜歡歡歡,女兒的交談言語中也能聽得出來比較欣賞這個異性朋友。
在莊無為的記憶中,那之後的一周可真是見證了生離死別,人世悲哀。
孔三日第三天上午在岳父口中得知事故中自己的老婆當場死去,悲痛欲絕,肝腸寸斷,在病房裏忍着疼痛大哭了一天,之後他的年邁岳父挺不住病了,呆坐家中。
更為心痛的是得知女兒眼睛因為二次傷害沒法痊愈時,更是撇下了拐杖,大鬧了院長辦公室,說什麽之前就是因為給高官愛子用藥讓他喪失了一次國內救治機會,這次又是故技重施。
院長無可奈何,讓主任從醫藥庫拿出了跟當年一樣的藥品,告訴他現在藥品存量不少,可是他女兒因在車禍中不僅眼球受到了猛烈地撞擊,還遭受了二次傷害,至于什麽二次傷害,倒也沒解釋很清楚,因為院方主治醫師也含糊其辭,只是猜測之語,沒有搞明真相。
已經完全喪失理智的孔三日差點出手打了主治醫師,觸怒了脾氣不小的院長,讓他實在不行的話可以擇院再治。
最為受傷的應該是孔承歡本人了,他的爸爸還有意瞞着她,紙終究還是包不住火。
不忍心看着整日痛苦的孔承歡,莊無為違背了孔三日的叮囑,最終還是一五一十的告訴了她。心中壓抑的孔承歡一手撕掉了纏在眼上的紗布,左側的一縷秀發順帶被扯了下來,大喊大叫,既然眼前已經黑暗了,還纏着繁重的紗布有什麽用。
莊無為暗地裏撿拾了散落在地的漂紅秀發,立下誓言,一定要為她尋得良方,治愈眼疾。
媽媽的死訊緊接着也傳到了她的耳中,讓本已情緒波動的孔承歡更是難以承受,這一顆鮮紅年輕的心髒如何跳動,萬念俱灰的孔承歡好幾次都偷偷拔下了輸液當中的針頭,想要自尋短見。被他的爸爸發現了兩次,被莊無為阻擋了一次。
沒有辦法,孔三日給她承諾,家中的喪事辦完之後,就會帶着她離開西安,離開中國,去往醫療技術更為發達的日美等國進行治療,總之要想盡一切辦法醫好女兒的眼睛,讓她不再黑暗,重見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