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一盞燈

林琅能看出來，随着自己的話，陸青青的神色一下子蔫了下去。

但林琅不明白，陸青青哪點不開心。

兩人之間隔着一個餐桌，三菜一湯，還有一盞燈火。

陸青青手捏調羹，在湯碗裏晃悠悠，晃悠悠。

林琅看她這樣為難，心猜：“難道是她們公司的合同比我之前猜的還嚴格？陸青青買房遙遙無期？”這樣一想，就覺得陸青青有點可憐了。

不過一般來說，本國藝人的合同再壓榨，也總有個度。可要是隔壁國家，藝人出道十年還買不起房的情況也多了去。

林琅心裏各種念頭轉過一圈，最終覺得：“算了，這是她的隐私。”于是體貼地說：“那我先去放水啦。”

陸青青“嗯”一聲，聲音很輕、很軟。

林琅看她一眼，叮囑：“你待會兒吃完了，就直接去浴室。我先給你拿洗漱用品。”家裏有洗碗機，不用擔心洗碗問題。

陸青青又“唔”，了聲，更軟了，林琅懷疑她下一秒就要睡着。

好在沒有。

陸青青進浴室之前，林琅擔憂地叮囑：“千萬別不小心睡了啊，困的話就站起來淋浴吧。”

陸青青答應下來。

林琅又道：“按摩功能真的蠻舒服的。”

陸青青笑一笑，說：“剛剛不是還讓我別睡着嗎？按摩的時候睡了怎麽辦。”

林琅覺得她講的有道理，便遺憾地停下推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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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林琅走了，陸青青環視浴室一圈。她從前就覺得，林琅在裝修時似乎偏愛暖色系。不像公司為她統一租的公寓，整個性冷淡色調，看起來高端大氣上檔次，其實感覺和住酒店差不多。

她湊到鏡子面前，仔細看林琅的護膚品，想：“去年琅琅過生日，我送了她一套，不知道她用了沒有啊。”

三分鐘後，陸青青很可惜地下結論：“反正這上面沒有。”

但時間過去許久，沒準林琅是一收到就用了呢？這樣一想，陸青青又開心起來。

等脫了衣服，陸青青試着将足尖探入水中。剎那間，略燙的水溫讓陸青青忽然戰栗。

很舒服。

她想到林琅給自己推薦按摩功能時所說的話，唇角微微彎起一些，覺得琅琅實在太可愛了。可她會錯了意——到底還是會錯了意。陸青青說不上自己如今是更釋然，還是更可惜。

她将自己整個人浸在水裏。又天馬行空地想：“有空可以和琅琅去泡溫泉吧，她應該很喜歡。”

一門之隔，林琅在餐廳收拾好桌面，又看看時間，自己去另一個洗手間沖淋浴。她很快沖完，出浴室擦頭發時，另一個浴室還是靜悄悄的。

林琅打了個小小的哈欠。

她忽然覺得眼下這一幕實在很奇妙。自己與陸青青一起吃飯、一起洗澡——林琅在心裏糾正：“不對，是同一時間洗澡。”接下來，她還要等陸青青洗完，兩人一同入眠。

如今無事可做，她又坐回沙發上，邊看電視邊發呆。

等電視劇切下一集的時候，屏幕上跳出一段廣告，陸青青的臉出現在上面。

林琅：“……”果然，這女人，到哪兒都能看到她。

她面無表情地看着廣告倒計時，連陸青青開門的聲音都沒聽見。一直到陸青青走到沙發後，叫她：“琅琅。”

林琅的身體微微一震。

陸青青遲疑道：“我吓到你了嗎？對不起啦。”

林琅側頭看她。

陸青青恰好擡頭，看向電視屏幕。她似乎是瞄到自己廣告的最後一秒，忍不住笑一笑，說：“我在浴室裏沒看到吹風機，可以借一下嗎？”

林琅說：“我去取。”她平時不太愛用吹風機，總覺得麻煩。屋裏又不冷，等頭發自然陰幹，也不會感冒。但陸青青是不同的。她一直在趕時間，能省下一時片刻都很好。

陸青青很快吹完，拿着吹風機回客廳一看，林琅照舊頂着一頭潮乎乎的頭發。

陸青青心下天人交戰，掙紮良久：“琅琅。”

林琅側過頭，今晚第無數次問出那句話：“怎麽啦？”

她換了睡衣，露出潔白的鎖骨。

陸青青怔怔看着這一幕。

林琅無知無覺，絲毫不曉得陸青青心中波動。她擡手捏一捏頭發，似乎很嫌棄上面的水漬，可“嫌棄”的表情也僅僅是一閃而過。她身體向前一些，趴在沙發背上。沙發遮住了她的鎖骨，也遮住更下一些、隐隐約約從領口露出的豐盈處。

林琅閑閑道：“吹風機放在桌子上吧，明天再收。”

陸青青握着吹風機的手指動一動，沉默片刻，說：“你不吹嗎？”

林琅道：“懶得弄啦，你先睡吧。”

陸青青道：“不吹頭發不太好哦，容易感冒。”

林琅又捏一捏頭發，“唔”一聲，說：“不會呀，屋子裏又不冷。”

陸青青聲音有點悶，說：“好的吧。”

林琅笑一笑，問：“嗯，你早點睡。”

陸青青：“……”她繼續掙紮、猶豫，“不然我幫你吹？”

林琅：“……”？？？

兩人對視，陸青青努力讓自己不要錯開視線。她并不知道，這一刻，林琅的心情也差不多。

兩人沉默了半分鐘，才又同時開口。

陸青青：“哈哈，哈哈。”好尴尬。

林琅：“好啊。”

事情就走到這樣一步。

林琅還是坐在沙發上，而陸青青站在她身後。沙發旁邊就有插口。

陸青青攬起一點林琅的發絲，有點羨慕，說：“我最近掉頭發特別嚴重。”她拿着吹風機，細細吹過林琅的發絲，感受着溫熱的風流過自己指縫。她嗅到林琅發間洗發水的味道，但很可惜，和她如今發間的氣息不太一樣。

陸青青悵然，又有點不明所以：“琅琅，你家兩個浴室放的洗發露還不一樣嗎？”

林琅正在刷微博，聞言“嗯”一聲，答：“對呀，去年雙十一的時候買了好多。”

陸青青失笑：“你也在雙十一買東西呀？去年我也是，買了好多，看到眼睛都酸了才算完。”去年她出道爆紅，銀行卡裏多了之前二十餘年都沒見過的龐大數字。她買完東西，才恍然覺得自己是不是花錢花過頭。但後來又有接連不斷的新工作找上來，無數品牌商送她東西。她花了很長時間，終于做好心理建設。

這些都是她應得的。

林琅的發型是黑長直，清湯寡水的，和陸青青頭上特地吹出的卷發完全不同。但大約是因為這個，她發質也比陸青青好一些。

陸青青繼續找話題，說：“那你平常用什麽東西護理頭發？之前都有粉絲說讓我去植發了。”不過是開玩笑的說法。

林琅說：“沒什麽吧，就早睡早起。”

陸青青覺得自己膝蓋有一點疼。

她抱怨：“你明知道我做不到嘛。”

林琅說：“所以你才會脫發啊。”

陸青青：“琅琅，你這是在往我心口紮刀。”

不知道為什麽，她這樣講，林琅倒像是笑了一下。

“對啦，”陸青青問，“你為什麽忽然提到賣房？”她先前洗澡，腦子裏亂七八糟，想了一堆事情。最後，總停留在林琅的話上。

她想了很多種可能。劇本看久了，連這種事也在腦海裏演變成一場狗血。陸青青拿不準林琅的積蓄，但賣房這事兒多半和缺錢挂鈎。琅琅演過很多戲了，怎麽會缺錢呢？難道是有什麽違法亂紀的事兒？

呸呸呸，不能這麽想琅琅。

陸青青自己編了八百十個劇本，各有不同結局。眼下直白地問林琅，居然有點賭博意味在其中。她心裏的小人們吆五喝六地下注，期待從林琅口中得到一個肯定答案。甚至真的有堵住，猜對了就獎勵自己一塊蛋糕，猜錯了就連吃一個月蔬菜沙拉。

她一直在控制體重。粉絲口口聲聲說不想看到排骨精，但說白了，她們就是喜歡瘦到沒胸的人上鏡。

陸青青有點難過。

她簽約到現在，減肥減的連胸都小了一號。

林琅刷着微博，毫不意外地在熱搜上看到陸青青。

因為太不意外，她甚至沒和陸青青提起這件事，而是見怪不怪地劃過去，口中答：“想回老家開火鍋店。”

陸青青：“嗯——嗯？？”

林琅說：“之前不是和你講過了嗎。前幾天回老家的時候順便看了一下出租的商鋪，圈了幾家，先談一談。”

陸青青僵住。她腦筋打結，懷疑今天是愚人節。但看看窗外——算了，什麽都看不出來。

今天當然不會是愚人節。

陸青青磕磕巴巴，說：“你、你說什麽？”呆了太久，她連自己手上的吹風機都忘了。

是，琅琅的确說過一次，可誰會把那種開玩笑的語氣當真啊！然而如今林琅都要賣房了，顯然是認真的。

風口對着一個地方吹太久，林琅往旁邊縮一縮，“回老家開火鍋店嘛。”

陸青青一個激靈，意識到自己剛才大約是燙到林琅。她歉疚地重新調整好姿勢，攏起最後一小把濕發，慢吞吞說：“怎麽這麽突然？”

搞得她腦子都要亂成漿糊。

林琅答：“不突然吧，我計劃蠻長時間了。接《雙生》之前就有這個打算。”但《雙生》讓她在娛樂圈裏又茍了兩年。

陸青青還是說：“太突然了。”她完全、完全接受不了啊。

陸青青垂眸，看着林琅的後腦。她撩起林琅頭發的時候，能見到林琅白皙的後頸。雖然沒有觸碰，但看起來就覺得琅琅皮膚細膩，摸上去手感也一定很好。

林琅看不到陸青青眼神的變化。她講：“嗯，還好吧，我爸媽年紀也大啦，想多陪陪他們。”

玩家[林琅]，朝玩家[陸青青]施法，使出[父母遁]。

玩家[陸青青]被擊中，MP-111

玩家[陸青青]MP餘量為：889

陸青青緩了片刻，調整自己的語調。她很希望自己能夠表現的自若一點，說到底，她和林琅關系最好的時候已經過去了。

她的手指在琳琅發件穿過，溫柔地梳好打結的地方。她想到自己苦惱脫發的時候，想到自己夜不能寐的時候，想到自己在飛機上度過一晚又一晚的時候。這一刻，陸青青忽然又很理解林琅的選擇。

但她還是會覺得遺憾、覺得難過啊。

陸青青努力想要笑一笑，可鼻尖發酸。她原本覺得不至于的，自己哪有這麽愛哭啊，昨晚是實在被工作壓到崩潰了，才在洗手間裏放縱發洩一下。可如今呢，她僅僅是聽到林琅要退圈而已。

再也不會和她一起拍戲，再也沒有機會一起工作而已。

“琅琅，”陸青青回憶起從前，“我在《雙生》劇組裏，認識的第一個人就是你啦。”

林琅糾正：“是林導才對吧。”不然陸青青是怎麽過試鏡的。

陸青青笑一笑，很無奈，說：“我是說‘認識’，交朋友的那種‘認識’，和林導只是‘見面’而已。”

林琅的頭發已經幹的七七八八了，但她還是沒有放下吹風機。

林琅心想：“這個标準有點奇怪啊。”但既然陸青青這樣說，她便也不反駁，順着講了下去，“這麽說的話，我也是啊。”

陸青青道：“我原本覺得，咱們以後肯定還會合作的，《雙生》也要拍第二部 了。”她此刻倒是不再提起和林琅一起拍第二部的事，或許是已經收到口風，知道林琅确實不會參演。至于之前在微博上那些話，也可以理解成張姐默許她炒作電影第二部。

而非給林琅帶一波流量。

林琅難得不知道如何接話。

她其實不太明白陸青青的心态。這個圈子裏，聚聚散散都是很尋常的事情。在她看來，自己和陸青青能有一次高質量的合作，已經是很好的結果。

但這話說出來，林琅自己都覺得自己冷漠。

于是她想了想，答：“雖然不合作了，但以後可以常聯系呀。你以後去西都，覺得累了，也可以來我家住。我給你做別的菜。”

陸青青心中驟然柔軟。

林琅再次提出：“所以你就去我的火鍋店吃一頓、拍張照片呗。”

陸青青：“……朋友，我的廣告費很貴的。”

林琅特地用了誇張的語氣，講：“都說了是‘朋友’啦，談錢多傷感情。”

陸青青笑一笑，說：“吹好啦。”先前略顯傷感的氣氛一下子被蓋過去。

林琅斟酌片刻，說：“再說了，我還有一年的合約，沒準有別的機會。”

陸青青“嗯”一聲，忍不住揉一揉被自己吹得很蓬松的發絲，道：“睡吧，我好困啦。”

林琅再次肯定，陸青青是真的自來熟。

這晚，林琅睡主卧，陸青青睡那間大一點的、原本是林琅為父母準備的房間。也是巧合，兩人之間僅僅隔了一堵牆。

牆左，林琅忽然記起，自己似乎沒問陸青青，她明早吃不吃早飯。

還是助理會給陸青青帶？

林琅在床上滾了兩圈，拿起手機，很拿不定主意。陸青青先前太累了，如今一定已經睡着，即便發微信去問也八成沒什麽結果。

她胡亂想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放下手機，想：“明早再說吧。”

牆右，陸青青側躺着看牆壁。

牆上貼了壁紙，是很柔和的米色，連花紋都很素雅。她不知道這是林琅特地選了母親喜歡的樣式，還在心裏想：“琅琅喜歡這種壁紙，果然是個很溫柔的人吧。”

會溫柔的、用很不經意的姿态，打破她所有那些不該有的想法。

陸青青知道，這對自己來說其實是最好的結果。她就是想紅，想要流量，想順着眼前的璀璨星路一直前行。可她還是有點難過。

隔着一堵牆，兩人睡了一夜。陸青青年少時還會認床，但到如今，一年裏能有大半時間睡在酒店，倒是改掉自己從前的毛病。林琅家中的被褥似乎是曬過，還帶着陽光的氣息。她一夜好眠。

第二日洗漱時，廚房裏已經傳來粥的香味。

陸青青在心裏嘤嘤嘤，覺得林某簡直在引人犯罪。她加快動作刷牙洗臉，還一邊給助理發消息，說：“不用給我帶早飯啦。”

助理飛速給她發了一份禁食清單，提醒她不要忘了控制飲食。

陸青青一面答“好好好”，一面心情極好的小聲哼歌。她其實已經看過那份清單很多次，但眼下無事，便又戳開。

幾分鐘後，餐桌上，陸青青問林琅：“琅琅，你做飯的時候……”早餐是玉米雞絲粥，再加一小份蔬菜沙拉，“是不是特地沒加我們公司禁食清單上的材料呀？”

林琅應一聲。

陸青青感動得一塌糊塗，覺得林某不是“簡直”，是“完全就在”引人犯罪。她嘤嘤嘤，“你對我太好了。”

林琅道：“你們公司那個單子幾乎是公開的。”公開被圈裏人嘲笑“變态”，什麽時候經紀公司連藝人吃什麽都要管？但笑歸笑，還是不少人偷偷照着來，并表示減肥效果不錯。

陸青青嘗一嘗粥：“不過是不是加了點香油？”

“對，”林琅點頭，“不然太沒滋味了。一點點，算是犯禁嗎？”

陸青青笑眯眯地，“不算！你不說我不說，沒人知道啦。”

下一刻，她手機屏幕一亮。

助理：親！把你早飯拍一份給我~張姐說要存檔。

陸青青：“……”

當紅流量小花在心裏爆了句粗口。

她僵着臉，在林琅面前拍照。林琅憋笑，道：“還好只加了一點香油，也看不出來啦。”

陸青青恹恹道：“唔，我覺得這份工作太沒意思了。”

林琅搖一搖頭，并不把陸青青的話當真。

早飯很快吃完。

陸青青在內心評價，這的确是她近幾個月來吃過的味道最好的一頓早餐。她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和林琅揮手說拜拜。

林琅笑盈盈地送她到玄關，說：“工作加油哦。”

陸青青點頭。

她們都不知道，這次道別之後，兩人很長一段時間都沒再見。

《雙生2》正式開始選角，林琅的經紀人李姐那邊毫無動靜。林琅覺得理所當然。

但接下來還有一年合約時間，公司也不可能完全讓她坐冷板凳。這段時間裏，李姐陸陸續續給她其他幾部本子，讓林琅先看。林琅一一看過去，覺得這大概真的會是自己的告別之作了，便拿出去年看《雙生》劇本時的用心。

微博上，《雙生2》的選角撲朔迷離，宛若一出大戲。陸青青幾乎一直挂在熱搜上，林琅也跟着蹭了幾次。但哪怕是她上熱搜的時候，前面也一定跟着陸青青。評論區往往一群粉絲表白，晴朗cp的支持者很快被唯粉壓到最下面。

她被這樣溜着，自己不介意，cp粉卻鬧出很大動靜。到最後，甚至有陸青青唯粉過來私信她，讓她不要倒貼陸青青。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海上生明月刀 小可愛的地雷和營養液（x30），謝謝@周一一 小可愛的營養液（x10）~

渣作者微博在轉發抽獎，獎品是mac的棒棒糖唇釉，小可愛們有興趣的話可以去轉一下~

我真是每篇文都要寫吹頭發梗_(:з」∠)_

但真的好喜歡這個梗15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