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厭世-15

轉眼到了春節，今年女兒随前妻去南方過冬，父母去得更遠，澳洲，留下嚴旭明孤家寡人。本來，媽媽叫他同去，但他們計劃在那邊待三周，看望移民當地的老同學，嚴旭明沒有那麽長的假期，也沒有伴，夾在中間，感覺多餘，幹脆不去了，讓兩老潇潇灑灑度個夕陽紅蜜月。

寒假班臘月二十八結束，書吧晚一天，二十九下午歇業， 整個學年正式收官。嚴旭明一個人在家，沒那麽多講究，三十早上才去超市買了點菜囤在冰箱裏。

很多人給他拜年，短信、電話一直沒停。他接到吳煜的視頻邀請。

“嚴老師，除夕快樂！”

“除夕快樂。”吳煜不是本地人，嚴旭明打過招呼，發現年輕人還在他的小公寓裏，“你沒回老家？”

“我……沒買到票。”

“一個人過年？”

“是啊……”吳煜苦笑。

“我來陪你吧。”嚴旭明說。

年輕人表情驟然大放光明，但很快又收斂起來，“您家裏不團年嗎？”

“都旅游去了，就我在家。”

姨媽叫嚴旭明過去吃飯，打麻将。他覺得在別人家團年掉面子，給推了。吳煜跟他難兄難弟，誰也別笑話誰，就無所謂。

“那太好了，您過來吧！”吳煜說完，意識到不對勁，人家自己被撇下了，怎麽叫太好了，馬上改口，“不是，我的意思是……”

嚴旭明喜歡他的率真，并不往心裏去，“我知道。”

路上沒幾輛車，越往吳煜家開越空曠，平時那麽多人，好像都蒸發了，剩下一座空城。

到的時候，吳煜正在包餃子，明明藝不高，人卻膽大，從餡到皮都是親手操辦。他拆包裝不小心用力過猛，一整袋面粉在廚房裏爆炸，撒到身上、地上、冰箱和案板上都是。

嚴旭明挽起袖子幫忙，不過包餃子太複雜，他也沒學過。兩個門外漢，對照網上的教程，忙得焦頭爛額，包出來全是大的大小的小、歪歪扭扭。

吳煜紅着臉道歉，“嚴老師，真不好意思，我以為這是最簡單的。”

“能吃就行……”嚴旭明放低标準。

元旦過後，吳煜家又添了張茶幾，但沙發和電視還是沒有。嚴旭明跟他混熟了才知道，他不是沒空整理，而是沒錢，所以一切從簡，家電先只買最緊要的，別的等每個月發工資再慢慢置辦。嚴旭明提出借錢給他，吳煜臉皮薄，說什麽都不接受，只能算了。

餃子煮好了，吳煜端到茶幾上，跟嚴旭明一起吃，其他還有幾樣涼菜，臨時在超市買的，光看盤子的數量，不看內容，還是挺豐盛的。

“我要是不來，你晚上吃什麽？”嚴旭明問。

被他看穿了，吳煜根本沒有為年夜飯做準備，讪讪的笑了笑，“就……吃泡面吧。”

餃子賣相不好，但味道可以，他們邊吃邊找，看哪個是自己包的。

吳煜把筆記本電腦搬來，打開聯歡晚會的網絡直播。

節目只是熱鬧，并不十分有趣。嚴旭明半心半意的看着，跟吳煜聊天，又講起相親的話題。他前幾天見的一個女孩子才28歲，漂亮，而且相當時尚，天氣這麽濕冷，也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呢大衣，腳上蹬着黑色的細高跟皮靴，她比嚴旭明早到，坐在吸煙區，裹在絲襪裏的雙腿交疊，指間夾着細支卷煙，看到嚴旭明，猛地吸了一口，在煙灰缸裏摁滅。他們不太談得來，但嚴旭明印象很深刻。看到吳煜，覺得女孩跟他倒是天生一對。俊男美女，光站在一塊都賞心悅目。

他之前說要給自己介紹，吳煜還以為是開玩笑的，堅決拒絕。

“你就看一眼，真的很漂亮。”嚴旭明找出女孩的照片。

沒辦法，吳煜只好看了一眼，嚴旭明說得不假，确實漂亮，五官立體，所謂的高級臉。

“比我大。”吳煜挑刺。

“女大三，抱金磚。”

“那我不是成男小三了。”

“就你小子反應快。”

嚴旭明又給他介紹其他女孩，吳煜嫌棄這個，嫌棄那個，都pass了，連面也不想見。

“你這樣怎麽能找到喜歡的人？”嚴旭明教育他。

吳煜倔強的說找得到，但是也沒往下展開。

聯歡晚會開始唱歡樂今宵，到了該休息的時候，吳煜想起來還沒有喂呆呆獸，廚房太亂，來不及收拾，他把魚缸搬到茶幾上。

呆呆獸長胖了很多，但反應仍然遲鈍，吳煜趴在魚缸前，拿切成絲的蝦仁逗它，半天也不見張嘴。

嚴旭明在另一邊，隔着玻璃和水看他。

“你們年輕人是不是都特別反感相親？”他舊話重提。

“嚴老師，跟您我就實話實說吧，”吳煜嘆了口氣，“我沒回去，不是因為買不到票，是我根本就不想回去。”

他怕被催婚，嚴旭明意會了。

“結婚也沒有什麽不好的。”

吳煜垂下眼睛，面露惆悵，“我知道，但是我不可能和我喜歡的人結婚。”

嚴旭明問，“你喜歡有夫之婦？”

“怎麽可能？”

“那就是哪個大明星。”

也不是，吳煜接着搖頭。

“虛拟卡通人物。”

虧他想得出來，吳煜的笑容在臉上擴大。

嚴旭明猜不到了。

年輕人喂過魚，放下筷子，擡起眼皮瞄着他，神色複雜，猶豫了片刻，冷不防的說，“嚴老師，我喜歡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