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

“停在你懷裏,卻不一定在你心裏。”

————烏雲冉冉

不知道什麽時候,外面下起了雨,這是今年春天的第一場雨,象征着生機。

可是許冬言感受到的卻是北方冬天停暖後的陰冷和潮濕。

春天到了,他們的感情卻入了冬。

她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際,猜測着寧時修現在在做些什麽。

這時候一輛熟悉的黑色Q5由遠及近地停在了樓下的單元門前。當她确定那是寧時修的車時,有一瞬間,她的心情明顯好轉了,畢竟她是打心底裏想他的。然而,駕駛位的門先打開,卻從上面下來了一個女人。就當許冬言以為自己認錯了車時,寧時修從副駕上推門下來了。兩人在細雨中說着什麽,那女人轉身要走,卻被寧時修拉住了。他把手裏的東西遞給她,又說了什麽……

許冬言沒有再去研究那兩人在細雨中的深情,她也沒辦法去好好研究,因為她的視線正在一點一點地模糊。

她狠狠地擦了一下眼睛,回到自己房間,氣鼓鼓地打開電腦訂了張機票,然後把航班信息發給了關銘。她之前一直猶豫着,等着寧時修來留住她,可是此時刻,她更希望看到他措手不及的樣子——如果他還會為了她措手不及的話。

沒一會兒,關銘回了短信:“你還需要我幫你準備什麽嗎?趁你來之前,我先準備好。”

“不用了,謝謝。”

寧時修沒想到在回來的路上就下起了雨,天氣不好打車不方便,好歹劉玲送他回來,他也不能就這樣叫人家走了,于是就讓她開着自己的車先回去,回頭等他有時間了去取車或者她找個代駕把車給送過來。

劉玲也沒多推辭,開走了他的車。

寧時修上了樓回到家,看到鞋櫃前許冬言的鞋,他沒來由地松了口氣,還真怕她一氣之下跑出去,讓他不知道去哪兒找。

他上了樓,想和她好好談談。叫她房門緊閉,他輕輕敲了敲,裏面沒有任何動靜。他想直接推門進去,發現門竟然被鎖了。

寧時修無奈地嘆了口氣,轉身回到對面自己的房間。此時,除了許冬言,還有一件事讓他心裏很不踏實:劉玲說得沒錯,他的心髒可能有不小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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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打開電腦,在搜索網頁中輸入了自己的症狀,然後一條一條地點開來許冬言昏天黑地地睡了一天一夜。第二天醒來後,發現寧時修正靠在外面走廊的牆壁上抽煙。兩人默默對視了一眼,她轉身走向洗手間。

“真的決定走了?”他的聲音低沉,還有些沙啞。

許冬言頓了頓腳步,嗯了一聲。

“非要走嗎?”

許冬言背對着他無聲地笑了笑:“不然呢?”

寧時修沉默了片刻:“不就是個工作嗎?你留下來,我養你一輩子。”

養她一輩子?聽上去多麽誘人。可她許冬言要的不是這個,她要的是他毫無保留的愛。她的眼眶漸漸濕潤,她低着頭,極力控制着情緒:“如果我要走呢?”

寧時修輕輕嘆了口氣,夾着香煙的手指揉了揉疲憊的額角:“那我送你到機場。”

許冬言不禁一愣,好歹這麽久的感情,真的說散就散了。

寧時修無奈地笑了笑,用那只夾着香煙的手輕輕替她拭去眼角的淚,帶着薄繭的拇指在她臉上輕輕摩挲着,似有眷戀。他說:“我送你去機場,然後等着你回來。”

許冬言想笑,卻笑不出來:“這算什麽?”

出于男人的自尊,他無法跟她一起去,可是這又算什麽?或許只有他知道,這算是承諾吧!然而,他不願意用這個承諾來綁架她,可是只要她願意回來,他

就願意等她。

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問她:“什麽時候走?”

“下午就走。”

“這麽快?”

終究是沒有等到他的挽留,許冬言苦澀地笑了笑:“是啊。”

寧時修沉默了片刻說:“我去送你。”

許冬言也不再推辭,有始有終,挺好的。

下午的時候,寧時修開着寧志恒的車去送許冬言。許冬言随口問了句:“你的車呢?”

“被朋友開走了。”

許冬言一怔,想起來頭一天寧時修塞給劉玲的應該就是他的車鑰匙。不知是誰說過,車是男人的第一個老婆,一般的關系男人斷不會随便把車借給對方。能借車來開的,說明關系非凡。看來幾年的時間并沒有把他們分隔得太遠,或許從開始他和劉玲的距離就差劉玲一個回頭。如今她已然回頭了,他還有什麽理由不上前一步呢?

快到機場的時候,許冬言說:“不好停車,你不用送我進去了,直接走吧。”

寧時修不喜歡送別,點點頭,沒有異議。車子停在下客區,他下了車從後備箱裏拿出她的行李遞給她:“落地回個短信。”

許冬言低着頭接過行李,幾不可聞地說了聲“再見”。

她轉身走入人流,他靠在車子上,看着她的背影,眉頭漸漸緊縮。從理智上來說,S市和B市之間并不算多遠,但他總感覺,她這一走,他們倆就再也無法回去了。

這一天,一切看似都很順利,許冬言的航班按時起飛了。透過機窗,她看到自己熟悉的城市在一點一點地變小。她分不清方向,也找不到被縱橫街道隔成的豆腐塊裏哪一塊才是他們的家。

她想起兩人從見面到如今的點點滴滴,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住進了他的心裏,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開始習慣他帶給自己的溫存。可是,那麽好的感情,她卻留不住了。

坐在鄰座的是一對母女,小女孩從登機後就叽叽喳喳地說個不停,此刻看到許冬言,她反而安靜了下來。小手指戳了戳許冬言的手臂,小女孩怯生生地問她:“阿姨,你為什麽哭?”

許冬言摸了摸臉,這才發現臉上濕濕涼涼的。她笑着掐了掐女孩胖嘟嘟的臉:“要離家了,所以舍不得。”

“不是還可以回來嗎?我們過幾天就回來了。”

還會回來嗎?回來時,他還是原來的他嗎?

回去的路上,寧時修接到了山子的電話:“頭兒,那天的事情根據您的吩咐處理妥當了,要不您就趁機在家多休息幾天,別着急回來了。”

寧時修目視前方,專注地開着車:“我明天就回去。”

“別啊,這裏又沒什麽事,難得您在家休息兩天,這不還有人在家守着您嗎?”山子邊說邊嘿嘿地笑着。

頭頂上一陣轟鳴,一架民航飛機呼嘯着漸漸遠去。

寧時修又說了一句:“我明天回去。”說完也不等山子再說話,就結束了通話。

他這次回來什麽行李也沒帶,就是打算看看許冬言就回去。結果看是看到了,可是心裏卻比回來時更加難受。

他把車子停到車庫,下車鎖門,剛要離開,那熟悉的心悸感再度襲來。他放緩呼吸,想着緩緩就會過去了,可是他就像是被人扔進了一個巨大的真空塑料袋中,周遭的空氣随着時間一點一點地流失,汗水漸漸濕透了衣衫。

“先生,您沒事吧?”小區巡邏的保安看到他,發現情況不對,忙過來看看。這一看不要緊,寧時修這時的臉色難看極了。

寧時修勉強地擡起頭來,在忽明忽略的太陽光線下,他似乎看到許冬言的背影一點一點地消失在了人群中。

幾個小時後,許冬言到了S市。一下飛機,S市的溫暖潮濕就席卷而來。過往的旅客說着她不熟悉的方言,空氣中也滿是讓她陌生的味道。

她深吸一口氣,雖然陌生,但并不代表不好,她就要在這裏開始新的生活了。

取了行李走到出口,就看到接機人群中“歡迎許冬言小姐”的大字牌。許冬言走過去,關銘笑着接過她的行李:“喲,臉色不太好。”

許冬言不置可否:“有點暈機。”她指了指那大字牌:“怎麽搞得這麽誇張? ”

“接你這麽重要的人,這不算誇張啦!”關銘帶着許冬言上了一輛商務車跟服司機吩咐了一句,轉身又對許冬言說,“咱先去你住處休息一下。

“先?”許冬言注意到了他的措辭。

關銘笑着:“今晚必須給你接風洗塵啊。”

“不用了吧?”

“這是公司的一片心意。”

車子從機場高速出來沒多久,就七拐八拐地進了一個小區,最後停了下來。關銘替冬言拎着行李,熟門熟路地帶着她上了樓。

公寓在12樓,是個朝南的大一居,采光好、裝修人流、房間也寬敞,家具也是一應俱全。

關銘趁機邀功道:“怎麽樣?我就說不會虧待你。”

許冬言看了一眼窗外:“這個地段一個月得多少錢?”

“每個月六千,租了兩年。”

“什……什……什……麽?”

見許冬言這反應,關銘笑道:“公司出錢,你緊張什麽?”

“我是說,怎麽一下子租了兩年?”

“你既然都來了,至少也得待兩年吧?”

許冬言心裏有點不安:“那可不一定。”

“你先适應一下吧,說不準回頭你自己都不想走了。”

關銘說着,突然笑了,那笑容讓許冬言有些捉摸不透。

她挑眉看他:“你怎麽對現在的公司這麽看好?”

“都必須的!實不相瞞,我也參了一股。”

許冬言了然地笑了:“那我下半輩子就靠你了。”

她本就是随口一說,不想關銘竟然紅了臉。許冬言倒是沒注意,繼續問:“公司離這兒近嗎?”

“近,不然這麽貴,租這兒幹嗎?”他指給許冬言,“你看,公司就在那棟寫字樓裏,步行一刻鐘。”

許冬言順着關銘手指的方向朝窗外看去,“中庭遠”的牌子在層層疊疊的樓字間顯得異常醒目。

兩人又随意聊了幾句,關銘說:“路上累了吧?你先好好休息下,晚上我來接你。”

“好。”

關銘走後,許冬言又仔仔細細地把這房子看了一遍,随手摸了摸窗臺,一塵不染。一切似乎都沒有什麽不好,只是身邊少了一個人,心裏多了一份落寞罷了。

她拿出手機,猶豫半晌,還是發了一條短信過去:“我到了。”

這天晚上,還沒來得及辦理入職手續的許冬言提前認識了自己未來的同事。

許冬言粗略地數了一下,公司就四五十個人,規模也就只有卓華的五分之一。但細細一聊,許冬言發現,每個人似乎都算是行業內有點名頭的,倒是她,相比較之下就普通太多了。

人陸陸續續地到齊了,許冬言不禁有點納悶,問身邊的關銘說:“給……給我接風,用……用……用……得着全公司的人都來嗎?”

關銘笑着壓低聲音說:“你對面那三位也都是新入職的,隔壁那桌有幾位是上個月入職的,但老板上個月出差了,所以就安排到今天給大家接風了。”

原來如此。許冬言了然地點點頭:“那怎麽菜都上了還不開席?”

“重要人物還沒到呢!你先坐坐,我去看下。”關銘說着,起身走向包間門外。

趁着關銘走開,許冬言拿出手機來看了一眼,那條短信發出去很久了,依舊沒有回信。是沒看到嗎?既然并不擔心她在這邊的情況,又何必假惺惺地要求她落地就回個信呢?許冬言有點生氣地把手機塞回了手袋中。

坐在她身邊的同事見她擡起頭來,朝她友善地笑了笑:“你今天剛到吧?”

許冬言也笑了笑:“嗯。”

“別着急,大老板很快就來了,他一般不會遲到的。”

“大老板?”

“嗯,公司一共有三個老板。”同事朝着主桌的位置揚了揚下巴,“那邊的那兩位是小老板,股份比較少:一會兒來的是大老板,在公司一言九鼎的。”

許冬言受教地點了點頭。那同事繼續說:“以前我們公司只有兩個小老板,大老板加入後不僅帶來了資金,還成立了一個新的事業部。以前公司雜志都是經濟和貿易方向的,後來成立的這個事業部要做土建礦産方向的雜志——對了,你應該就是那個部門的吧?”

之前關銘倒是跟她提過,但是她也沒太在意:“好像是啊。”

“那挺好的,那個部門是大老板坐鎮的,肯定什麽資源都要比別的部門多。”

随着時間一點一點地推移,衆人聊天的聲音越來越小。

許冬言歪頭問身邊的人:“大老板是不是脾氣很不好?”

那人詫異地看向許冬言:“誰說的?”

許冬言愣了愣:“感覺大家有點怕他。”

那人似笑非笑地睨了許冬言一眼:“是敬不是畏。”

“哦哦。”許冬言偷偷撇了撇嘴。

正說着話,許冬言留意到候在門口的關銘突然露出笑臉,朝門後迎了過去。

她低頭看了一眼時間,正好差五分七點鐘,非常準時。

包間裏的人也都知道是老板來了,紛紛站起身來。在關銘和另外兩個人的簇擁下,那個所謂的“大老板”笑容和煦地走了進來。

開什麽玩笑?一瞬間,許冬言立刻就讀懂了關銘近日來那些意味深長的話。

很久以前,當他一聲不響地離開時,她曾想象過自己未來見到他的情形。如果是今天這樣,她應該會高興吧?可是今天的她第一反應卻是擔憂:寧時修知不知道這些?他知道後會不會誤會?

可是一轉念想到他在蒙蒙細雨中和劉玲“依依惜別”的情形,她又不禁覺得好笑;或許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她和他之間既沒有“天時地利”,更沒有所謂的“人和”。

陸江庭面色柔和,目光裏還帶着很禮貌的笑意。他一一看向每個人,目光掃過許冬言時,他毫不避諱地朝她點了點頭。而這一點小小的交流,已然被許多人看到了。

開席後,許冬言身邊的同事就迫不及待地湊上來問:“你和老板之前認識嗎?”

許冬言想也沒想說:“不……不……不認識。”

那同事微微一愣。

她連忙解釋:“估計見我一直盯着他,他……也不好意思當沒看到,就點點頭打個招呼。”

同事笑了:“也是哦,他應該習慣了,誰讓他長那麽帥呢。”

許冬言輕輕舒出一口氣,這才想起,難怪公司叫中庭遠,想必中間那個“庭”就是陸江庭的“庭”吧!

飯局上,幾個老板一一講過話,輪到陸江庭時,他很謹慎也很中肯地分析了“中庭遠”目前在市場上的優勢和劣勢。他的語氣溫和,語速不急不緩,衆人都不自覺地放下筷子認真聆聽。

作為一個新公司,中庭遠的基因不錯,但是依舊前途未蔔。好在有陸江庭這樣的領頭人,目标很明确,策略很詳盡,最重要的是,他強調道:“無論未來前景如何,只會讓在座諸位和我們一榮俱榮,絕不會有一損俱損的情況出現。”

所有的風險都是幾個股東來扛,員工只須賣力工作,完全不用擔心未來。

這一番話說得實在滴水不漏,他沒刻意說什麽鼓舞人心的話,但無疑,這個房間裏的每個人都被他的話感染了,包括許冬言在內。

許冬言遠遠地看着他,從來沒見他說過這麽多話,但那種熟悉的口吻和态度,仿佛讓她又回到了一年多以前,他們還是相安無事的“師徒”時。

“領導發言”結束後,其他人開始找機會互相敬酒。熟悉的、不熟悉的,只要是目光對上了,就要喝上一杯。

許冬言在一片混亂中低頭看着手機,手機依舊是靜悄悄的,她不由得呆坐了一會兒。這時候,有人湊上來敬酒。其實她和對方并不認識,兩人碰了一下杯,對方喝了一大口。她看着人家喝完,自己也端起酒杯來幹了整整一杯。對方不免有些驚訝,卻也只當是她豪爽。

最後飯局在一片混亂中結束了。衆人歪歪斜斜地相擁着走出包廂。陸江庭自然喝了不少,但還不至于要人攙扶,算是衆人中比較清醒的一個。

關銘酒量好,和沒事人一樣,湊到陸江庭身邊問:“陸總,我送您回去吧?”

陸江庭看着外面的茫茫夜色說:“你也喝了酒,不方便開車,叫司機來吧。”說着他回頭看了一眼:“對了,還有誰順路 我可以送他一程。”

“對對!”關銘拍了拍腦門,“冬言跟您一個小區。冬言!冬言呢?”

原本有些迷糊的許冬言被點到名後立刻清醒了過來,她倏地拾起頭來,就見衆人都回過頭來看着她。

關銘朝她招了招手說:“快快,你跟陸總一路回去吧。陸總喝了不少,正好你路上照顧照顧。”

許冬言不禁有些恍惚,這場景似曾相識,只不過之前那個要順路帶她回去的是寧時修,而現在則變成了陸江庭。

許冬言正在出神,剛才那個同事又湊上來不懷好意地笑道:“老板叫你了,傻愣着幹什麽,受寵若驚啦了”

許冬言這才回過神來,走上前去叫了一聲:“陸總。”

陸江庭看着她嗯了一聲,牽了牽嘴角,似有笑意。

上了車,陸江庭就閉着眼不再說話。許冬言以為他睡着了,便也自顧自地休息。

快到公寓時,陸江庭突然開口:“意外嗎?”

許冬言回過頭:”什麽?”

“遇到我。”

許冬言笑了:“還真是。”

陸江庭睜開眼,深吸一口氣,像是精神了不少:“之前關銘神神秘秘地要向我推薦一個人,還跟我打包票說那個人有多麽适合我們公司。既然他都這麽說了,我就任憑他和人事部門定了。後來新員工名單送到我這裏時,我才知道原來他推薦的那個人是你。

“原來是這樣。”

“後悔嗎?”

“後悔什麽?”

“答應他來這裏。”

“我為什麽要後悔?”

許冬言看着陸江庭,夜色中,他那雙眼睛顯得分外明亮,此時也正看着她。兩人對視了片刻,許冬言突然覺得有些局促,下意識地移開了目光。

陸江庭無聲地笑了:“我發現你變了?”

“哪裏變了?”

“你的小毛病治好了?”

許冬言不由得一愣。

陸江庭補充道:“說話比以前幹脆了,但沒以前可愛了。”

原來他指的是她口吃的事情。其實許多人認識她很久都不知道她有這毛病,因為這口吃只有在特定的時候才會犯。以前喜歡陸江庭那會兒,跟他說話簡直就是場災難。從剛認識他時起,她就學不會控制自己的舌頭,時間久了,兩個人就都習慣了。只是她一直都不知道,原來自己那個樣子在他看來竟然是可愛的。

許冬言說:“你不說我都沒注意到,不知道什麽時候就好了。”

陸江庭看着她,神色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

說話間車子已經到了許冬言的公寓門前,許冬言推門下車,卻發現陸江庭也下了車。許冬言連忙說:“不用送了。”

陸江庭指了指樓上:“我也住這棟,10層。”

許冬言愣了一下說:“我也是。”

陸江庭笑了笑,繞過車尾走到她身邊:“那還真是巧,走吧。”

這一夜許冬言沒有睡好,可能是因為換了環境,燦一直處于半夢半醒的狀态。這種狀态下,夢最容易被記住。她夢到和寧時修在一起的那段日子,但是并沒有夢到那些生活在一起的瑣碎,只有那些最甜蜜和最心酸的部分。

徹底醒來時,天邊剛剛泛起魚肚白。南方總是要比北方天亮得早一些,而此時本來正應該是她平時睡得正香的時候。

她坐起身來,在熹微的晨光中發着呆。手無意中觸碰到枕頭時才發現,枕頭竟然濕了一片。

許冬言沒有讓自己想太多,下了床去洗漱。去新公司報道的第一天,無論如何也不能遲到。

小公司有小公司的好處,比如小公司裏不養閑人,大家都很忙,同事關系也就相對簡單。許冬言很快就适應了新公司的環境,她努力讓自己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到工作中,盡量不去想那條無人回複的短信,以及她走後就沒了聯系的那個人。

可是思念不會因為時間而停止蔓延,她終究還是沒能忍住,打了個電話給寧時修。

聽着電話中嘟嘟的等待音,她不免心跳加速。要跟他說些什麽呢?她想了很多,但是所有的開場白都無用武之地——電話無人接聽。

來S市這麽久了,她都沒有換過號碼,就是怕他找不到自己。她以為這個沒人接聽的電話只是偶然,或許等他看到時就會給她回過來。然而第二天、第三天……第五天,什麽都沒有。

或許他們真的在一起了,在她離開前,或者離開後。許冬言不禁苦笑,誰讓她要走呢,正好給別人騰出了地方。可是她不走又要面對什麽?她就算什麽都沒有了,還有所謂的自尊。如果知道早晚要離開,她寧願選擇主動離開。

夜深了,辦公室裏只剩下為數不多還在加班的人。許冬言端着一杯熱咖啡,獨自爬上了樓頂。喝着熱咖啡、吹吹初夏裏的夜風,可以讓頭腦更清醒,但也會讓思緒翻滾。

對面的寫字樓裏還有幾扇亮着燈的窗戶,躲在格子間裏為工作拼命的人從來都不是少數,他們或是迫于生活的壓力,或是迫于對夢想的執着,最終都在忙忙碌碌中得到了他們想要的,可也在不知不覺中失去了他們原本不想失去的。

“這麽晚還喝咖啡,不怕睡不着?”

陸江庭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她身後,她手一哆嗦,咖啡灑了一半。她手忙腳亂地在身上翻找着紙巾,陸江庭掏出手絹遞給她:“抱歉。”

許冬言道了謝,把手機和杯子放到一邊,接過手絹仔細擦着身上的咖啡。

擦了幾下,她突然覺得那手絹有些眼熟,抖開來一看,沒有任何圖案,樣式很普通,男用女用都可以,但那淺灰色的麻布紋理間還留有一些洗不去的血漬……有一些已被記憶遺忘的畫面一瞬間被拉到了眼前:那是上次在庫房裏,他因救她而擋開一枚鐵鉗子時,她留給他暫時止血用的手絹。

一個念頭突然在心底劃過——或許在他心裏,她也曾是不同的。

她擡起頭,發現陸江庭并沒有避開她的目光,而是就那樣逼視着她。許冬言愣了一下,不無尴尬地說:“這不是我的嗎?”

陸江庭這才笑了笑說:“嗯,前兩天在家裏看到這個,本來打算還你的,今天就用上了。”

“哦,難得你還記着。”

許冬言把手絹疊好放在一旁。

陸江庭勾了勾嘴角,沒有繼續這個話題。他看向天臺外,似乎不經意地說着:“昨天,我和時修通了個電話。”

毫無預兆地聽到他的名字,正喝着咖啡的許冬言差點嗆到:“什……什……什麽?”

陸江庭頗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繼續說:“沒什麽,就是日常的問候。”

原來,寧時修和其他人一直都有聯系。許冬言目光黯淡下來。看來他不是沒有看到她的留言和電話,他只是不想理她而已。這個道理她早該想清楚了,卻還是在自欺欺人地希望有什麽意外會出現。許冬言不禁自嘲地笑了笑。

陸江庭繼續說道:“我說你在這兒挺好的,讓他有空也過來看看。”

“你……提到我了?”

聽她這樣問,陸江庭不确定地問:“不能提嗎?”

“哦,不是。”

起初她在新員工的接風宴上見到陸江庭時,她還擔心寧時修會誤會,誤以為她是專程來找陸江庭的。可是如今寧時修既然早已下定決心要分開,那麽她是為什麽而來,對他而言都已經不重要了。

許冬言深吸一口氣,笑了笑問道:“那他怎麽說?”

陸江庭想了想說:“他……他托我好好照顧你。

前一天晚上,陸江庭本來是打電話回家裏的。劉江紅在電話裏興奮地說時修正在家裏做客,他就讓母親把電話給寧時修。兄弟倆還是那麽客氣,但好歹不像以前那樣生疏了。可當他提到許冬言時,寧時修卻不作聲了。過了許久,他只是淡淡地說:“想必又給你添了不少麻煩。”

陸江庭也沒多想就誇了許冬言幾句,而寧時修的情緒依舊很淡漠:“是嗎?那就好。”

兩人的通話就那樣結束了,不鹹不淡。然而這卻讓陸江庭之前的一個疑問又冒了出來:許冬言和寧時修的關系還好嗎?為什麽她突然跑來S市了?但面對許冬言,他什麽都沒有問。

許冬言看了一眼時間,都十點多了:“你天天加班到這麽晚?”

“嗯,差不多吧。”

“那王璐沒意見嗎?”

陸江庭沉默了片刻說:“我們分開了。”

許冬言詫異:“為什麽?”

陸江庭回頭看了一眼,良久,嘆了口氣說:“是我對不住她。”

許冬言對陸江庭的人品毫不懷疑,聽到他說對不起王璐,她只當是他工作太忙而忽略了家裏的人,完全沒往“小三”、出軌那些方面想。

她不無惆悵:“工作總也做不完,可相愛的人只有那麽一個,這一次你虧大了。”

陸江庭笑了:“或許是吧。”

許冬言拿起手機和咖啡杯:“我先下班了,你走嗎?”

陸江庭也擡手看了一眼時間:“走吧。”

許冬言走在前面,陸江庭跟在後面,看着她被夜風吹亂的長發,他的心也跟着亂了起來。

王璐究竟是什麽時候察覺到他喜歡上了別人,又是什麽時候斷定了那個人就是許冬言的?其實在王璐戳破一切之前,他一直以為自己對許冬言就是上司對下屬、老師對學生的關系。可是當王璐留書出走後,他又不得不感慨,或許,這世界上最了解自己的人永遠都不是自己。

寧時修是昨天出院的,出院時正遇到劉江紅去複查。他并沒有對劉江紅說實話,只說是來看一個同事。

劉江紅見到他特別高興,非要邀請他到家裏去坐坐。寧時修盛情難卻,更何況他剛在鬼門關裏走過一遭,對有血緣關系的人也變得格外寬容起來。

也就是昨天,他湊巧接到了陸江庭的電話,這才知道,許冬言真是奔着他去了S市。如果是以前,他一定會非常生氣,可是此時此刻,聽到這樣的消息,他卻覺得這樣安排或許也不錯。

畢竟,如果自己不能給她幸福,那把她的幸福交予一個靠得住的人也好,而陸江庭肯定是那個不二的人選。可是”他不自覺地伸手去摸左胸的位置,怎麽那種難耐的感覺還是那麽清晰呢?

他靜靜地坐了一會兒,聽到有人敲門,回過頭,看到寧志恒正推門進來。“還沒睡呢?”

“嗯,剛回來,把工作的事情處理一下。”

“什麽時候處理不好啊?你現在需要休息。”

“我知道了,您放心吧。”

父子倆沉默了一會兒,寧時修問:“您跟溫姨說了嗎?”

“你放心,冬言不知道,她媽媽也不會說的。”

寧時修點了點頭。

寧志恒嘆了口氣:“找到合适的供體,手術也不是什麽難事。你這樣……爸心裏不好受。”

雖然寧志恒并不贊同寧時修和許冬言交往,但是他當初的不贊同是一回事,此時兒子因為對自己的身體沒信心而主動放棄又是一回事。

寧時修怕拖累她,怕她會因自己而不幸福……這種顧慮看在寧志恒這個父親的眼裏,怎會不刺眼?寧志恒猶豫了片刻,還是說:“如果你實在放不下,不如就叫冬言回來吧。我瞧着那孩子不是個不懂事的……”

“爸。”寧時修打斷他,“我們之前不是說好了嗎?”

寧志恒看着他重重嘆了口氣:“既然你已經決定了,那就聽你的。”

新的雜志一上線,許冬言的工作就更加忙碌了。為了支撐起欄目內容,她需要像以前那樣去各個地方跑報道。

N市正在建一座跨江大橋,陸江庭親自幫她聯系了那邊項目的負責人。幾次電話采訪之後,許冬言認為這個報道可以長期跟進,就打算去一趟N市。

以前這種事情都是責編自己去,最多再帶一個攝影師。但是這一次,身為老板的陸江庭卻說要跟她一起去。

部門的同事聽說之後打趣許冬言:“冬言啊,你要是總有差出可就造福兄弟姐妹了,至少老板不在的那幾天,我們還能少加加班。”

早在B市時,許冬言就聽怕了那些閑言碎語,這才剛換了個環境,她不希望又像過去那樣。

她不能指望着同事們自覺地不開這種玩笑,只能含蓄地提醒陸江庭“其實你不用擔心,我跟之前不一樣了。後來長寧的項目都是我一個人在跑,連攝影師的活兒都自己包了。”

陸江庭是多聰明的人,立刻明白了什麽:“你是不是聽到了什麽閑話?”

許冬言連忙否認:“沒……沒……沒有,真沒有。”

陸江庭見到她窘迫的樣子不禁笑了:“我是跟你一起去,但我們去那裏的任務不一樣:你是負責采訪,我是負責談合作。國內幾個大的設計院,長寧無疑是龍頭老大,但目前為止,長寧還是只接受卓華的獨家報道。N市這家設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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