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他渾身上下一無是處的想法有點片面,至少他這身材還是不錯的。
努力了幾次,她才不動聲色地移開了目光。
寧時修似乎沒有注意到她的異樣,湊過去看她手下的洗菜盆:“打算做什麽?”
沐浴液的薄荷味撲面而來。許冬言低頭洗菜,沒有說話。
寧時修從竈臺的塑料袋裏拿出一個西紅柿,在正流着水的水龍頭下沖洗着。
許冬言沒有阻止他,他沖了多久,她就看了多久。看他結實有力的小臂,白皙得幾近透明的皮膚,一根青色的血管像山谷間的河流一樣在下面漫延開來。
洗好了西紅柿,他就着池邊輕輕甩了甩水,拿起來咬了一口。西紅柿還算新鮮,汁水豐滿。他不自然地吸吮了一下才拿開,邊嚼邊看着她,微微吞咽着,喉結滾動。
“幹嗎這麽看着我?吃你個西紅柿,至于嘛!”
許冬言只覺得鼻腔一熱,擡眼再看時,寧時修的表情已漸漸地由不屑變成了驚訝。有溫熱的液體順着鼻腔流了出來,許冬言伸手抹了抹,卻看到手上和地板上大滴大滴的鮮紅。她連忙仰起頭,寧時修也有點着急了,扶着她到水池邊洗臉:“這是什麽情況?”
許冬言覺得有點丢臉,好在她夠機智,撒謊說:“今天好……好……好……幾次了。”
寧時修一聽:“這不行,得去醫院。”
許冬言用冰水拍着自己的腦門:“不用了,沒什麽大事。”
“不行,就算沒什麽大事這樣下去也會貧血。”
結果晚飯也沒吃成,寧時修在她鼻子裏塞了兩團衛生紙,送她去了醫院,急急忙忙挂了個急診。醫生一看,還真沒什麽大事。
“最近一定沒休息好吧?”醫生問。
許冬言點了點頭。寧時修看了她一眼,等醫生繼續說。
Advertisement
“本來就休息不好,再加上房間裏太幹燥,所以會流鼻血。不過沒關系,回去注意休息。”
寧時修又問:“可是她說今天一天就好幾次了。”
醫生正在寫字的手突然頓住了,擡頭問許冬言:“好幾次了?有幾次?”
許冬言面不改色:“早……早……早上一次,晚……晚……晚上一次。”
醫生似乎松了口氣,又簡單給許冬言檢查了一下,确定沒什麽問題:那沒事。回去多喝水,注意休息。”
回去的路上,寧時修說:“沒休息好’,是被你那工作鬧的?”
許冬言沉默地看着窗外。
寧時修笑了一下:“不是說了嗎,只是暫時的。”
她看着車窗玻璃上他的側臉問:“你為什麽這麽篤定?”
寧時修沉默了片刻說:“有陸江庭在,你肯定會順利過關的。
許冬言輕輕嘆了口氣,看來真像小陶說的那樣,陸江庭為了她去客戶那裏讨人情了。
過了一會兒,寧時修問:“他……知道你對他的感情嗎?”
許冬言依舊沒精打采地看着窗外:“知道吧。”
“那你有沒有問過,他為什麽不能接受你?”
“他說沒有緣分。”
寧時修冷笑了一聲:“你太不了解男人了。”
許冬言回過頭來不解地看他。
寧時修嘴角微微勾起,像是在笑:“從男人的角度來說,他不能接受你,表面上看可能是這樣那樣的原因,但本質上的原因就是不愛,或者不夠愛。也就是說,他不是不能愛,而是根本不愛你。”
這是許冬言心底最最隐秘也最不願意被人發現的事實,沒想到寧時修卻這樣輕易地甚至有些輕蔑地将這個事實從她的心底挖了出來。
許冬言沉聲道:“停車!”寧時修不予理會。
她伸手去拉車門,卻聽咔嗒一聲,車門被鎖了。她又去按開鎖鍵,手卻被他抓住:“開車呢,別作!”
兩人僵持着,許冬言的視線漸漸模糊了。
寧時修從後視鏡裏看了眼她的表情,松開她的手,反手去摸她的臉。
幹燥溫熱的大手莫名其妙地在她臉上胡亂地抹了一下,她連忙躲開,用責怪的語氣道:“你幹什麽?”
“給你擦眼淚啊!”寧時修話音裏竟隐約帶着笑意。
“我哪兒來的眼淚?”
“也是,鱷魚哪兒來的眼淚!”
周一,天終于放晴了。頭一天夜裏下了好大的一場雪,到處都是白色。許冬言在這天接到了公司人事部門打來的電話,要她立刻複職。當天下午,她回到公司報到。
同事們還像什麽事都沒發生一樣跟她打着招呼,小陶見到她喜出望外:“你可算回來了!”
許冬言笑:“這麽惦記我?”
“那當然了!”
“我不在才知道我的好吧?”
小陶認真地點點頭:“你在的時候還真沒覺出你多管用,你一走,立刻就成了我肩膀上的三座大山之一……”
許冬言佯怒地瞪小陶。
“不過你這次回來得正好,從今兒個起,這家設計院的項目報道你來跟。”
小陶朝着冬言擠眉弄眼地低聲說,“這就是我們差點丢掉的那塊大蛋糕。”
許冬言接過來看了一眼——長寧集團設計研究院。
小陶給的項目資料很多,許冬言從下午一直看到晚上還沒有看完。她伸了個懶腰,去倒了杯咖啡,本想着回去繼續“挑燈夜讀”,卻不想竟遇到了一整天都沒有出現過的陸江庭。
陸江庭剛從一個廣告商那兒回來,從辦公室裏拿了幾份文件正打算離開,一出門就遇到了端着咖啡的許冬言。他其實早就知道她今天會回來上班,所以看到她時也不覺得驚訝。
他看了一眼她手上的咖啡說:“少喝點,對胃不好。”
許冬言看了他一眼,仿佛沒聽到他的話,卻也沒有要離開的意思。陸江庭預感到她有話要說,就配合地等着她開口。
她垂着眼,看着手中的咖啡沉默了數秒,方又擡起頭來看着他:“是……是……是……你嗎?”
陸江庭愣了愣:“什麽?”
“我能再回來上班,是……你的緣故嗎?”
陸江庭看着她沉默了數秒,再開口時聲音平緩,聽不出半點波瀾:“不是,是你運氣好。”
其實早在開口的那一刻,她就已經猜到,就算真是為她做了什麽,他也一定不會承認。果然……
她點了點頭,哦了一聲。
陸江庭輕輕嘆了口氣:“吃晚飯了嗎?”
“還沒。”
“減肥?你已經夠瘦了。”
許冬言無奈地笑了:“一……點都不餓。”
陸江庭擡手看了下時間,拿過她手中的咖啡杯随手放在一旁的桌子上:走吧,一起吃點東西去。”
許冬言詫異:“你沒吃嗎?”
陸江庭已經走向電梯,回頭再看她時,神情中竟然有些許的疲憊:“光顧着喝酒了。”
這個時間,只有樓下24小時的快餐店還開着門。兩人随便點了點東西靠窗坐下,沒過一會兒,餐廳裏除了他們之外的那桌人也結賬離開了。
許冬言突然覺得有些局促。她無所适從地瞥向窗外,卻在光可鑒人的窗玻璃上看到陸江庭清俊的側臉。她知道不應該,但是視線卻不由自主地停在了那影子上,久久不能移開。
像是感受到了她的注視,他擡起眼,正好對上窗影中她的目光。這一次,他連客氣疏離的笑容都沒有給她,只是漠然地移開了目光。
許冬言忽然殘忍地意識到,或許,她對他的喜歡已經變成了困擾他的東西,比起那些流言蜚語,她才是他最躲避不及的傷害,放下這段感情或許才是最好的選擇。然而,她不甘心。即便是要她死心那樣的話,她也要從他的口中聽到。
她輕輕把轉着手裏的茶杯,緩緩說:“我……從來不知道你有女朋友。”
陸江庭看着她:“我知道。”
這句話過後,兩人不約而同地沉默了片刻。
陸江庭繼續說:“起初我并沒意識到你知道或者不知道這件事會有什麽影響。可是當意識到的時候,我又開始猶豫,不确定怎麽說比較好。所以……都是我的錯。”
許冬言看着他說完,良久,失望地垂下眼,輕輕晃動着手中的茶杯。
陸江庭看着她這個細微的小動作,知道她心情低落時就會這樣,嘆了口氣說:“現在,你還想知道什麽,我都可以告訴你。”
許冬言擡起眼:“真的……都可以?”
對上她的視線,陸江庭的心跳毫無預兆地漏掉了一拍。他點了點頭說:“當然。”
他原本以為,她會問自己對她是否動過感情這一類的話,卻不想她只是問:“你……們是怎麽認識的‘?”
陸江庭微微詫異後笑了。他思索了片刻,回答說:“在美國讀書時認識的。”
當時我們幾個中國學生合租了學校附近的一整套房子,她就是其中一個。”
“你……你……你對她是一見鐘情?”
陸江庭搖搖頭:“她雖然也很漂亮,但并不是會讓我一見鐘情的類型。”
“那……那……那你喜歡什麽類型?”許冬言幾乎想都沒想就脫口而出。
陸江庭不再回答,而是擡眼深深看了她一眼。
許冬言悻悻地嘟囔了一句:“你……你說都可以問。”
陸江庭端起茶杯喝了口茶。
許冬言又問:“那我……你們是怎麽在一起的?”
陸江庭又想了想說:“在我們同租一年多的時候,我生了一場病,被送去醫院才知道是胃潰瘍。胃不好,吃飯就要多注意,可是那時候我也不會自己做飯,還好她那學期課不多,就主動說來照顧我,後來我的一日三餐就都由她負責。”
“就……就這樣,你……你們就在一起了?”
陸江庭似乎笑了一下:“真正喜歡上她是某一次我熬了通宵趕論文後的第二天中午。我一覺醒來,一出房門就看到她在廚房裏煮湯。那天天氣很好,陽光從廚房窄小的窗子投下來,正好落在她身上。那畫面我至今還記得,非常溫暖。當時就有一個念頭蹿上來:如果有這麽一個能相濡以沫的人也不錯。”
聽到這兒,許冬言心裏酸酸的:“那這幾年怎……怎……怎麽沒想着結束異地生活?”
“大概是因為我們都有各自的堅持吧,誰都不想為誰妥協。”
許冬言突然有些不解:既然是相愛的人,為什麽不能為對方妥協呢?她又問:“不會沒……有安全感嗎?”
陸江庭搖了搖頭。
“你……确定這是愛嗎?”
陸江庭笑了:“有些人就像是你生命中的空氣,雖然有時候你會忽略她的存在,但你也很清楚地知道,你之所以感受不到痛苦,也是因為有她在。如果有天她真的消失了,你大概就會嘗到什麽叫作‘痛不欲生’。”
許冬言摩挲着酒杯壁的手指突然僵住了。她想要的答案,就在剛才,已經被他親口說了出來。
就算再不甘心,她也知道,自今日起,她對他的這段感情,算是被徹底放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