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往事重提
秋天的雨,一下就是三五天,滴滴嗒嗒的秋雨時緊時慢,悠閑的不着邊際。
伴随着綿綿秋霧,一會兒繞遠山,填深谷,鎖近嶺,敝農舍,有的風景清晰醒目,如同工筆,有的風景雲遮霧騰,隐約可見,視同寫意仙境。
一會兒雲騰霧遮,遠山近嶺都如夢中,玄洪道長的‘人和居’已漂浮霧岚之上,莊前屋後的古槐,如同剪影,婆娑神秘,莊嚴高大。
薄霧似流動的紗帛,在院子裏纏來繞去,柔軟細膩,朦胧變化,真假難辨,眼前的景象可不僅是仙境。
清晨徐風過後,整個終南山彌漫着一股清新之氣,出巢的金雀鳥站在樹杈上不時鳴叫,想着喚起它那饑餓的寶寶,回想起昨晚山間的狂風暴雨,辛苦搭建的鳥巢差點被掀翻了,還未展翅翺翔的寶寶們擔驚受怕了一夜,這個時候它們都叽叽喳喳,能夠存活下來就要頑強的生活下去。
山間的小溪就像脫了皮的青蛇,順溜溜從高到低,由淺入深送抱到河川,奔向那快樂的田園。
房屋中的玄洪道長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起來的,這會兒的他已經身着淡藍錦衣站立在書房,拿起了狼毫毛筆,在平整潔白的宣紙上寫起了唐朝詩人王維的一首《終南別業》‘中歲頗好道,晚家南山陲。興來每獨往,勝事空自知。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偶然值林叟,談笑無還期’。
爽快的撂下毛筆,順手取了一件白色風衣,輕快地走了出去。
臨到門口時,停頓下來,向着窗外深深看了一眼,這個傻弟子,竟然就這樣在風雨中跪了一晚,世間的癡情男兒何必在古書歷史中尋找,門外的弟子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心中隐隐作痛的他使勁地推開了大門,一股風吹拂在快要凍僵的莊無為身上,立刻睜開了雙眼,這一縷暖氣解凍了他的冰心,驅趕了他的寒魄,吹醒了他的思緒。
心中暗喜,這一下事情成了,師傅能夠清晨出門看望他,一方面說明還在擔憂他受寒生病,另一方面也說明之前需求也得到了滿意的答案。
披頭散發的莊無為滿懷希望盯着他的師傅正在一步一步地走近,好像那枚地宮中剛剛出土的舍利散發着越來越強烈的光芒與溫暖。
玄洪走到他的跟前時,兩手輕輕地為他披上了風衣,怨餒說道:“沒見過這麽倔強的孩子,昨晚一夜你可想清楚了?”
莊無為立直了身板,堅定地回答:“至死無悔!”
玄洪道長又慢慢扶起了渾身冰涼的弟子,雙手也被弄濕了,吃力起來的瞬間,兩個膝蓋上的積水順着小腿流進鞋裏,鞋中本身也被浸泡得不成樣子,哪裏還能容下這來之上方的水,在行走間被擠壓出去,二人的身後留下了一個個遠近不一的腳印水窩,仿佛那高原上的冰窖,讓人不寒而栗。
走到卧室門口時的莊無為回過頭來又看了一眼:“師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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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都別說了,換好衣服後,把他帶上來吧,我在客廳等你們。”
激動地莊無為臉上終于露出了燦笑,尖叫了一聲,滿頭紮進屋子裏。
孔三日昨晚才趕到山腳,本想直接上山,後來細細思考,萬一貿然前去,打亂了莊無為的計劃,致使玄洪道長惱火,從而自斷希望,這樣做是不可取的。
臨時就在山下村民的屋舍将就了一晚,這個晚上他也沒睡好,在狗吠雞叫中忍受了整夜。
想着一個晚上也夠他們師徒二人決定的,第二天清晨如果還沒有消息,也不能死等了,幹脆披上大衣準備上山,誰成想,沒走五分鐘就遇到了一臉喜悅的莊無為,這才一同前來。
莊無為熱情招呼:“孔叔叔昨晚睡得可好?”
孔三日一臉惆悵:“昨晚一夜回憶了許多往事,仿佛就在眼前,到你師傅那兒還得一個小時,我給你講個故事吧,那是1969年5月的中旬,法門寺漫鋪紅毯,喜迎貴賓。
可能寺院高僧對于迎接這位商界傳奇,古董翹楚的孔三日态度不一,認為其遠不如省市領導的關懷榮耀。
但寺院上下都知道真棠法師對于這次迎接活動體現出了充分的激情與滿滿的希望,在他看來這是法門寺擴院修塔的一次不可錯過的良機。
在那個改革開放初期,國家以經濟建設為中心,大型基礎設施全面展開的時代,即使國家有心,全國佛教寺院實在是太多太多,一味的坐等國家出資,恐怕不是萬全之策。
另謀生路、勇于開拓的真棠法師絕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機會,哪怕別人不理解,自己飽受争議,依舊風雨前行。
這日間,老寺院張燈結彩,五色旗飄揚內外,滿園牡丹争相綻放,喜慶之氣彌漫鳳凰山上。就連附近法門鎮的老百姓都早早趕來,堵在了山門廣場。
有今日看熱鬧的﹑為家人祈福的﹑也有一瞻真棠法師尊榮的﹑親睹儒商風範的,目的不盡相同。
真棠法師率領一衆弟子老早就站立在山門前,看着周圍樸實的百姓不遠數十裏趕來捧場,內心無比激動,始終面帶微笑。與身後的師弟們閑談也比往日多了,偶然間還能聽到他爽朗自信的笑聲。
百姓看到隊伍當中最為耀眼的法師朗笑那一瞬間,戲言宛若彌勒佛下世。你還別說,真棠法師的臉型飽滿,眼睛圓大,小臂粗壯,若是個頭稍微低一點,倒的确是明清以來百姓心目中彌勒佛的形象啦。
上午10:15,一輛棕色寶馬高級轎車在清脆喇叭聲中如約按時而至。
真棠法師已經停止與他人的交談,面帶微笑穩穩地站在原地,目視着轎車中即将下來的貴賓。
四周的老百姓也很是友善自覺地後退,圍成了一個橢圓,目不轉睛的盯着這輛轎車。
提前下來的随行人員快步跑到跟前,欲為其恭敬開門,不料剛伸出手,‘啪’的一下,後右車門已經被人從裏面輕輕推開。
一雙黝黑發亮的芬迪時尚皮鞋踏地,從筆直修長的小腿再到健碩有力的大腿,直到端正直挺的胸膛,最後才是五官俊朗的臉龐,帶了一副金絲圓框精致迪奧眼鏡。
讓人們意想不到的是眼前這位傳說中的商人竟然不是那種虎背熊腰、大腹便便的經典形象,完全颠覆了在場大多數人的觀念。
這很明顯是華爾街精英的典範,又有點魏晉士族的風姿,只是眼角的深紋以及兩鬓隐現的白絲記錄着他艱辛創業的峥嵘歲月,若是用‘儒商’來概括眼前這位萬衆矚目的男子恐怕是再精準不過了。
接下來的一幕更是吸引了在場年輕男子的眼球,只見儒商立在車門跟前,左手擋住車門,右手扶着門頂,示意夫人下車。
其動作之細,聲音之柔讓人怎能不動容羨煞。
裏面出來的是一位優雅知性﹑光澤水潤的短發貴婦。一身藍色長裙遮蓋住了膝蓋,黑色短靴極為亮眼,恐怕走遍整個扶風縣也找不到同款的第二雙。
細細一看,未曾濃妝豔抹,只是塗了一層防曬霜,點了櫻桃小嘴唇,整體感覺幹淨爽朗,不失貴氣。
在封建社會,寺院之內不容許女人進入。到了近代以來,女權運動後,女性的地位慢慢提高,許多不合理的僧戒制度也開始打破,女人也可以像男人一樣來往寺院之中。
但是寺院也有規定,但凡進入的女性不得身着露肌之服、豔麗之衣。對于從小生活在都市潮流之地的夫人來說,每每外出,必定要受到關注,所以穿衣打扮務必極盡華麗。
忽然之間改變了穿衣習慣,足見二人對于這次法門寺之行極為看重,也猜測得出儒商對于夫人的管教有方及疼愛有加。
這一切,身在遠處的真棠法師看得真切,驟然間悵有所失。
人世間的美好有很多,除了至高無上的修為與手握監院的大權之外,這種伉俪情深,恩愛無比的戀人未嘗不也是一種幸福。
可惜自己如今已深入佛門,應當心外無物,不敢過多奢求,某種程度上來說,見證美好不也是一種擁有美好嗎。
儒商擡起頭攜手夫人走向真棠法師:“久仰久仰,聽聞法門有三寶,人言佛寶舍利,法寶唐密,僧寶真棠,今日得幸前來,雖無緣三寶齊聚,但一日之內能夠看到兩大珍寶,仍然不勝欣喜。”
真棠法師聽到此言,連連搖頭。厚重的嘴唇在短須的掩映下難遮那一瞬間自豪的朗笑:“善哉善哉,施主謬贊,能夠來到法門寺,說明與佛結緣,此生未完,焉知三寶不能齊聚,歡迎二位今日專程前來,率領僧團已經在此等候多時了,快快随我入內。”
當這位儒商擡頭看到山門前的破舊建築時,放慢了腳步,與他來之前想象中的佛門重地,那座隋唐時期的獨領風騷的皇家寺院大相徑庭,讓人有種失落的感覺。
就像是他經常面對的斑駁陸離的秦磚漢瓦一樣,失去了曾經的輝煌與氣派,不禁感慨那個美好的時代再也不複存在了,那個令人驕傲的國度只能停留在博物館裏的三彩鞍馬身上了。
到了這一刻,他更加覺得自己的文物流通事業是何等的偉大,是他讓古老的文化與源遠的文明正在恢複與重現,勾起人們往日的憧憬與未來的自信。如果說再讓他選擇一次,還是會毫不猶豫的進入文物産業中來,因為他對古典文化的喜愛已經深入骨髓。
因為文物他獲得了成功,遇到了美麗嬌妻,也因此自豪開心。
當下的他有一個小小的想法,這次回去之後,如果有可能将會出資修繕法門寺,雖然不能恢複曾經的輝煌,最起碼也應有他不俗的氣勢。
與平易近人的真棠法師聊的很滿意,整個庭院給人以朝氣熱情的氛圍。
真棠法師特地支離了所有的弟子,敞開心扉對待面前客人。
長廊下只剩下他們三人,沒有一絲隔閡不适,有的是放松自我,漫步燦容。
那位夫人也不再矜持,看到不懂的就發問,遇見不知的就咨詢,認為只有這樣将自己的無知袒露出來才能融進他們二人的脫俗世界。
看着面前盛開的雍容牡丹,感到有點不一樣,平日間閑暇這對夫婦也會去一些西安近郊的寺院,例如大興善寺、淨土寺等等不同宗派庭院,多以冬青、月季、幽蘭清冷素雅的花卉居多,為何法門寺的院落田園栽培了富貴奔放的牡丹?
還未等真棠法師解答,身邊的老公給出了自己的見解。
以前對法師的了解及剛才的交談中發現,跟別的寺院監院住持不太一樣,大家都知道,大多數僧人修行追求的無怨無悔,無奢無求,所謂六根清淨,十二因緣,因此在佛教衰落的時代盡可能固守本分,一心向佛即可,然缺少了一股儒士的積極進取精神,因而庭院多以淡雅植物居多。
而真棠法師能夠在其尊敬的師傅圓寂後,多方譴責中一夜之間拔除了所有恩師生前所喜愛的月季,這需要一種多大的勇氣,又是一種怎樣的氣魄,心存改革者能之,心憂前途者能之,心系榮衰者能之,‘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這足以說明真棠法師對于法門寺的無限追求,砥砺開拓,一方寺院若能得到這樣一位志氣四方的監院,實乃幸甚。
在旁的真棠法師會意點頭,滿心自足。
起初以為這位傳奇的商人愛好文學,喜歡古玩,素有儒商之風,聽到這番秒言,對其多了一份欽佩之心,其悟性之高不亞于他的師兄,更是超出了其他一衆子弟。
如有可能,倒希望收他為徒,二人共研佛理,也是人生一大樂事。只怕空想而已,不說人家如今譽滿圈內,嬌妻年盛,就是一生為伴的文物事業也會阻止自己的想法,畢竟興趣是不會讓位于愛好的。
佛家講究渡有緣之人,化方外之物,看來就是這個意思了。既然無緣,三人又大千世界相聚這一重院落,促膝長談。道家提出冥冥之中看來是有道理的,只是我們太過渺小,認識世界浩瀚孤星而已,真棠法師如此感慨。
在倆人盛贊稱譽牡丹之美後,其夫人的一句感慨讓二人略有吃驚,牡丹固然為百花之首,名動京城,它也只是驚豔五月,随人喜好罷了,其性短矣。
真棠法師驟然間停下了手中的菩提,面容微動,止口不言。
看到二人沒有反駁,其夫人繼續闡述,世人都說洛陽牡丹甲天下,每年到了五月初,西安許多市民都會開車前往洛陽,欣賞這甲胄天下、榮冠中原的牡丹花,可是劉禹錫當年詩中所言花開時節動京城卻指的是長安的牡丹,現在西安西二環邊上也有牡丹苑,花開時節已經少有人問津了,這是什麽原因呢?
還不是當年随着武則天的喜好,将名動長安的牡丹遷栽到東都洛陽,故而人們只知道洛陽牡丹甲天下,卻不知道花開時節動長安了,可見其搖擺性極強。
再說了,陶淵明愛菊,周敦頤愛蓮,宋美齡愛桐,其卻獨喜歡月季,一年四季,每個季節都會按時綻放,從不想着與其他花卉争寵,也不缺乏自信,酷暑可開,嚴寒亦開,不被四周環境所左右,其性長且久也。
這一番精彩論花珠語下來,着實讓身邊的丈夫驚詫不已,以前只是知道夫人聰明伶俐,出身比別人高貴,讀的書也比他人多,卻從沒見過有這般口才。
愣是讓久悟佛法、知識淵博的真棠法師都語塞了。
自己更是插不上話,一雙贊嘆驚喜的眼神飄向于她,對于一個男人來說,自己的老婆貌美如花或許已經足夠,倘若再睿智博學那簡直就算是完美了,是一個讓成功男人仰慕的女人,是一本永遠讀不完的四庫全書。
儒商的內心同時又像是被烙鐵觸碰一樣,心想這番論花的妙語對于一般人來說或許會得到稱贊,可是面對的是剛剛談笑風生,親自栽培牡丹的主人真棠法師來講,那就顯得淩厲辛辣了,毫不留有情面。
這可是法門寺的監院呀,也是一位遠近聞名的大德高僧呀,讓他聽到這番似是而非的話語內心是不悅呢還是生氣,二人心中都沒譜。
七上八下等待着對方的出聲,如果一直這樣沉悶,那這天可就聊死了,這次法門寺之行也就無果而終了,最好看的結局就是不受待見了。
卻如何也沒想到,沉默一會兒之後的真棠法師放松了臉部僵硬的肌肉,眼神中又恢複了之初的柔和,但是語調卻高亢起來,夫人這番蒼涼論花之語,莫不是家庭缺少美滿,人生尚有缺陷?
這一句反問,猶如晴天霹靂,華山墜石,迎頭劈在二人頭頂,壓得喘不過起來,其夫人臉紅疾掩……
卻被真棠法師左手示停,帶二人入室內密談。
其猜的八九不離十了,只是這等密事想來他們二人是不願當衆訴說,被一些不良媒體聽到大肆傳播,那将對他們二人的聲譽家庭乃至公司企業影響都是不可估量的。
真棠法師能夠受人尊敬推崇的原因之一離不開他善于洞悉世事,察言觀色,站在對方的角度去思考問題,這是需要智慧的,與他多年大量翻閱誦讀佛門經典不無關系。
看來任何學說給人的智慧是在于生活中廣泛應用,即文而化之。
跟随着真棠法師的腳步來到了屋內,房間簡陋不堪,面積也不大,擺設的東西很少,一個敞亮的客廳及分隔的卧室。
擡腳剛一進來,便聞到一股淡淡的牡丹香,這真棠法師喜歡牡丹不是一時半會兒,與生活已經融為一體了。
正中央一面四四方方的古槐桌上鑲嵌着一塊原石,暗刻着紛繁複雜的圖案,可能是時間久遠,儒商感覺像是樓閣亭臺又像是皇宮郭城。
不忍問了句以滿足其好奇心,法師告訴他這幅圖是剛搬入此屋子時所刻之畫,稱之為‘瑰林宮二十四苑圖’,儒商不由得驚訝一聲,原來這便是法門寺的鎮寺之圖,之前市場上所看到拓片仿圖的原物就在于此,小小一間屋子驟然高閣,真乃一花一世界,一物一昆侖。
若不是今日專程來到法門寺,若不是受到真棠法師的邀請來到其居室,怎麽也不會想到今日竟然見到了實物。
一般人自然不會知道這幅石刻的珍貴性,這幅真圖表現的是隋唐時期法門寺身為皇家寺院在全盛時期的建築全景圖,是研究唐密建築、佛學理論、傳統文化,大唐歷史的珍貴資料。
一千多年來,随着唐武宗大規模的滅佛運動,法門寺遭受了空前的破壞,瑰林宮二十四苑從此成為了無數佛門弟子心中的海市蜃樓,就連完整的勝景圖都沒能流傳下來,近些年市場上出現的拓片受到了文史界,宗教界的極力青睐,收藏價值也是水漲船高,許多專家想要一探究竟,可是絲毫線索都沒有。
誰又能想到拓片的原圖現在直白的出現在自己面前,有種高中狀元的驚奇,八仙庵淘到真寶的狂喜。反而思之,真棠法師與自己這是初次見面,清楚自己的身份,竟然被引了進來,而且事先并沒有撤離此方桌,足足見其真誠磊落。
除了方桌之外,牆壁下的朱漆書架格外引人注目,造型古樸,雕刻細致,一看就是前朝之物。
孔三日的夫人平日間也愛看書,很感興趣這位得道高僧平日間都喜歡看哪些書籍,本來以為大都是些佛門晦澀的《金剛經》《中論》等等之類的本家圖書。
卻沒想到,走近才驚奇的發現法師平日翻閱的書籍種類龐雜,讓人不解的是書架上除了釋家學說外,還大量分布着有關道教的《道德經》《玄都寶藏》《正統道藏》等等之類的外家書籍,這一點的确令二人驚嘆。
真棠法師看到他們二人疑惑不解的表情,淡淡一笑,宗教本一家,何分道與釋。
特地從書架旁側的小小儲櫃中拿出了珍藏數十年的泾渭茯茶,其上的金花已經不再是綠的發黃,而是黃的顯綠,看來是經過了歲月的洗禮和時間的沉澱。
一般不會拿出這般珍貴的茶葉招待客人的,要知道這些茶葉可是他的師父遺留給他的記憶,喝一點少一點。
今日與其二人詳談甚歡,所以慷慨傾泡,用的茶具也是唐代有名的過渡性白瓷邢窯描金洛竹茶具。
夫妻二人從容落座,話題已經從屋內的擺設飾物聊到了家庭生活中,真棠法師沒有家庭,只有生活,閑聊起來充滿與同門弟子之間的樂趣,而再看看孔三日夫婦聊到生活,晦澀不暢居多,好似有什麽難言之隐。
真棠法師試圖引導他們二人,世間萬物,有因必有果,有福就有禍,就像這屋子前面的牡丹花一樣,盛開時光鮮亮麗,人人追慕,季節一過,花殘葉凋,無人問津,其實人也是一樣,今日你們二人百忙之中來到我寺,想必定是與佛有求,老僧粗鄙寡學,佛前多年受慧,或許能為你們答疑解難,排憂解煩。
儒商擡起了低沉多時的頭顱,一雙祈求的眼神盯着面前的法師,好像面前這位就是他唯一傾訴的對象,援手的菩薩。
低聲道出難言之隐,二人結婚至今八年多了,可是……可是一直沒有孩子,這麽多年來別人都羨慕風光無限,出入尊貴,可是又有幾個人了解他倆的內心痛楚,人常言,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如今這麽拼搏奮進,一手的大業将來若是無人繼承,豈不是遺憾終生,就像法師一樣一手提升了法門寺的地位,到頭來未能找到合适的衣缽,能眼睜睜的枕顱西卧嗎?
真棠法師看着他們二人那無奈的神情,陡然間沒有了山門前容光煥發、精神抖擻的勁頭。
屋中方桌前的二人就像是被獵人傷了的雌雄雙兔,以往光溜的毛色變得雜亂,眼眸中透露出一種哀婉之情。
這個時候夫人開口說話了,第三年想要寶寶時就去檢查過了,什麽測量宮腔容積值、分離宮腔黏連、用三步通液法疏通輸卵管的最新儀器都使用過了還是不見成效,急的她老父親拿着病例專門跑到北京、上海、南京等地尋找專家會診,依舊沒有解決問題,為此,苦惱不已,身為一代醫學教授,竟然無法解決女兒的疾病。
儒商一臉的沮喪,倒下的一杯黑茶始終沒動,看着眼眶濕潤的夫人,遞過了巾紙,擡眼看着真棠法師訴說,起初以為是夫人的問題,後來都檢測不出異常,想想會不會是自己的問題了,也去做了全面的體檢,也沒有毛病,後來又花費重金尋找民間偏方,吃了不少藥,用了不少方,都是不好不壞,近五年來,倆人重心都放在了治療不孕不育的事上,花費錢財都不說了,浪費了多少精力,到頭來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真棠法師眼神深邃,嘴唇瞬泯,起身離桌,在屋內來回踱步。
二人不知他的意圖,到底是有沒有辦法呢,握緊了夫人冰涼的手默默等待。
只看到真棠法師關閉了窗戶嘆息,人生有五蘊八苦,植物有生盛凋落,一切都是命數,凡事不可強求,他倆既無生理之疾,又無先天之缺,就像這水杯中的黑茶一樣,一把抓出,大小不均,有些金花遍布,有些全無顏色,不過都不是壞茶,同樣可以泡茶待客;
二人最大的問題是心病,求子心切,要知道欲速則不達,這裏有師傅生前采摘的終南何首烏與長白山尋覓的冰川人參,滋陰壯陽,确有奇效,希望他倆有用,最後送了儒商一副瑰林宮二十四苑首拓,送給其夫人《法華經》一卷,靜心抄寫,心無旁骛,須知求子的最大障礙是心魔,望來年所求有應,葉落瓜熟。”
莊無為聽後,心中大驚,看着他那鐵鏽般的臉,仿佛踩在了懸崖邊上,久久乃道:“當年那位儒商就是你自己吧。”
“緣分竟然是這般的奇妙,造化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