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厭世-28

嚴旭明留下來,任前妻就這麽走了。

沒有意義,他們之間不存在和談,追出去只不過是令争吵拉長。他冷靜的考慮了片刻,撥通女兒的電話。

“怎麽樣,爸爸?”陳楚衣很關心,“我媽沒鬧出什麽事情吧?”

“沒事。”嚴旭明一筆帶過,“多虧你了。”

得了表揚,女孩在電話裏腼腆的笑,他接着交代,“你媽很生我氣,可能有段時間都不讓我來見你了。”

“不會吧?”陳楚衣哀嚎,“那得有多久啊?”

嚴旭明也拿不準,但他不能表現出來,他一慌,女兒會跟着慌,“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媽的脾氣,現在她在氣頭上,等氣消了就好了,這段時間乖一點,聽話,別跟她對着幹,嗯?”

“我還不夠乖啊?”陳楚衣發嗲。

女兒對付她媽有兩把刷子,嚴旭明不擔心,還有最重要的一點,他想起來,“以後我跟你吳叔叔的事情,你別再管了。待會你媽回來要是問,你就說是怕我們打架才說的。”

他們離婚時女兒已經五歲,懂得一些道理了,每次父母吵架,勸又勸不來,躲在旁邊哭,嚴旭明知道,陳錦如雖然表面上強悍,但心裏對此還是覺得虧欠了女兒,是她的軟肋。

“媽媽要是找我打聽吳叔叔呢?”

送她回去時,吳煜都在場,完全裝傻就太假了,“你挑無關緊要的說吧。”

結束通話,嚴旭明感到無比諷刺,幾乎想笑。他竟然為了維護一個男人,連女兒都棄之不顧了。但這也并不是吳煜的錯,是他觊觎不屬于他的景色,打亂一切,脫離既定的位置,吳煜和他的女兒都是他滿足一己私欲的犧牲品。

有人敲玻璃,嚴旭明回過神,看見是吳煜,打開車鎖,讓他進來。

吳煜就躲在畫廊對面的快餐店裏,坐在二樓靠窗的位置,暗中觀察,等嚴旭明的前妻離開,便走過來。

“她打人?”注意到他腫起的臉頰,年輕人瞬間眼眶紅了。

本來沒什麽的,他這樣,搞得嚴旭明也很傷感。

“還好,她這次沒帶剪刀。”

他的冷笑話失靈了,吳煜根本沒笑,微微皺起眉頭,眼淚刷的掉了下來,臉上滿是心疼。他擡起胳膊,手指先是落在嚴旭明下颌角的舊傷上,然後緩緩的覆住他的側臉。

年輕人的手掌很涼,火辣辣的感覺被壓了下去。

嚴旭明親了親他的掌腹,把手帕遞給他,轉身系上安全帶,發動車子。

“先回家,回家再說。”

“嗯。”吳煜擦幹眼淚。

晚上嚴旭明又仔細想了想,感覺陳錦如并不是無理取鬧,而是帶有極強的目的性。

離婚時,學校的盈利狀況不佳,嚴旭明還借了外債,前妻等同于淨身出戶。雖然後來,嚴旭明把房子錢、女兒的撫養費和以前補貼的家用折現給了她,但是算下來,陳錦如還是沒分到多少。這些年學校發展得這麽好,說不眼紅,是不可能的。她是怕吳煜侵占嚴旭明的財産,這樣留給女兒的部分就會減少。如果嚴旭明正常的找個女人結婚,那她自然沒有立場提出異議,關鍵就在于,嚴旭明和吳煜的關系是見不得光的,她可以盡情發揮,有恃無恐。

“我怎麽會跟衣衣搶呢?”年輕人聽他分析,急得要賭誓。

在財務方面,他們兩個人基本上是分開的,嚴旭明開始是想每個月給吳煜打零花錢,讓他可以買他喜歡的衣服、畫材……之類的,但是年輕人無論如何也不接受,說是想讓這份感情保持單純,嚴旭明倒覺得是他太單純。

陳錦如固執得很,跟她說這些不起作用。

“最近別去單位了。”這事恐怕沒完,前妻一直把女兒視為自己生命的延續,能争的寸土必争。

也不知道最近是多久,怎麽請假?大概只能辭職了。吳煜當即聯系徐總,借口說老家出了點急事,必須回去一趟。徐總很慷慨,讓他先不提辭職,批了半個月的假。

因為自己影響到他的工作,嚴旭明真的過意不去。

“要不我們……”

分開一陣子還沒說出口,吳煜有所預感,反應超級大,跳起來打斷了他,“不!”

嚴旭明被吼得一震,坐在沙發上,擡頭看着他。年輕人對他幾乎百依百順,從來沒有這樣當面駁斥過他,即使有不同意見,也只是扭扭捏捏面露難色。他感到很吃驚。

吳煜也察覺到了自己的失态,紅着臉,重新坐下,垂着腦袋,表情被兩側散落下來的頭發擋住,看不清楚。

他認認真真的說,“嚴老師,工作沒了可以再找,但是你,世界上再也找不到第二個了。”

嚴旭明從來沒有想過,他會成為誰的唯一,他的心裏被難以名狀的情緒塞滿了,很脆弱,又很柔軟,好像懷揣着一只剛出生的雛鳥,不知道怎麽安置。

他夠格嗎?

夜裏狂風驟雨,閃電頻頻點亮窗口。嚴旭明聽着轟隆隆的雷聲,難以入睡。年輕人窩在他身側,蜷起瘦長的身子,手臂松散的搭在他身上。自從他們在一起,吳煜睡覺就是這樣,不是腦袋靠着他,就是牽着他的手,反正總要挨着他,生怕他跑了似的。

嚴旭明不知道他現在做的事情是否正确,為了所謂的愛情,把兩人好不容易搭建的生活摧毀,可能,他們不會有好結局,違背社會規則的東西,即使動人,卻很難長久。而且這可能根本就不是什麽愛情,他只是在尋求刺激,等新鮮感過去,他仍然會厭倦。這種經驗又不是沒有過,考上大學、拿到房子的鑰匙、學校規模擴張……這些都曾令他高興到極點,可是過不了多久,他就從巅峰落下,習以為常了。

時間,真是世界上最殘酷的概念,毫不停留,不斷向前,人們所珍愛的一切都将在時間的蠶食下變質、腐壞,變成垃圾。他和吳煜,說不定也會,在層層疊疊的歲月當中忘記對方最初的樣子,拖着滿是褶皺的皮囊,用最惡毒的語言,互相指控。

嚴旭明低下頭,望見吳煜的睡顏。昏暗裏,年輕人的皮膚那麽光滑,又長又卷的睫毛安靜的栖息在眼皮上,眼窩和鼻子的輪廓接近西方人,像古典油畫裏的美男子。

他忍不住擡手撫摸。

年輕人被他的動作喚醒了,睡眼惺忪,“嚴老師,你還不休息?”

嚴旭明不想讓他知道自己失眠,“打雷,我被吵醒了。”

吳煜笑起來,“再睡一會吧,你明天還要上班。”

“嗯。”嚴旭明讓他也睡。

年輕人活動了一下身體,剛要合眼,突然想起什麽,緊張兮兮的抓住他的胳膊,“嚴老師,你的前妻不會去學校鬧吧?”

他還在擔心這件事情,嚴旭明感到非常愧疚,他這麽一個大男人,居然沒能力保護好自己的伴侶。

“不會的。”學校是他的收入來源,只要陳錦如是為了争財産,就不會讓他沒有錢賺。

吳煜終于安心睡去。

又一道閃電,照亮深黑的房間,牆上和天花板上的畫作看起來陰森森的,像百鬼夜行,但嚴旭明在吳煜筆下衆多怪奇形象的包圍當中,卻覺得很踏實。但願這些怪物真的能活過來,成為他們的守護者,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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