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無計可施
1993年元旦,北風呼呼。
半夜下起了大雪,大清早一出門,整個古城雪白一片,西安市民期待的這一場雪終于來了。
有人曾說,一下雪,西安就變成了長安。
早上起來看到銀裝素裹,釋禪心情大好,今日空閑,約上了李染淨。
穿着沒有帽子的風衣,慢慢地行走在淹沒足靴的白粉上,輕輕地踩下去又迅速的收回,生怕玷污了這大自然最純潔的饋贈。因為這雪來之不易,尚需捧在心頭。
一路走,一路聊,二人便來到了蜿蜒曼折的曲江,這裏沒有人踏跡,雪花仿佛在與梅花齊舞,絲毫不理會河流的傾訴,腳步聲自覺地輕了許多,生怕打擾了仙女與俊男的邂逅。
他倆算是來的比較早,曲江周圍的雪景還是初落時的樣子,沒有遭到人為破壞。南湖的水寂靜不動,仿佛也在聆聽着二人的故事。
李染淨今日打扮得格外美豔動人,一襲深紅的妮衣包裹着淺藍色的高領毛衣。
輕巧防滑的黃綠相間的運動鞋在雪地裏留下了一個又一個淺淺的足跡,凍得半透的臉蛋就像那挂在樹上的洛川蘋果,兩縷被微風吹散的秀發在盡情搖曳,挽起袖子露出的泛光镯子在周身雪光的反襯下愈發一閃一閃,仿佛長樂宮中李夫人手中的油燈,照亮了漢武帝的眼眸,牽動了長安城中男子的情愫。
讓人不禁想起了那首傳誦千古的詩句‘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
李染淨彎下腰來從冬青旁抓起了一把潔淨無暇的白雪,那鮮紅的指甲點綴了透明的紗布,輕輕攢成了團。
喊了一聲“禪禪……”趁其不備,飛快地扔了過去,銀鈴般的笑聲飄向了上空,釋禪動作敏捷,看到了空中飛來的雪球,歡喜興奮,略加側過身子,就躲了過去,朝着對面的染淨吐出了舌頭,做了個鬼臉,“沒打着,嘿嘿,就是沒打着。”
李染淨一看沒擊中,還被對方嘲笑了,嘴角卷成了麻花,哼了一聲,挽雪再戰,蹲下的一瞬間,耳邊‘嗡’的一聲,一個雪球飛過,差點中招,撩起了秀發,兩腳跺地,“你還偷襲我!”雙手捧着兩個雪球,追着釋禪不肯停下。
他也顧不得抄雪,一個勁地瘋跑,腳下一滑,揚起了凍僵的梧桐樹葉,側倒在冬青樹下,舉起了雙手投降求饒,兩人的歡聲笑語打破了寂靜的南湖。
如此絕美的雪景自然也不會讓秦葦錯過,即便今日有個貴賓團她都不會過問一句,首先想到的就是莊無為,啓動了淺綠色的馬自達轎車,車窗外的人也是熙熙攘攘,都在讨論着古城的第一場雪。
偶爾也會在路邊看到三五孩童,幾對情侶玩雪取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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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雪的寂靜是屬于老年人的,雪的興奮是屬于兒童的,雪的浪漫卻獨屬于情侶的,只要能與心愛的男子在漫雪紛飛的空地上玩耍,那簡直比毫無趣味的聖誕老人有意思多了。
不到半個小時,就已經來到了莊無為的公司,門口的人非常恭敬打了招呼,為她拉開了門,經常來到公司尋找總經理。
在員工心目中早已經把她當作成女老板了,只是一向神秘少語的老板從未在衆人面前隆重介紹過這個‘女友’,留下了無盡的猜想。
來到了莊無為的總經理辦公室,側着身子觀望的秘書看了一眼也沒有擔心,經常來此,路比自己還熟,根本用不着引導。
秦葦輕輕推開了門,滿臉開心的她準備看看他正在幹啥,目光一掃,竟然沒人。
這可奇怪了,要是出去的話,旁邊的秘書會早早提醒,轉而來到了秘書桌前,這位女秘也有點錯愕,“剛才不是還在,這會兒卻不見了?”
略微一想,應該是去了一個人冷靜的地方了,發現每次只要總經理心情不好,總是一個人會跑到樓頂,沒有下來之前任何人都不能打擾他,也不讓給他撥打電話,這一點,總經理早有指示。
可是面前這位姑娘可不是一般人,本想着她應該知道,沒料到看到自己的提示後,竟然無動于衷,秘書這才告訴了她,建議上樓頂找找。
有些遲疑的秦葦微微點頭,轉身走向樓梯。
大概蹬了十五個臺階,算是來到了寒風凜冽的屋頂,哆嗦了一下,調整了拉鏈。
看到遠處臺沿上果然坐着一位藍衣凝神男子,過耳的劉海在風中飛舞,他全然不顧,活像一個伫立許久的雪人。
沒敢大聲喊叫,以免驚擾了他,身後就是近百米淩空危地。踩着腳下淹踝純淨的白雪,‘咯吱咯吱’的聲響引起了莊無為的注意,“你怎麽上來了?”
看到明面而來的秦葦,有些意外。
起身伸出手去接着蹑手蹑腳的她,生怕一不小心滑到在地,看到他擔心自己時那緊張的表情,感到特別滿足,時刻都在關心着她,摸到了他那冰涼如鐵的手,“上面這麽冷,這樣久坐會受寒的。”
扯下了圍巾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趕緊讓他驅寒,莊無為準備帶她下去聊天,秦葦卻萌生了堆雪人的想法,難得處于二人世界,無人打擾,風雖然大點,但雪卻足夠厚,堆出一個漂亮的雪人不費功夫。
莊無為也不忍拒絕已經挽袖的她,幹脆順着她的意思享受着蒼天給予的痛與樂。
雪人的造型由莊無為雕塑,身邊的秦葦負責運雪供料,在二人精誠團結的合作下,附近的厚厚一層雪竟被他們用完了,地面上露出了原有的模樣,秦葦一邊用手摟着,一邊不停樂着。
莊無為一邊用掌拍着,一邊腦海中想着,剛過四十分鐘,空曠的屋頂上一個亭亭玉立、明眸皓齒的雪人推好了,兩人相視一笑,擊掌合拍。
這一個得意的作品,手掌上的雪花在空中飛舞起來,地上的雪姑娘笑的那般燦爛。
秦葦柔情的問道:“我和雪人像不像?”
莊無為稍稍遲疑便道,“其實還真有點像,但你比她還快樂。”
攙扶着她下了樓又迅速返回到樓頂,把已經捂熱的圍巾拽了下來,圍在了雪人的眼睛上,獨自離開了。
打開了電腦,寫下了自己對于孔承歡的無限思念:
我若愛你,你便是我初見時的西安,是我孜孜以求的長安。
春時,我會扶你坐在蘆葦蕩漾的渭水畔,眺一眼禮周的船,在暖陽的撫慰下,好似夢到了周幽王對冷褒姒的傾國專寵;
夏時,我會陪你觀看氣勢恢宏的兵馬俑,做一回大秦的王,在驕陽的照射下,便像目睹了秦始皇對公孫玉的六國空房;
秋時,我會攜你踏上壯麗巍峨的未央宮,拂一縷強漢的風,在煦陽的跳躍下,宛若想起了漢武帝對陳阿嬌的金屋蜜言;
冬時,我會帶你走進柔情似水的曲江池,抉一樽盛唐的水,在夕陽的催促下,仿佛頓悟了薛平貴對王寶钏的十八寒載。
我會愛你,你便是我夢萦中的西安,是我窮盡一生的長安。
風時,我會帶你來到壁立千仞的西岳山,當一回宋庭的士,在山谷的呼喚下,見證了三聖母對劉彥昌的剔骨癡戀;
雨時,我會牽你避到典雅清靜的普照寺,聽一次元朝的鐘,在禪鳥的低鳴下,憶起了張君瑞對崔莺莺的誓死不離;
雷時,我會護你藏入雕梁畫棟的鐘鼓樓,敲一槌明代的鼓,在絲弦的伴奏下,彌漫了高桂英對李自成的為愛焚煙;
電時,我會佑你躲進滄桑斑駁的吳安堡,撿一塊晚清的磚,在泾河的流淌下,遠去了周瑩對吳聘的守寡深情。
我必愛你,你便是我骨髓裏的西安,是我三生三世的長安。
喜時,我會背你走向九天阊阖的大明宮,摸一下前世的瓦,在丹鳳的振翅下,領略了唐高宗對武媚娘的一世榮耀;
怒時,我會擁你移步山頂千門的華清池,觸一指今世的湯,在梨園的懷抱中,還原了唐明皇對楊玉環的千古絕戀;
哀時,我會抱你登上滿目蕭索的古骊山,探一方來世的孔,在紅榴的映襯下,模糊了宋美齡對蔣中正的力挽狂瀾;
樂時,我會挽你遁入千年古剎的法門寺,吸一股永世的煙,在佛祖的庇佑下,證明了我對你的無怨無悔。
收到電子郵電的孔三日十分滿意,從這封情意滿滿的詩歌中可以看得出來莊無為的堅定态度,也親自為女兒朗讀了一番,讓身處嚴寒的孔承歡感到來自于國內暖暖的愛意。
同時,孔三日也許諾只要他這次得手攜寶歸來,親自操辦他倆的婚禮。
激動澎湃的莊無為又開始謀劃新的‘請佛計劃’,想着既然佛指舍利一直回歸整連警衛的西安分行金庫,就算絞盡腦汁也是沒有辦法,無計可施,只有想盡一切辦法逼它再現,整個西安只要它離開了重兵把守的金庫,藏于別處,那就會有機會,計劃才能得以施行。
迫不及待約見了老朋友隋義,堡壘都是從內部攻破的,自己這個行外人就算能力再強,關系再廣,始終不能組織武裝力量明搶,犯法倒是其次,在和平年代也沒人願意攻擊政府銀行機關,只有看看這個內部人員有沒有別的辦法。
隋義也打算趁此機會拿回污點照片,提前在電話裏給他言明了,見面可以,務必帶上誠意。
莊無為也從沒想過用這件事來拿捏他,與這個狡猾的政客做事情,少了坦誠是不受待見的,吃虧的還是自己,畢竟對別人所求甚大。
一旦讓他感到不滿,整個計劃就擱淺了,事情還要處理的謹慎,不能讓對方感到被拖進了泥水,才會願意為他所用,這艱難的節奏火候交給任何屬下都不妥,只有自己親自布局才有勝算。
周五的夜晚,古城牆點亮了霓虹燈,姹紫嫣紅的燈籠在護城河倒影下與皎潔的月光溶合在一起,簡直美極了,行走在岸邊的游人啧啧稱贊,這唯一的長安。
寬闊高大的含光門廣場一位年邁的老爺爺握着巨大的鬥筆正在一格一格地奮力寫着字,吸引了不少外地游客,古韻長安,含光千秋,久久回蕩在路人眼中,感嘆着古城的魅力。
而就在門洞的對面,卻有着金碧輝煌的名為‘指尖’的皇家會所,為了掩人耳目,隋義沒有開着車子,而是坐在了舒适的藍色現代轎車裏,司機也不是別人,正是與他放松的這位總經理。
走進豪華的皇家會所,這是一個能讓工作了整整一周瞬間放松下來的地方,大氣的莊無為一進門就為他辦了一張會員卡,告訴他今後一個人可以随時前來休閑,隋義也自然沒有拒絕,在美貌的姑娘引導下來到了位于二樓的包間。
開始享受着指尖上的溫柔,渾身放松下來了,支走了技師,泡在溫泉裏密談起來。
莊無為首先還給了他挂念的電子照片,以示誠意,隋義很是欣慰,也表達了上次幫助之情,二人坦率相待。
“這個按摩的女孩身材如何?”
隋義也只是呵呵一笑,“這種身姿的女人見得多了,遠遠不如凹凸有致的秦葦。”
随口這麽一說,立刻後悔了,知道不該在其面前提女朋友,看着一臉不悅的莊無為趕緊致歉。
莊無為先是一愣,後又苦笑:“秦葦,只不過是跟我能玩得開罷了,并不是我的女朋友,我喜歡的姑娘沒在國內,如果你可以讓佛指舍利離開銀行金庫,便會想辦法讓你得到她。”
“啥?你剛才說什麽,我沒聽清。”隋義抹面追問。
“我說只要你告訴我舍利的地址,便會讓你得到垂涎已久的秦葦。”
此言一出,差點讓兩臂平躺的隋義滑落水中。
“此言當真?”
對方淡然一笑,“決不食言!”
冷靜下來的隋義忽然冷笑,“就算我願意接受這個讓人心癢的辣妹,也只怕完成不了你的條件,如今我也沒有任何辦法迫使舍利離開最為安全的金庫,就算是大領導行長也不行,你還是趁早斷了這個癡人說夢的想法,老夫也無福消受這個尤物喽。”
西大街上的雪盡管被來往不斷的汽車給碾融了,人行道路上的積雪也被環衛工人無情給掃除了,但這條最為古典的大街兩邊仿古的建築樓頂上卻還是挽留了雪,讓這上天所賜之物還是有了溫暖的港灣,成為了躲避在鳥巢中飛禽們的度假天堂。
叽叽喳喳幾聲便傳喚來所有的親朋好友,享受着白銀沐翅的歡樂,雪毛齊飛的動感。若是幸運,還會在雪中啄出躲藏的蟲兒,一頓可口的美餐是少不了的。
聽着清脆的鳥鳴聲,端着熱氣騰騰的紫色茶杯。
隋義剛剛删除了日前莊無為發給的電子私照,這一下可就沒有任何把柄被他人掌握了,這個年輕人說話還算數,沒有玩耍花招。
此刻潇灑的欣賞院中的雪景,一杯茶剛入口,就有人來敲門,一看是行長身邊的助理,雙腳迅速放了下來,聽聽來人所為何事。
助理說是行長交代元旦過後會有一批新印的鈔票進庫,讓他看看裏面是否需要調整空間格局,擔心大雪過後的低溫是否對金庫中舊式錢幣有影響,讓他前去仔細觀察觀察。
隋義沒有怠慢,回複之後,立即起身前往銀行金庫查看一番。
下雪後,別說寒冷的金庫了,就算是自己坐在暖氣充足的辦公室還得前後行走幾步,生怕冰涼的雙腳凍僵了,而藏放于恒溫恒濕的東西更是容易變質,行長的擔憂不是沒有道理。
挂上了出入證,來到了守備森嚴的金庫,這裏燈光黑暗,頭頂上只有一排路燈亮起,一路指示前行方向,兩邊漆黑處就是武備精良的特警,他們就像守衛秦皇陵的兵馬俑一樣讓人既震驚又害怕。
若不是自己經常行走,恐怕第一次下來的人能被吓死,更別說搶劫金庫了。
這三道大門進出走得極為輕巧,那是因為胸前的工作證發揮着作用,倘若沒有懸挂這個在本行內部通行的獨特證件,別說暗衛了,第一道大門就已經被架走了,那裏有機會可以感受這令人窒息的空氣。
來到了第四道大門時,拿出了随身攜帶的鑰匙交給了身邊的警衛确認,核對無誤後,放他開門,隋義娴熟的插進扭轉,一道鋼門随即打開,有點吃驚,本已直視的現金鐵架卻被另外一道門給擋住了。
他立刻反應過來,轉身詢問:“怎麽回事?”
警衛一臉平和地告訴他:“月前副行長送了一批新印的新年鈔票,由于今年數額巨大,為了保險起見,臨時增加了一道槅門,唯一的一把鑰匙只在他手,只要行裏的領導持有進出證件,便可代為開啓。”
隋義微微一笑,“沒有關系,可以理解,此番前來受行長所托,查看空間是否充足,新舊鈔票有無擠壓隐患。”
警衛欣然開鎖,一個人得以進去。
剛一跨過門檻,迎面而來的是一股刺人耳鼻的鈔票味道。
這些味道對他來說只不過比平常重了一點而已,當走到已經藏放好久的佛指舍利立櫃之前,忽然發現了一個嚴峻問題,時間一久,這些令人掩鼻的油印味道裏面有害氣體對于骨質文物有着巨大的侵蝕性,面前的佛指舍利所散發出來的強光已經暗淡不少。
更為可怕的是舍利的外表已經出現了虛點,長此以往,恐怕佛指舍利就會骨質疏松,外側一點點剝落,內部一塊塊結晶,最終斷裂成片。
這可不好,不能再讓這裏面的有毒氣體環繞侵蝕了。
準備報告行長,走到門口時忽然腦海中想起了一件事,停下了疾行地腳步,返回到佛指舍利跟前。
緊縮的眉頭驟然疏放,嘴角旁露出了一絲奸笑,閉着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能讓他此刻興奮的氣體,這一口可真舒服呀,仿佛狠狠吸了一口海洛因,激動着離開了金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