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1)
“愛要拐幾個彎才來?”
————烏雲冉冉
許冬言在換部門時,把長寧集團的個別項目也帶了過來。幾個月過去了,許冬言一直在忙着劉科交給她的其他工作,也沒顧得上這幾個項目。可是偏偏在過年前,她卻突然接到了上面的通知,讓她去實地跟幾天,然後回來寫篇報道。
一般的工程不是都要在冬天停工嗎?後來她才打聽清楚,原來這個項目因為工期緊張,意義又非比尋常,施工隊只能在冷風裏繼續幹活。而施工不停,自然就會有設計人員在那邊坐鎮。社裏覺得這或許是個不錯的點,于是要記者立刻到現場去實地跟進報道——當然,并不需要在那裏待太久,只要寫好稿子就可以回來複命了。
時間緊張,公司替她訂了當天晚上飛包頭的航班。
這種事情輪到誰頭上誰也不樂意,但許冬言縱使一百個不樂意,也得乖乖去,除非她真的不想幹了。
許冬言回家收拾行李,溫琴忍不住抱怨:“你哥還沒回來,你又要走,這眼看着要過年了,不會就剩我和你寧叔在家吧?”
“我過兩天就回來了。”
“內蒙古這時候很冷的——咦,你會不會和時修在一個地方出差啊?”
許冬言一愣,寧時修是長寧的總工程師,他又在內蒙古出差,難道她要去報道的項目就是他現在參與的那個?可是項目資料上并沒有他的名字呀。
許冬言想了想說:“那可不一定。您老看看地圖,內蒙古有多大。”
從公司出來前,關銘給了她一個對方聯系人的號碼,讓她上飛機前段那人聯系一下。
過了安檢,許冬言便跟那人通了電話。對方姓劉,聽聲音很年輕,兩人簡單寒暄了幾句。
小劉問她:“飛機能正點起飛嗎?我們這邊下雪了。”
“暫時還沒通知登機。”
“沒事,那我先到包頭,到那邊等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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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在包頭”
“我們在包頭邊上的一個旗。您到了這邊還得坐三個小時的大巴車。
這麽偏僻……
小劉又說:“我這還有倆小時就到機場了,您關注一下航班信息,如果延誤了,記得告訴我一聲。”
“好的,辛苦了。”
“客氣,客氣!”
然而沒一會兒,許冬言就收到了航班延誤的消息。她第一時間通知了小劉,小劉似乎早有預料,囑咐她上了飛機再來短信。
許冬言在候機大廳等了整整三個小時,本來就是晚上的航班,這一拖,就拖到了半夜。
登機後,許冬言再打給小劉,卻怎麽也打不通了。空乘在催促關機,她發了一條短信告知對方飛機即将起飛,随後便關上了手機。
差不多兩小時後,飛機着陸。
機艙門一開,立刻有冷風灌注進來,許冬言瞬間覺得自己像沒穿衣服一樣。包頭比她想象中的還要冷。
她緊了緊衣領,提了口氣,拎起小皮箱走向艙外。
順着人群走到出口,小劉的電話依舊打不通。
因為是半夜,機場的旅客稀稀拉拉的并不多,出口處接站的人也沒有幾個。她确認沒有人是來接自己的,只好在出口處等着。
一個四十多歲的大姐湊了過來、操着當地口音問她要不要住店。
許冬言随口問了一句:“多少錢?”
“兩百元,可以洗澡的。”
她擡手看了看時間,不禁想笑,這都快天亮了。
見她猶豫,大姐又說:“你這個時候不好找房間的。”
許冬言擺擺手:“我有朋友來接。”
大姐也沒再多說,打着哈欠走遠了。
許冬言找了個位置坐下來。過了最容易發困的時段,她反而精神了許多,拿出在機場剛買的小說來打發時間。
時間一點一點地流逝,小說看了三分之一,手機電量報了一次警,天真的要亮了。
這時候電話終于響了起來,來電的卻是寧時修。淩晨五點鐘,他怎麽打電話來了?
寧時修的聲音很清醒:“你到包頭了?”
“嗯。”
“我也快了。”
“什麽?”
“還在機場嗎?”
“對。”
“在什麽位置?”
“出口取行李的地方。”
“原地別動,等着我。”
“你……”許冬言想問問怎麽會是他。寧時修卻說:“一會兒說。”說着便挂斷了電話。
看來還真被溫琴給說中了,寧時修也在包頭出差。想到這裏,她突然覺得自己有些興奮,風似乎也沒那麽冷了,困意早已一掃而空。
大約半小時以後,一個穿着黑色羽絨衣、深色牛仔褲和馬丁靴的高個子男人,風塵仆仆地從外面走了進來。他似乎早就想到了許冬言落腳的位置,一進大廳就直奔她而來。
兩人視線對上,他朝她伸出手。在她迎上去時,他一手順勢接過她的行李箱,一手護着她的背,半擁着她往大廳外走。
剛才那位小旅館大姐又湊上來,問他們需不需要住店。這一次她像是鎖定了獵物一樣,跟了他們幾十米,一路還将賓館房間的照片一張一張拿給他們看。
寧時修不耐煩地揮揮手:“我們兩口子這就回家了,別耽誤您做生意,您快去問問別人吧。”
雖然知道他說這話完全是用來唬人的,但不知道為什麽,許冬言的心卻驀然狂跳了起來。
果然,大姐一聽這話就不再跟了,悻悻地尋找着下一個目标。
許冬言問他:“你怎麽來了?小劉呢?”
中時修臉色一沉:“別跟我提他。”
“哦,你怎麽來的?”
“開車。”
“外面正下雪呢。”
“嗯,大半夜的沒有大巴車,只能開車。”
許冬言大衣口袋裏的手機響起電量低的警示聲,她拿出一看,手機已然進入了自動關機的狀态。
兩人相視一笑,寧時修說:“還好在這之前接到你了。”
這時候寧時修的手機又響了,他看了一眼來電顯示,臉上的笑意立刻消失不見。他接通電話,聽了幾秒,用沒什麽情緒的聲音說:“我讓你去接個人,你卻在鐘點房睡過了?”
對方似乎在解釋着什麽,寧時修有點不耐煩:“你回頭自己想辦法回去吧。”
許冬言走在他身邊,明顯感到了他的不悅。
冷風肆虐,許冬言不禁打了個寒戰。這個時候,應該是一天中最冷的時候。
寧時修看了她一眼,停下腳步,解下脖子上的羊絨圍巾替她戴上。
許冬言推揉了兩下,使順從地任由他将圍巾一圈一圈地裹在自己的脖子上。
寧時修說:“來這種地方還臭美個什麽勁?也不戴個帽子。”
許冬言小聲嘀咕了一句:“我沒有帽子。”
寧時修仔仔細細地替她圍好,确定遮擋住了耳朵和嘴後,他笑了,笑得有點不懷好意:“沒關系,我們隊裏有的是帽子,到時候送你一頂。”
許冬言往下扯了扯圍巾,露出嘴巴:“天亮以後會不會暖和一些?”
“會吧,但也好不到哪兒去。”
上了車,許冬言問他:“怎麽項目資料上都沒你的名字?”
“這項目一開始不是我的,原來負責這事的人搞不定,我臨時頂上的。”
“哦哦。”許冬言點着頭,“看不出你還是救火隊員啊。”
寧時修無聲地笑了笑。
許冬言又問:“你一早就知道是我過來嗎?”
“不知道。是昨天晚上,我們單位聯系不到小劉,就來找我。我一看那號碼,才知道是你。”
“所以……你就連夜開車來接我?”
聽她這麽問,寧時修局促地清了一下嗓子說:“是啊,不然呢?”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萬一這大雪天的連夜開車出了什麽事怎麽辦?”
“如果是那樣,我就得問問,為什麽每次遇到你都沒好事?”
許冬言呵呵地笑:“一物降一物呗。”
寧時修也笑了。
正常情況下,回去的路程只需要三個小時,但是雪越下越大,究竟要走多久,寧時修也不确定。
八點多鐘時,天色依舊灰蒙蒙的。雪越來越大,車速也越來越慢。車窗外白茫茫的一片,一個人都沒有。這種場景在B市是見不到的,而這漫天的飛雪,也讓人無端生出幾分敬畏感來。
許冬言想,如果身邊坐着的不是寧時修,她大概會覺得害怕吧?因為有他,她全然不用去想後面該怎麽辦,只想着跟着他,什麽都不用擔心。
寧時修以為她是累了,說道:“前面有個服務區,一會兒可以休息一下。”
“嗯,正好吃點東西。”
不一會兒就到了寧時修說的那個服務區。之前路上沒見到什麽人,可加油的車子卻排了很長的隊伍。服務區裏的小商店裏也是人頭攢動,随處可見趕路的人。
寧時修對許冬言說:“你先去買點吃的,我一會兒加好了油去找你。”
許冬言點頭,走之前,她又提醒他:“我手機沒電了。”
寧時修朝她點點頭:“我知道,我不走遠。”
她這才放心地下了車。
寧時修一直目送着她進了小商店後才重新挂擋,跟着前面的車輛往前挪了幾米。等了半個小時,終于輪到他了。加油的空當,他問幫他加油的師傅:“今天怎麽這麽多人?”
師傅有點意外:“您還不知道啊?因為大雪下了一夜,現在前面封路了,暫時都走不了了。”
“那有沒有說什麽時候解封?”
“這不好說。得看天氣吧,最快也是明天。”
寧時修點了點頭,交了錢又問:“這附近有住宿的地方嗎?”
師傅朝後面的小樓指了指:“裏面有個旅店,附近就此一家。您也看到了,人這麽多,要是住宿可得早點去。”
“好的,謝了。”
了。寧時修把車子停到小商店門外,下車前打了個電話給小劉:“大雪封咯了。”
“我正想跟您說呢,大巴車都停運了,我得明天回去了。”
“好的,回頭聯系,您也注意安全。”
“嗯。你自己注意安全,現在我手機沒電了,你幫我跟隊裏的人說一聲。”
寧時修走進小商店,扒拉開人群,才看到角落裏的許冬言正拎着一小袋茶葉面無表情地站在一桌人旁邊。
看到寧時修,她随口抱怨了一句:“沒位置,沒買泡面。”
寧時修拉着她往外走:“走吧,換個地方吃。”
館前廳又小又灰暗,他們進去時,收銀員正坐在吧臺後面看電視。
出了店門,拐到商店的後面,寧時修找到了服務區裏唯一的那家小旅館。旅寧時修走上前:“還有房間嗎?”
收銀員擡頭看了他一眼,懶懶地回答道:
六百。”
“一晚上四百,押金兩百,一共六百。”
寧時修擡頭看着牆上的價目表:“您這兒不是寫着兩百嗎?”
“那是之前的報價,今天什麽情況啊!”
寧時修也沒多說:“那開兩間吧。”
“只剩一間了。”
“所有的房型都沒了?”
“沒了。這間還是我們工作人員值夜班時住的地方,剛讓人打掃出來的。”
“那就這間吧。”
收銀員這才拿出一個小本子開了一張押金單:“有一間就不錯了,外面些人今天只能睡車裏喽!”
房間,這倒是讓她有點局促。
聽了寧時修和收銀員的對話,許冬言也明白今天是走不了了。不過只有一個房間,這倒是讓她有點局促。
她跟着寧時修進了房間,房間裏一股腐敗的味道。她正想開窗通通風,寧時修說:“你不冷啊?”
“我……我……我受不了這味道。”
寧時修挑眉看了她一眼,笑了:“緊張什麽?”
許冬言心事被說中,狠狠瞪了他一眼。
他把她的行李靠牆放着:“別開窗了,開着門晾一會兒吧。”
“今天為什麽走不了了? ”許冬言問。
“前面封路了。”
“那什麽時候才能走?”
“最快也要明天。”
許冬言無奈:“這就是出門沒看皇歷的結果……”
“別抱怨了,一晚上沒睡,趁現在休息一下吧。”
“我現在不困。”
房間裏有一臺29英寸的老電視,可惜連遙控器都沒有。不過這種時候能看電視打發時間已經不錯了。許冬言摸索着電視機上的換臺鍵,一連換了十幾個頻道,只有兩三個是有圖像的,但信號也特別差,圖像斷斷續續的。
在許冬言和電視機較勁的工夫,寧時修先給手機充上了電,然後洗了手,坐在沙發上開始剝茶葉蛋。他的手指又細又長,十分靈活,輕巧地剝掉了蛋殼的三分之二,留下下面一點亮好讓手拿着。
他把第一個剝好的茶葉蛋遞給許冬言:“中午就湊合一下吧。”
許冬言長這麽大,除了溫琴,她還沒在別人那裏享受過這種待遇,突然有點不适應:“謝……謝謝!”
寧時修繼續去剝剩下的茶葉蛋,無所謂地說:“一個茶葉蛋而已,放心吃吧,不會讓你肉償的。”
許冬言撇撇嘴,咬了一口。有點涼了,但也覺得很好吃。
這時候,寧時修的手機突然響了,他擦了擦手起身去接電話。
看他那接電話時一本正經的神情,許冬言知道這大概又是工作電話。此時電視裏的聲音嘶嘶啦啦的,顯得異常吵鬧。許冬言索性關掉電視,靜靜地聽着他打電話。
十幾分鐘後,他對電話另一邊的人說:“有事随時打給我,我明天回去。”
屋子裏的氣味已經散了不少,挂上電話,寧時修随手關上了門。他回過頭,看到許冬言有點不自在地坐在床邊仰着腦袋,假裝若無其事地研究着天花板上的日光燈。
他勾了勾嘴角:“吃好了就睡一會兒吧。”
“我……我……我不困。”
他走過去,刻意坐在她身邊,有點為難地看着身後的那張雙人床:“現在不困,也不能一直不困吧?看來今天咱倆得擠擠了。”
許冬言冷哼一聲:“一……看這床單就有年頭沒洗了。要……要……要……睡你自己睡吧,我坐着休息一會兒就行。”
“成,既然如此麻煩,你就讓讓吧。”他推開許冬言,自己倒在床上。
沒一會兒,寂靜的房間裏便傳來寧時修均勻的呼吸聲。開了一夜的車,他也累了。
許冬言蹑手蹑腳地給自己的手機充上電,又用熱水洗了洗臉。其實她也困,但是不能因為困,就跟一個男人睡一張床啊!所以她只能在沙發上湊合一下。
不知過了多久,寧時修多醒了。他坐起身來,發現許冬言靠在沙發上睡着了。
睡相不怎麽好看,但也足見睡得踏實。
他無聲地笑了笑,起身過去抱起她。她睫毛微微顫抖了幾下,卻沒有要醒來的意思。他把她放到床上,又将自己的羽絨衣蓋在她身上。
睡夢中的許冬言不安地動了動,但那神情卻異常溫柔。寧時修不禁覺得好笑:這家夥或許只有睡着的時候才會露出她溫柔的一面。
沒什麽能打發時間的東西,他索性找來兩張廢紙和一支鉛筆,百無聊賴地畫了起來。
許冬言醒過來時發現自己竟然躺在床上,身上還蓋着寧時修的衣服。好在床上只有她一個人,這讓她暗自松了口氣。
她揉了揉腦袋坐起身來,看到寧時修正坐在對面的沙發上低頭寫着什麽。
聽到床上的動靜,他頭也沒擡地問了:“醒了?”
許冬言看了一眼窗外,天已經黑了。
“我怎麽睡到床上來了?”
“因為我要用沙發。”
寧時修穿着薄薄的黑色V領羊絨衫,低頭時更顯出他後頸的白皙。許冬言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寧時修問:“餓了嗎?”
許冬言跳下床:“還行。咦,你在寫什麽?”
寧時修不緊不慢地放下筆,将那張“寫了字”的紙折了幾折攥在手心裏:“沒寫什麽,算點東西。走吧,我讓老板準備了晚飯。”
出來一天多了,沒吃過一頓正經飯,此刻的許冬言一聽有飯吃,心情好了不少:“在哪兒吃?”
“樓下。”
一樓的收銀員還是他們入住時的個小姑娘。見兩人從樓上下來,她什麽也沒說,帶着他們走到走廊盡頭的房間。推開門,是一個不大的小客廳,客廳後面是廚房。他們進門時,廚房裏還有炒菜的聲音。
小姑娘說:“這是我們員工的休息室,您二位将就一下吧。”
寧時修點點頭,徑直走到客廳中間的四方桌前坐下,又拍了拍旁邊的位置對許冬言說:“過來坐吧。”
小姑娘走到廚房後面,跟正在炒菜的師傅用當地方言交代了兩句,出來對寧時修他們說:”馬上就好了,稍等一下。”
“好,謝謝。”
只剩下他們兩個人時,許冬言低聲問寧時修:“你怎麽跟他們說的?”
寧時修拎起桌上的茶壺替許冬言倒上熱茶:“還能怎麽說,給點錢呗。”
許冬言一副了然的表情。過了片刻,她又極認真地皺了皺眉道:“其實今天這情況,我們吃泡面就行。”
寧時修低頭喝水:“我是沒問題。”
這言下之意是在替許冬言考慮喽?要是平時,許冬言一定會反駁兩,但是此時此刻,她卻什麽都沒有說。
吃過晚飯,寧時修說:“我出去看一下高速的情況,你先回房間。”
“好的。”
“對了,這天都已經黑了,你別瞎走。”
許冬言不耐煩道:“知道啦,我又不是小孩子。”
寧時修走後,許冬言自己回到房間,翻出小說來繼續看。
房間裏突然響起嗡嗡的聲音。許冬言循聲看過去,這才發現原來寧時修忘了帶手機,而此時手機屏幕上正跳躍着一個人的名字:聞靜。
還說兩人沒聯系?她也覺得,這送上門的漂亮姑娘,寧時修一個大男人沒理由拒絕啊!
沒一會兒,手機不振了,但緊接着,一條短信發了過來:“時修,你睡了嗎?”
叫得這麽親密,一看就知道這兩人關系有點暖味啊……
許冬言把手機放回原處,心思卻再也回不到小說中了。
不一會兒,寧時修從外面回來:“雪已經停了,陰天應該可以出發。”
許冬言頭也不擡地說:“剛才有人打你電話。”
“是嗎?”寧時修毫不在意地拿起手機,看到是聞靜的電話,擡頭瞥了一眼許冬言。他似乎沒打算打回去,看完短信就直接鎖了屏。
許冬言狀似不在意地說:“你們男人是不是都喜歡這樣啊,嘴上拒絕着,行動上又給人希望?”
“你說的是有些男人,不是我。”
“嘁,我看都一樣。”
“人家不就是關心我一下嗎,有必要給我這麽上綱上線嗎?許冬言……”寧時修笑着看她,“你不會是在吃醋吧?”
這話寧時修不是第一次說,但他每一次說,她的心都會不聽話地亂跳幾下。她沒有深想為什麽會這樣,但為了氣勢上不輸對方,她放了狠話:“如果真有那麽一天,那我一定是瞎了!”
說着,她合上書起身:“我要洗澡。”
寧時修無所謂地笑着,做了個請的手勢。
她回頭看他:“衛生間的門鎖壞了。”
寧時修頓了一下說:“行,我知道了。”
沒一會兒,衛生間裏傳來嘩啦啦的水聲。
寧時修走到床邊,拿起她剛剛看的那本書随意翻了幾下,發現有一段話被做過标記:“成年人的世界裏感情并不是全部,即便發生了天塌下來的事,他們也只允許自己傷心一小會兒。這并不是随着歲月增長會自然而然學會的技能,這是在被歲月傷害過後他們對自己的殘忍。”
只允許自己傷心一小會兒?這麽說,看似沒心沒肺的她其實并沒有完全走出來。
他把書放在旁邊的桌子上,将剛才回來時從老板男裏要的新床單展開鋪在了床上。
許冬言洗完澡出來,發現床單換了。她問寧時修:“哪兒來的?”
“我跟老板說床單太髒了,讓他重新拿一條。這條是新的,你放心睡吧。”
說着他自己坐到沙發上,将羽絨服蓋在身上,閉着眼睛打算睡了:“收拾好就把燈關了。”
許冬言擦了擦頭發,關掉燈爬上了床。眼睛漸漸适應了黑暗,她看到坐在沙發上的寧時修不舒服地動了動脖子。
過了一會兒,她輕聲問:“你睡着了嗎?”
“嗯。”
許冬言笑,睡着了還應聲?“我睡了一天,現在睡不着了。”
寧時修幽幽地嘆了口氣,在黑暗中睜開了眼睛。
她幾乎可以看得到他正看着自己。
她說:“要不……你過來吧,咱倆聊聊天。”
他坐着不動。
她又說:“怎麽,還怕我占你便宜?”
一陣窸窸窣窣牢牢的聲音響起,寧時修起身靠坐在她旁邊:“早知道白天把你叫醒了,省得晚上給別人添麻煩。
許冬言翻了個身,面對着他:“你睡不着時會想什麽?”
寧時修端着手臂:“工作吧。”
“你們領導一定特別喜歡你。”
“為什麽這麽說?”
“因為你傻,夠勤快啊。”
寧時修笑,不置可否。
兩人都沉默了一會兒,許冬言又說:“有件事情我一直很好奇。”
“什麽?”
“就算你和陸江庭因為一些事情疏遠了,但是你們好歹也是親戚,還是不遠的親戚,為什麽我都沒聽寧叔提起過他?感覺你們家在B市似乎沒有他這個親戚一樣。”
寧時修輕輕嘆了口氣:“這事說來話長。”
“說說嘛!”
“其實主要是上一輩兒的事情。我姥姥家條件一直不錯,我媽當時也算是大戶人家的姑娘,但我爸年輕時就是個窮小子。兩人戀愛後遭到了我姥姥家人的反對,可他們兩個人感情很好,誰也不願意放棄,到後來還沒結婚就先有了我。當時那個年代很少有這種情況,我姥爺覺得這是奇恥大辱,一氣之下就跟我媽斷絕了關系,也就由着她和我爸在一起了。不過自那以後,我媽跟那邊的親戚也就都不聯系了。”
“你姥爺也太固執了,你不說,我還以為這種悲劇只存在于小說裏呢。”
“我和陸江庭這一輩兒原本不該受他們影響的,更何況我大姨,也就是陸江庭的媽媽在我小的時候對我還挺好的。我倆當時上同一所學校,她經常偷偷跑到學校去看我。”
“那後來這樣又是為什麽?”許冬言追問道。
寧時修頓了頓說:“後來,出現了一個女人,然後就變成現在這樣了。”
許冬言沉默了片刻,又問:“那女人是你的初戀嗎?”
“算是吧。”
如果她沒記錯,王璐應該也是陸江庭的初戀。她突然很想知道:對男人而言,初戀意味着什麽。真的麽無可替代、不能撼動嗎?
“初戀對你們男人來說,到底算什麽?”
寧時修想了想,在沉靜如水的夜中,緩緩說道:“大概就像一面鏡子吧,能讓人看到最初的自己。”
寧時修不由得想到了劉玲。其實他已經有很久沒有想起過她了。然而,再想起時,卻早已沒了當年的感覺。也是,有多少感情能經得起歲月的打磨?尤其是當年他對她,或許也只是好感、喜歡,還遠遠談不上刻骨銘心。
那什麽樣的感情才會刻骨銘心呢?寧時修想了一會兒,回頭再看向許冬言,卻發現她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睡着了。
窗外涼薄的月光透過只有半扇窗簾的窗子,稀稀疏疏地鋪滿了房間。許冬言側着身,面對他蜷縮着,就像嬰兒在母親身體裏的姿勢——極其缺乏安全感的睡姿。
他靜靜地看了片刻,将她露在外面的手臂塞進了棉被下。
第一天,兩人吃過早飯後繼續趕路,這一走又是小半天,從高速上下來時已經是下午。許冬言打開手機地圖,想看看自己的位置,但是一直捜不到信號。
寧時修瞥了她一眼說:“這裏的信號不怎麽穩定。”
許冬言只好悻悻鎖了屏。
不久,車子停在了一家破舊的小旅館面前。準确地說,在這條破舊的小街上,這家旅館已經算是比較不破的了。
兩人一下車,立刻就有人迎了上來。來人是個留着圓寸頭的年輕人,異常熱情地向許冬言伸出手:是許記者吧?可把您給盼來了!吃過午飯了嗎?路上累了吧?真辛苦,真辛苦!”
許冬言愣了一下,對他的熱情有點不适應:“叫我冬言就行。”
對方大概也看出了許冬言的別扭,摸了摸腦袋笑道:“呵,剛才忘了自我介紹,我叫葛興山,大家都叫我山子,這裏的吃喝拉撒都是歸我管,回頭您有事找我就行!”
許冬言點點頭,道了謝。
寧時修從後備箱裏拿出許冬言的行李,對山子說:“別貧了,過來拿行李。”
“來喽!”山子應了一聲,小跑着過去接走寧時修手上的行李箱。
山子拎着箱子走在前面,時不時地回頭跟許冬言聊上幾:“我們頭兒一聽小劉沒接上您,他當時就急了。我說我去接吧,他不放心,非要親自去,攔都攔不住!”
“你們頭兒?”
“對啊,這不是頭兒把您給接回來了嗎?”
許冬言這才反應過來:山子口中的“頭兒”就是寧時修。
寧時修随口問道:“小劉回來了嗎?”
“也剛到。”
“許記者的房間安排在幾樓?”
“三樓,就在您房間旁邊。”
三樓的房間不多,山子領着兩個人一路走過去,有幾間房間的門都是開着的,這幾間房間的人見到寧時修都紛紛打呼呼:“頭兒回來了?”
寧時修突然想起什麽,走進一間房間:“昨天現場的情況拍照了嗎?我看一下。”
山子見寧時修聊起工作,大概一兩句是聊不完的,便對許冬言說:“先送您回房間吧!”
“好。”
許冬言的房間就在寧時修房間的旁邊,格局和她在視頻聊天中看到的一樣。
她留意到這是一個兩人間,剛才一路過來的那幾個房間都是兩個人一起住的,于是問山子:“這房間還有別人嗎?”
“別人?”山子有點詫異,“沒了啊,就您一人住。
許冬言點點頭。
“您先休息吧,有事給我打電話。”
“好的,謝謝了。”
山子走後,許冬言發了一條短信給寧時修:“別人都是雙人間,就我是單人間,難道這是身為你親戚的特別待遇嗎?”
沒一會兒,寧時修回了過來:“因為這隊裏只有你一個女的,不單獨住怎麽辦,跟我住?”
許冬言的心猛然跳了幾下,卻只是不動聲色地回了一句:“想得美!”
晚上的時候,有人來敲門,她以為是寧時修,開門一看,又是山子,手上還捧着一件軍大衣和軍用皮棉帽。
許冬言把他讓進門:“這是什麽啊?”
“聽說您這回來得匆忙,穿得有點單薄,頭兒特意囑咐我給您送這個過來。”
許冬言拿起皮帽子看了看,樟腦丸的味道還沒有徹底散去。她想到他在機場時那不懷好意的一笑——原來是給她準備了一頂綠帽子啊!
山子大約看出了她不情願,勸說道:“這地方不比咱B市,賊冷,風也大!我們在外面一站就是幾個小時,啥都不比這軍大衣扛凍。我們的人都是人手一套,明天穿上這個就誰也不認得誰了。”
許冬言的心思被看穿,有點不好意思,笑了笑說:“好的,謝謝。”
“哦,對了,明天早上八點從賓館出發,您可以提前去餐廳吃點東西,但千萬別遲到哦!”
“好。”
第二天出門前,許冬言看着床上那套軍大衣依舊有點猶豫不定。她昨天晚上試了一下,實在是穿不出劉天王的帥氣,怎麽看都覺得很傻。
她想打開窗子感受一下早上的溫度,卻發現窗子被凍上了,費了好大勁兒才推開。剛推開一個小縫隙,冷風頓時灌人,讓她不由得打了個激靈,不穿大衣的想法也随之被打消了。
還差五分鐘到八點的時候,許冬言下了樓。她覺得自己夠守時了,卻發現大巴車裏已經坐滿了人,只有寧時修站在車門前。他似乎正要打電話,但看到她後又收起了手機,嘴角不由得浮上笑意。
許冬言在見到他的那一刻就後悔了。說什麽人手一套,寧時修明明還英武帥氣地穿着他昨天那件黑色長款羽絨服。再看車上的人,也都是平時的穿着打扮。只有她傻裏傻氣地穿着超大號的軍大衣,還戴着長耳朵的軍帽。
可是現在再去換掉已然來不及了,她沒好氣地走過去。寧時修笑意更深,擡手替她整了整戴歪的帽子:“怎麽看着像匪軍啊。”
許冬言瞪着他。他立刻斂了斂笑容,但看得出在強忍着笑意:“這麽穿沒錯,只是車裏沒那麽冷,大家都把大衣放在車上了。等回頭到了那邊工地,你就知道這些東西有多管用了。
“呵呵。”許冬言皮笑肉不笑,“這麽說,還得謝謝你的綠帽子。”
寧時修拍了拍她後背:“咱兄妹倆就別客氣了!快上車吧,下次早點下來,就不會被這麽多人看笑話了。”
在衆目睽睽之下,一向伶牙俐齒的許冬言,此刻也只有咬牙切齒、無力還擊的份兒了。
大巴車晃晃悠悠地駛出小縣城,沿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