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最近嚴旭明每天都會想到死。

不是出于沖動,而是冷靜的在規劃。時間、地點、方式,遺書怎麽寫,留下的財産怎麽分配。

倒不是說遭受了什麽挫折,面前的坎邁不過去了,就是毫無道理,突如其來對生活感到無力。有時正說話,正吃飯,正開車,他會猛然忘記身在何處,在幹什麽,好像剛從漫長的夢中醒來,所作所為不再有意義,世界上也沒有任何東西值得關心,只是渾渾噩噩的,按照設定好的程序運轉,直到毀滅。

“夜裏,我閉着雙眼,想,從明天開始,每天去藥店買兩片安眠藥。”他躺在沙發上,雙手安放于腹部,腳懸在扶手外,眼睛盯着屋頂的吊燈。

“醫生,你說,營業員會賣給我嗎?”

齊夢坐在辦公桌後,翻看他的檔案,沒有擡頭,“你失眠?”

“不,我想攢着,攢夠了就去死。”

齊夢擡起頭,沉默了兩秒鐘,她的患者神情冷靜。

“處方藥,你買不到,但是我可以開給你。”

“你不阻止我?”嚴旭明懷疑自己聽錯。

他不會尋短見,按照齊夢以往的經驗看,至少近期不會,“這肯定是有原因的。人不會無緣無故消沉。”

“要是知道原因,我就不來找你了。”

“可能只是雞毛蒜皮的事情,你沒有意識到。”人類心理堪稱最精妙的儀器,偶爾,沙子大小的雜質也會帶來磨損。

“你感情生活怎麽樣?”齊夢看檔案上寫着離異。

“都七年了,過不下去才離。”

“有孩子嗎?”

“女兒,判給她媽媽了。我每周末去看她。”談及女兒,嚴旭明不由得微笑,“上蹿下跳,調皮鬼,應該生錯性別了。說是跟我比較親,可能我給的零花錢更多。”

“後來談過嗎?”

離婚後嚴旭明有數次相親經歷,都很短,不超過半年便無疾而終。

“算是談過,但我不想再結婚。”他喜歡獨身,為所欲為,無需顧及別人。

談話漫無目的,直到咨詢時間結束,嚴旭明從沙發起身。

“真的不失眠?”齊夢最後問。

他從來都是倒頭就睡,“太忙了,沒時間失眠。”

回學校的路上下起雨,不大,麻麻點點,但地上很快就積水橫流。在這南不南北不北的破地方,冬天半數都是這種鬼天氣,又濕又冷,沒人願意在外面走,都想搭車,所以還堵車,尤其是下班之後的晚高峰,嚴旭明開了足足兩小時,八點鐘才到。

所謂的“學校”也不是什麽正經學校,是他經營的課外培訓機構,十年前,他辭掉國企混吃等死的工作,出來創業,從單打獨鬥、一間教室,發展到現在幾十號員工、十間教室帶食堂,還開了家書吧,賣教輔兼雜貨。其實他早就不代課了,但每天還是會守在這,等學生和員工都走了才下班。

今天結束得比較早,他到的時候,只有六年級的教室門開着,還有最後一個學生,是女孩,嚴旭明認識,叫徐紫淩。班主任楊老師守在桌邊,為她講解題目。

除了她們之外,教室裏還有一個陌生女人,站在成排的桌椅當中,背向嚴旭明。她齊肩的卷發在腦後紮了個丸子頭,穿着黑色高領毛衣和牛仔褲,都是修身款式,身材高挑,細腰翹臀,非常火辣。

嚴旭明垂涎片刻,想到,人家來接小孩的,肯定名花有主,遺憾的收起蠢蠢欲動的心。

“嚴老師。”負責六年級的楊老師發現了他。

嚴旭明始終以老師自居,不讓員工稱呼他什麽總啊、老板啊,算是不忘初心。他收費比周邊的競争對手要高,但很多家長就是信任他這份專業的态度。

陌生女人聽到招呼,微微側過身,朝他投來目光。這下把嚴旭明吓得不輕,原來那是個男的,二十幾歲的樣子,濃眉大眼,非常英俊,即使留着長發,也感覺不到脂粉氣,像混血模特,高級、時髦。

男人撥開額前的散發,眨了眨眼睛,笑起來。

或許是因為嚴旭明自己心裏有鬼,他總覺得對方察覺到了什麽。

“嚴老師好,我來接徐紫淩。”

年輕人點頭示意,聲音低沉、性感,絕對男人。

“你好。”

血的教訓,再也不要意淫別人的背影。

“我就兩題了。”徐紫淩心已飛走。

楊老師用鉛筆輕敲桌沿,“別打岔,快寫。”

“我在外面等你。”年輕人交代,目光掃過嚴旭明,走出去。

他最好也不要留在這裏,分散徐紫淩的注意,嚴旭明跟着離開。

年輕人來到走廊,推開窗戶,外面還在落雨,街上的霓虹燈光和着雨點灑進來,随風撲在他面上,形成薄薄的水霧。

“可以抽煙嗎?”

大多數煙鬼不會問,只是自顧自的開抽,這個年輕人還挺講禮貌。

“可以。”其實學校裏禁煙,但現在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嚴旭明網開一面。

男人點燃香煙。是細支南京,很便宜。現在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抽細支煙,不止女士,好像是某種潮流,嚴旭明不抽煙,搞不懂。

“細支煙味道更好?”

年輕人皺起眉頭思考,“也不是,可能對健康的危害比較小。”

怕死還抽,朋克養生。

“你是徐紫淩的……?”女孩從二年級就開始在他這補習,嚴旭明認識她爸爸,不是這個年輕人,他要弄清楚。

“哦,徐總是我老板。”對方叼着煙,在屁股口袋裏摸了半天,掏出張皺巴巴的名片,遞給他。

吳煜,展覽設計師。

搞藝術的,難怪留長發。

“你是不是還有個兄弟,叫吳求?”

無欲無求嘛。

吳煜笑嗆着了,“我還有個妹妹呢,叫吳所謂!”

等徐紫淩寫完作業,嚴旭明關掉所有的燈,把入口的玻璃雙開門鎖起來,四人結伴下樓。

他走去取車,看吳煜打着傘,和徐紫淩站在路邊張望,“你沒開車?”

吳煜聳聳肩膀,“我不會開車。”

那他來接什麽人?

“送你們吧。”雖然徐總剛才打過電話确認,嚴旭明還是有點不放心把學生交到陌生人手裏,他以前吃過虧,離異家庭,搶小孩,老師沒問清楚就讓爺爺奶奶把學生帶走了,結果女方鬧到他這裏,問他要人,很頭疼。

吳煜理解他的顧慮,沒有推辭,“麻煩嚴老師了。”

嚴旭明規劃好路線,先把楊老師送到員工宿舍,然後送徐紫淩回家,最後,車上只剩下他和吳煜。開出小區,吳煜說,“嚴老師,你就把我丢在這吧,我自己乘地鐵。”

外面黑漆漆的,風雨交加,嚴旭明看了眼時間,快十點了。

“不客氣,你住哪,我順便把你送到。”

吳煜摸了摸後腦勺,頗感為難,“真的不用,我住得遠。”

嚴旭明說,“有多遠,廣寒宮?哦,不對,那是吳剛。”

吳煜笑得前仰後合,他反而納悶,不過是個冷笑話,也沒有那麽好笑吧。

哈哈哈過了,吳煜告訴他地方。嚴旭明打開導航,是個剛建成的小區,靠近機場,确實遠,單程差不多一個小時,他有點後悔,但都答應了,總不能出爾反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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