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走鋼絲

雖得了陸青青一句“好啊”，但內心深處，林琅仍舊覺得陸青青沒準又要鴿自己。畢竟前面都被鴿過兩次了。

她甚至很理解陸青青。

在飛機上哭得那麽丢臉，看她哭的人還是前合作對象，還炒過一段時間cp——重點是炒cp過程中，兩人發糖發的轟轟烈烈。後來陸青青的粉絲急吼吼要與林琅解綁，又與cp粉掐過一段時間。再往後，陸青青和男星有了合作，林琅又仍舊是那個18線小透明。陸青青的粉絲，或說粉頭背後的經紀公司判斷認為，這對百合cp已經不會成為陸青青未來職業道路上的污點，這才放過林琅。

從一段商業合作來說，她們兩人再見面，應該內心尴尬才對。

只是職業習慣使然，要求她們在彼此面前露出笑臉。

林琅将心比心了一番，随後愉快地在家休息一天。她翻出自己這些年拍的片子，一一看過去。其中很多都是三流制作、三流特效的典型爛片，即便如此，林琅仍能摸着良心說一句，她飾演任何一個角色，都絕對、絕對是用了心的。

甚至很多時候，片子的導演、編劇，也都在認真打磨。可有些時候，不是用心了，就能拍出好作品。

前些年，圈裏有一場轟轟烈烈的鬧劇。片方斥資上億，搭建出一片如夢似幻的奇幻拍攝場地。又請來知名演技派，力圖打造出一個中國版《魔戒》。可電影上映，卻收獲慘淡，觀衆一致表示，所謂斥資上億的場地未免太醜，看了瞎眼。

林琅後來隐約聽說，那片子的投資方、導演等人都虧得血本無歸。

她給自己切了一盤水果。如今沒什麽工作，存款又還充裕，于是連時間都變得不值錢起來。她一面哼歌，一面耐心地将蘋果切成兔子形狀，再紮上牙簽。最後看着成品，再想想飛機上的陸青青，林琅心道：“我真是個沒追求的人。”

但她安于此。

于是林琅端着水果盤子，重新坐回沙發上。她身體陷入沙發中，一遍遍看過往鏡頭中的自己。蘋果很甜很脆，咬上去的時候，舌尖能碰到一點迸濺出的果汁。

天漸漸暗下來，林琅卻沒有開燈。她像是陷入一片長久的沉寂、一個只有自己的世界。

直到手機鈴聲響起，陸青青的嗓音裏有疲憊，有溫柔，有期待，還有一絲難以察覺的甜蜜，問她：“琅琅，我下班啦，你來接我嗎？”

林琅：“……”

林琅從沙發上坐直，看一眼手機。果然，已經八點四十了。

Advertisement

她問：“你的助理呢？司機呢？”

陸青青回答：“你不是要請我吃飯嗎——”陸青青的聲音裏帶了一點慵懶，林琅莫名能想象出陸青青靠在椅背上、看着自己修剪精致的指甲的模樣。她下意識咬一咬自己的指甲，看一眼水果盤。

林琅吃了這一盤子水果，如今腹中不算空空，并不覺得餓。但在聽到陸青青柔軟的嗓音時，她忽然覺得喉嚨發幹。

于是林琅站起身。她光着腳，踩在地板上。阿姨昨天來打掃過屋子，地板很幹淨。或許落了些許灰塵，但林琅并不在意。

電視散發着熒光，林琅毫不費勁地辨認出家具擺放的位置。她從茶幾上拿了杯子，給自己倒水。水流“嘩啦”作響，屋裏又太安靜，于是陸青青輕易聽到。

陸青青靜一靜，問：“琅琅，你還在家嗎？”

林琅握着水杯，漫不經心地應一聲。

水微微發燙，溫度順着杯壁，湧進林琅掌心。她漸漸覺得溫暖，又走到燈開關之間。

“啪嗒”一聲，滿室明亮。

陸青青輕聲說：“我在京大這邊，今天節目是在這裏拍的。”

林琅心想：“京大裏許多學生，學生總愛圍着明星。你讓助理走了，如今自己一個人嗎？”她有些擔心陸青青，便道，“好啊，我去接你，你想一想晚上吃什麽。”

陸青青的聲音裏帶點委屈，說：“啊，是讓我點單嗎？”

林琅莫名覺得陸青青是在責怪她。

果然，對方下一句話就說：“我還以為你已經做好啦，琅琅。”聲音很輕，尾音飄起，像是即将融入夜風裏。

林琅看一眼空蕩蕩的餐桌，說：“沒呀，等你。”

陸青青似乎笑了笑，說：“好，那我也等你來。”

通話結束後，陸青青坐直身體，對保姆車中的助理、司機說：“再等二十分鐘吧，算你們加班費。”

助理嘻嘻哈哈地笑，說：“不用不用，我們哪天不加班？工資就是這麽算的。”

陸青青笑一笑，說：“那行吧。”

她手摩挲着手機。今天跑了一天，她真的非常累了。好在她如今算火，《Running》的導演也不為難她，游戲整蠱的重點都落在另一個男星身上。陸青青都能想象得到，等節目播出後，對方會怎樣上熱搜。當然，張姐那麽喜歡制造話題的人，肯定也要把她也送上去。

不過陸青青習慣了。

她又等了二十分鐘，期間甚至小睡片刻。只是這場睡眠真的太短，她很快醒來，看到林琅給自己打電話。

于是她給助理打了個手勢，自己下車，看着周邊的标志性建築物。助理在她身後關掉車門，給經紀人彙報：“青青姐和林琅約了晚飯。對，嗯，我看到她上林琅的車啦，安全。”

車上，林琅第一句話就是：“你有點當紅女星的自覺好吧？如果被人發現你一個人在這裏，被要簽名的人擠爆都算好的。前幾年有人上活動的時候直接被粉絲壓倒在地上擁吻了，遇到這種情況你要怎麽辦？當時還有保安在呢，都拉不開人，你看你這細胳膊細腿。”

她語速很快，說了一通，看到陸青青面上的疲色，于是聲音緩和下來，說：“太晚啦，你餓不餓？我出門之前煲了湯，回家先喝一點，開開胃。之後再給你做菜，很快的，我已經想好食譜啦，不用等很久。”

陸青青彎一彎唇，說：“好呀。”完全沒接口前面的話。

林琅說：“對了，你助理都走了的話……”你晚上睡哪？

她後半句話沒說出口，陸青青已經接道：“我給司機講了，明早去你家樓下接我。”

林琅握方向盤的手頓了頓，未多說什麽。

她當時買房，買的是三居室，覺得自己以後混出名堂了，可以把爸媽也接來住，剩下一個房間當客房，偶爾有朋友來了，也能睡一晚。

後來爸媽一直都待在老家，覺得老家朋友更多，于是林琅也不再提這茬。

說起來，她們營業最熱絡的那段時間，陸青青也在她家睡過。

陸青青靠着車窗發呆，過了會兒，看着路邊霓虹燈彩，“你家小區前些日子還被拍了，說那誰出軌。”

林琅：“對啊，不過應該是其中一方找人拍的吧，平時門禁明明很嚴。”

陸青青笑了笑，聲音又甜起來。可大約是因為太累，連嗓音中的清甜都打了折扣。她坐得歪歪斜斜，很不像樣，又很放松，說：“我之前想過，等我買房子了，也買在你那裏。”

林琅心中一動，說：“你覺得我家房子怎麽樣？”

陸青青一怔。

林琅很不走心，卻的确是在推銷，說：“樓層、采光都挺好啊，地段也不錯。而且我住了蠻多年，和鄰居打過交道，都挺好相處的。”

車內的空間不大，陸青青似乎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她心中一片混亂嘈雜，總覺得自己是不是誤會了林琅的意思，可對方又說得那麽很明白，怎麽會誤會呢。

她慢慢轉過臉，想看一看林琅的神色。只是轉到一半，又停下來，意識到：“不行呀，我看了琅琅，她也會看到我。”這樣暴露出底牌，未免太早了。

陸青青想要更多的安全感。

她身體向後靠了靠。林琅懷疑她想脫鞋子。如果是自家表妹在車上這樣做，林琅大約會直接吐槽，但又覺得表妹平時很辛苦，即便是在車上脫鞋，也一定是太累了，還是讓禮貌見鬼去吧。

可如果是陸青青呢。

她從前就覺得，陸青青待她，未免有些太熟稔了。

林琅講：“對啦，我車上的椅套和家裏沙發上是一個風格呢。前短時間突然想換，覺得之前那個椅套顏色太暗，看着不太舒服。後來去挑，一眼就看中這個。當時覺得好親切，結果回家一看，就看到沙發。”

陸青青配合地笑一笑，說：“你聽過那個段子嗎？相親三十次，終于對最後一個人一見鐘情，覺得前世有約。結果結婚以後，岳父岳母說，‘你們倆當年第一次相親時要是看對眼了，哪有後面那麽多次’。”

林琅也笑，說：“嗯，聽過。”

陸青青聲線更軟，說：“你都聽過，還讓我再說一遍……”

她覺得這樣的對話實在太無聊了，可其中又充滿煙火氣，讓她忍不住想要講下去。

兩人就這樣聊了一路。

到上電梯時，陸青青的心跳仍然沒有慢下來。

她跟着林琅，一路上樓。期間有人上下電梯，看一眼帶着口罩的陸青青，又毫不在意地轉過視線。這個小區明星很多，其他住戶也是各行各業的知名人士。見陸青青這副模樣，心裏已經有譜。

陸青青未在意來人。她側着頭，看鏡子裏映出的自己的影子。錄了一天節目，只在車上休息片刻。她心悸、疲憊，覺得心髒都要不屬于自己了。

可林琅——琅琅方才說的話，為什麽不繼續講下去了呢？

電梯停下，有人下去。漸漸的，金屬籠子裏只剩下林琅與陸青青兩個。

陸青青如願以償地聽到林琅開口，說：“你看這個朝向，冬暖夏涼的。對啦，冬天的供暖也很好。”她一面講話，一面掏鑰匙，發出一串叮鈴哐啷的動靜。陸青青站在她身後半米，看着她的背影，心中有把火在燃燒。

她想到自己的銀行賬戶，想到經紀人，想到自己和公司簽的合同。想到微博，想到海角社區，想到網上無數平臺裏她的粉絲、喜歡她的那些人，願意為了幫她打榜而甘願日夜努力的人。

有時候，陸青青會很茫然。喜歡一個人、願意為對方付出時間，這應該是很平常的事。但當喜歡她的人是一個龐大群體時，裏面的每一個“個體”就被簡化成了一個微不足道的數字、一個看過即忘的ID。她時常會想：“她們為什麽會喜歡我？為什麽不喜歡琅琅？”

但陸青青又從來不能和旁人講自己的苦惱。別人聽了，也只會覺得她矯情。

林琅家門旁邊有一個小小的陽臺，在等林琅開門時，陸青青一側頭，就能看到外面的萬家燈火。

她的心跳終于慢了下去。

當初進《雙生》劇組，後來和經紀公司簽約，再後來拼命一樣地上通告、拍電視劇，她所為的，不就是紅，不就是流量，不就是賺錢嗎？

她不知道為什麽那些人會喜歡自己，會甘願為自己花錢，會一次性買幾百張她的EP——這年頭，哪家流量小花不是全面發展，陸青青當然也出過EP，唱的是電視劇主題曲，還有幾首風格類似的情歌，其中調音師功勞甚偉——但經紀人張姐曾說過，她會負責這些，陸青青不需要明白，她只需要在鎂光燈下發光發熱就夠了。

她有一張上天賜予的精致面孔。

林琅終于打開門。

她側頭看陸青青，笑一笑：“好啦，進來吧。”

陸青青應一聲，踏進門扉。

她聞到湯的鮮香味。

明明是很淺淡的味道，但陸青青餓了許久，這會兒香味入鼻，她肚子發出一陣“咕嚕”聲。她捂住臉，像是難為情，說：“我中午就沒怎麽吃飯，原本覺得餓過頭，已經沒感覺了。”這樣小聲解釋一句。

林琅理解地笑了笑，說：“好啦，你坐在餐桌那邊吧，我去給你端湯。”之前走的急，好在冰箱裏有備好的菜，阿姨已經洗過、切好了，林琅只需要把所有材料放進鍋裏。

她去廚房忙活，陸青青就坐在餐桌邊，托着下巴，看林琅的背影。

“琅琅。”陸青青懶懶地喊了一聲。

林琅回頭，問：“怎麽啦？”

陸青青的心髒被驀然一擊。

林琅明明站在那裏，可她又覺得，林琅就在自己身前了。她稍微伸出手，就能碰到對方。

滿室湯的香氣，還有一個為她端湯的人。

這就是“家”啊。

陸青青低下頭，手指點着手機屏幕，聲音還是自然平穩的，問：“你家wifi密碼是多少？”

林琅報出一串數字，陸青青則看着手機上的“已連接”發呆。她很想說一句：“琅琅，你這麽多年不換密碼，很不安全的知不知道。”但這又沒法解釋自己剛剛的問題。

陸青青選擇閉口不言。

她又想：“這串數字，像是誰的生日啊。”會是琅琅的爸爸媽媽嗎？她不知道。

林琅很快端湯過來。很普通的小雞炖蘑菇，還放了玉米。聞起來便覺得鮮，嘗一口，更是滿口香氣。

陸青青原本勉強平靜下來的內心又泛起漣漪。

林琅講：“你先喝一點，墊墊肚子，也算開胃。”

陸青青答應：“好啊。”

她很認真、很認真地端着碗，慢慢喝湯。

陸青青過去也常常自己炒菜做飯。父母在廚房裏很不靠譜，她很小就學着自己自給自足，手藝還算不錯。上大學那幾年，她去本地同學家裏，偶爾也會露一手。

後來進入娛樂圈、與經紀公司簽約後，她忙的時常半夜趕飛機，晝夜颠倒，吃飯更是各種湊合。不是說吃的不好，很多時候餐盒裏的都是公司專門請專家制定的營養餐。但說起來，離上次她吃這麽一餐家常飯，已經過去幾個月了。

起初，和林琅的飯約僅僅是句玩笑話。

到後來，陸青青雖然遺憾自己總有事、總錯過，但也覺得沒有太多可惜。她以為自己僅僅是錯過了在飯店包廂裏和林琅講話的時間。

如今，她忽然慶幸，昨天自己在飛機上遇到林琅。

陸青青喊：“琅琅！”

林琅這回沒有回頭，直接背着身問：“怎麽了？”

陸青青說：“你昨天怎麽在飛機上呀？”

林琅道：“之前我不是回家了嘛。”

陸青青沉默片刻，幽幽道：“然後就一直到這會兒？”

林琅道：“對啊。”

陸青青嘆口氣，有點羨慕，有點嫉妒，也有點不可思議。她想問林琅：“在家摳腳這麽久，親，你打算退圈嗎？”但這種話，有點問不出口。

稍微把握不好尺度，就像是再炫耀。

所以陸青青選擇繼續喝湯。

一邊喝，一邊想：“那也很巧啊。那麽多航班，那麽多人，我們偏偏遇到了。”這樣的念頭一起，就有些剎不住閘。

她像是走在鋼絲上。

一面是燈紅酒綠，璀璨未來，一面是一個替她端湯的溫柔身影。

陸青青惡狠狠地咬一口蘑菇，想：“小孩子才做選擇，我成年了，我……”

還是沒法全都要。

廚房裏很快傳來飯菜香氣。

林琅考慮到了陸青青的口味，也想到，陸青青忙了一天，待會兒就要睡了，應該不想吃太油膩的菜，于是最後端上桌的菜都沒有濃重顏色。陸青青一一嘗過去，幸福的要暈倒。

陸青青嘤嘤嘤：“太好吃了！”

林琅笑一笑，說：“待會兒要淋浴還是泡澡？”

陸青青眼淚汪汪，說：“哇還能選嗎？對了，我就這麽來了，也沒拿換洗的衣服……”忽然很為難。

林琅說：“客房裏有一次性的洗漱工具，睡衣也有新的。護膚品可以用我的，明天的話，”她遲疑一下，“就穿你今天這身吧，洗了，能幹。”

陸青青由衷的感慨：“琅琅，你太好了吧。”

林琅說：“嗯，快吃飯吧。”

平時習慣在保姆車上快速解決吃的，這會兒到餐桌上，陸青青卻有意細嚼慢咽。她到底是貪心的，舍不得眼下燈火。

林琅也不催她，而是問：“選好了嗎？泡澡還是淋浴。”

陸青青掙紮：“想泡澡，也想多睡會兒。”

林琅嘆道：“怎麽和小孩子一樣。”

陸青青嘟囔：“我才不是小孩子。”雖然粉絲做了一堆“青青錯了”“媽媽原諒我”的表情包，把陸青青的臉p在小朋友的身體上。陸青青第一次看到，覺得挺好玩。後面見多了，就覺得粉絲果然囊括衆生百态，一群沒準還沒她大的小姑娘，就想着給她當媽。

林琅說：“明早你幾點起床？”

陸青青答：“她們八點來接我。”明天要去拍一個雜志的內頁，還有半天時間用來接受采訪。如果她住自己家，起床時間恐怕得再往前推一小時。那家雜志的辦公室離她家太遠，離林琅家倒是近。

林琅看一眼時間：“現在十點半了，你可以泡半個小時，邊泡邊敷面膜吧。我去給你放水。”

陸青青：“嗚嗚嗚琅琅你真的太好了！”為什麽要這麽瘋狂撩她啊，她很容易動搖。

林琅笑一笑：“浴缸有按摩功能哦，你可以好好體驗一下。”

陸青青點頭，心髒怦怦跳動。

暖色的燈光下，林琅眉眼溫柔，看着陸青青。這一刻，陸青青又想到她們在《雙生》劇組的時候。也是這樣的燈光，也是這樣溫柔的眼神，琅琅——

林琅說：“以後買房子的話，可以考慮一下我這裏哦。”

林琅的确不急着賣房子，但這裏地段好，陸青青長租來住也不吃虧啊。當然，直接說租可能不太合适，陸青青如今住的是經紀公司統一為藝人租的地方，林琅直接挖牆腳，總怪怪的。

她選擇曲線救國，先讓陸青青感受一下，在這裏住的多舒服。

陸青青眨巴兩下眼睛：“……琅琅，你在推銷嗎？”

林琅斟酌一下這兩個字，遲疑着點頭。

陸青青又有點想哭了。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周一一 的手榴彈，＆@NANA 的火箭炮x2~

愛你們（づ￣3￣）づ╭?～

昨晚舍友睡得早，敲鍵盤聲音有點大，會吵到她，所以空了一天，不好意思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