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

院目前也是國內實力領先的設計院,在最近幾次政府招标中表現都很不錯,所以公司決定把這條線做得長遠一點。我這個小公司的老板在人家眼裏雖然不算什麽,但親自跑一趟至少表明了我們的态度。再者,這次我帶着你去,把你介紹給他們,以後你自己再去開展工作也會順利很多。”

許冬言暗暗松了口氣,又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原來這樣啊,還是你考慮得周全。”

陸江庭雙手環胸看着她:“你就為這事找我?”

“嗯。那我先出去工作了。”

“冬言!”陸江庭叫住她,見她回過頭茫然地看着自己,他想了想還是問了,“你和時修還好吧?”

陸江庭的話像根針一樣紮在了許冬言的心上。如果說離開前那場吵鬧大家都說的是氣話,時間過去這麽久了,氣話也都成了現實。可是陸江庭為什麽問這個?難道,陸江庭知道寧時修現在的狀況,他真的和劉玲在一起了?

見許冬言低着頭不說話,陸江庭說:“沒什麽,我就随口一問。”

可許冬言卻說:“應該算是……分手了吧。”

看到她落寞的神情,陸江庭突然有些後悔問了這個問題。他不知道此時是不是應該去安慰她,又要怎麽安慰她。

許冬言比他印象中堅強了很多,她很快就收斂起情緒,聳聳肩膀說:“我先去幹活了。”

陸江庭回過神來,點點頭:“去吧。”

第二天,許冬言拎着簡單的行李和陸江庭一起坐公司的車去機場。路上堵得厲害,司機師傅小心翼翼地從後視鏡中看着陸江庭說:“陸總,您別急啊,就這一截堵,過去就好了,我們肯定能趕上飛機。”

陸江庭點點頭:“不急。”

正在這時候,許冬言的手機響了。一看是家裏的來電,她的心跳驀然就漏了一拍。她連忙接起電話,聲音都有些抖:“喂?”

“冬言啊。”

原來是溫琴,許冬言松了口氣,可是心裏卻隐隐浮出一絲失望:“媽,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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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怎麽了?好些天了,也不主動來個電話。”

許冬言瞥了一眼後視鏡,發現司機師博正好也看向她。也是,車裏太靜了,溫琴又是标準的大嗓門,整車的人包括陸江庭在內,大概都能聽得到她們母女倆的對話。

冬言刻意壓低了聲音:“我不是跟您發短信了嗎?挺好的。”

“哦。”溫琴擾豫着問,“你……五一回來嗎?”

“才三天假,不回去了。”剛說完,她又覺得溫琴的話有些怪怪的。

溫琴一直不像別人家媽媽寧樣會限制女兒的事情。以前許冬言在外地上大學時,別說:“五一”只有三天假,就是“十一”七天長假,她也不會要求冬言回家,只會問冬言需不需要錢出去玩,再囑咐幾句注意安全之類的話。而今天,她卻突然專程打電話來問這個,冬言立刻就起了疑心:“家裏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電話裏,溫琴還是支支吾吾的:“就是……時修他新交了個女朋友,“五一”要帶回家裏來,我先跟你說一聲。”

瞬間,許冬言仿佛什麽都聽不見了。她猜得一點都沒錯,溫琴并不是要催着她回去,相反是怕她回去。怕她回去見到不該見的人心裏難受。可是現在,她只是聽聽都覺得很難受了……

她忘記自己是怎麽挂斷的電話,也忘記了自己身處何地,直到手背上傳來了冰涼的觸感,一只修長的大手覆在了她的手背上,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她擡起視線模糊的雙眼,那是屬于陸江庭的手。

許冬言并沒有讓眼淚流下來,然而這一路,從上飛機到下飛機,她卻再沒有說過話。

到了N市,去酒店的路上,陸江庭對她說:“一會兒我要先去拜訪一下這一期工程的項目負責人,之後他們安排我們去工地,晚上還會有個飯局。你現在先回酒店,我那邊辦完事後順路接上你去工地。晚上的飯局你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

許冬言擡起頭感激地看着他:“謝謝,我沒事。”

陸江庭笑了笑:“沒事當然好了,但跟我就不要說什麽謝謝了。”

陸江庭這一去又是兩個小時,直到午飯時間都還沒有回來。但是許冬言卻收到了他的短信:“你好點了嗎?或者,我們把行程往後延一天。”

別人或許還不了解,但許冬言卻知道陸江庭非常忙,從現在到半個月後的日程基本上都排得滿滿當當的。在他面前失态已經夠丢臉了,她又哪好意思因為自己的私事耽誤他的工作?

她回複說:“不用,我真的沒事了。”

陸江庭說:“那我晚點去接你,你自己先吃飯。”

許冬言回了一個“好”,可是她卻一點胃口都沒有。她站在窗前,看着大廈下面的車水馬龍出着神。他現在在幹什麽?在工作,還是也在趁着工作的閑暇之餘對劉玲噓寒問暖?

這個想法把許冬言吓了一跳,她怎麽會用了個“也”字?

沒多會兒,放在一旁的手機又響了,還是陸江庭的短信:“一定要吃午飯。”

許冬言疲憊地笑了笑:“你這會兒不忙嗎?”

“忙,忙着吃飯。”

“應酬?”

“嗯。你去吃飯,一會兒告訴我吃了什麽。”

許冬言靜靜看着這條短信,突然有點想哭。這個時候還會關心她吃不吃得下飯的人,竟然只有陸江庭了。

酒店二樓有家西餐廳,許冬言穿衣服下樓,點了一份意面,拍了一張照片發給陸江庭。

過了好一會兒,他回了消息過來:“原來你喜歡這個口味的。”

許冬言不由得一愣,其實她只是随便點的。

他又問:“是二樓那家嗎?”

“是的,你來過?”許冬言回複說。

手機安靜了下來。

許冬言百無聊賴地挑起幾根面條塞進嘴裏,聽到身後有人走動的聲音,然後那個人坐在了她的對面。她擡起頭,來人正是陸江庭。

許冬言有點意外:“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剛剛。”

“應酬完了?”

"差不多吧。”

“什麽叫‘差不多’?”

陸江庭聳了聳肩說:“反正時間也不寬裕,下午還要去趟工地,我提前離開他們也能理解。”

許冬言有點不好意思:“其實你跟工地那邊打個招呼,我一個人去就行。晚上你再去參加飯局也一樣的。”

陸江庭笑着伸手替她加滿檸檬水:“我得回來監督你吃飯。”

許冬言也笑了:“再也找不到你這樣的老板了,忙工作的同時還得照管失戀的下屬。”

“是嗎?”陸江庭微微揚眉,聲音壓低了幾分緩緩說道,“那就好好跟着我吧。”

許冬言的心裏猛地跳了一下,她擡起頭看着陸江庭,他依舊目光和煦地看着她,就如過去一樣。

工地距離市區有三十幾公裏的車程,開車一個多小時,才到了長江邊上一個施工點。

這座跨江大橋已經初具規模,據帶他們參觀的工程師說,這座橋在兩年後就可以正式通車,屆時城市交通會得到巨大的緩解。

陸江庭聽他介紹完,點了點頭說:“李工,我們能上去看看嗎?”

“可以,您跟我來。”說着,他戴上安全帽,把手上另外一頂遞給了陸江庭。

陸江庭接過帽子沒說話,跟着他走上簡易樓梯,卻在那人不注意的時候,将帽子戴在了許冬言的頭上。許冬言剛想推辭,卻見陸江庭做了一個噤聲的口型。

霎時,許冬言覺得自己臉紅了。她連忙低下頭,聽憑陸江庭替她戴好。

上到橋面上,那工程師回過頭正要繼續介紹,才發現帽子竟然戴在了許冬言的頭上。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對不住啊陸總,之前他們告訴我只有一個人來,我就備了一頂帽子,剛才已經讓他們回去拿了。”

陸江庭連忙說:“沒事,我們就在邊上拍幾張照片。”

拍好照,又做了個簡短的采訪,已經是下午五點多鐘了。李工看了眼手表說:“陸總,咱現在就得往城裏返了。這會兒路上正堵車,到市區也要七點多,廖總還等着您呢。”

陸江庭點點頭:“也差不多該走了。”

李工又說:如果您還有什麽想了解的,就讓許小姐随時給我打電話。”

許冬言連忙道了謝。

陸江庭說:“以後我們小許有的是麻煩您的地方。”

李工迅速在兩人臉上掃了一眼,說道:“陸總太客氣了。”

離開工地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車子載着三個人飛速地朝着市區駛去。走了十幾公裏,穿過了荒蕪的城郊,隐約可以看得到不算遠的市區。

許冬言望着窗外出神,原來白天顯得有些灰霾的城市夜晚在霓虹的點綴下竟然會這麽漂亮。

她看到遠處有一段連綿不絕的霓虹,不禁問道:“那是什麽?”

車裏的人聞聲都循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

李工笑了:“那個啊,是N市最有名的地标。雖然不是建成最早的,但卻是N市最重要的一座橋。如果沒有它,用不了半小時N市的交通就得癱瘓。”

車子漸漸駛近,剛才還看不真切,此時已經很清晰了:那是一座懸索橋,遠遠地看去,像是一個大寫的“M”形,橫跨長江兩岸,氣勢磅礴地挺立在江濤之上、暮色之下……這種感覺很是令人敬畏。

提到自己的專業,李工來了興致,繼續道:“這橋漂亮吧?全長15.6公裏,跨徑1680米,索塔塔身高322.286米,絕對是世界級的!"

許冬言雖然不是道橋設計出身,但是接觸得多了,也知道什麽樣的設計才算厲害、什麽樣的設計算普通。聽到李工介紹的這座橋,許冬言不禁感嘆:“設計這橋的人真厲害。”

李工笑了:“還有更厲害的,這橋的設計師相當年輕,今年也就三十出頭,設計這座橋的時候他才剛剛從加州伯克利完成學業回國,這是他回國後第一個獨立設計的作品。”

提到加州伯克利,許冬言不禁一愣:“這位設計師是……”

“我的一位師兄。不過是本科時候的師兄,後來人家就出國讀書了。他現在在業界很有名氣的,你們一定知道的。”

答案隐隐浮上心頭,許冬言還是追問了一句:“誰?”

“寧時修。”

聽到“寧時修”三個字時,許冬言的心裏五味雜陳。

她癡癡地看着窗外,看着那座聳立在城市中央的橋,仿佛那就是他的身影,正背對着她沉默着。

坐在前排的李工還在津津樂道地講述着那座橋的歷史和那個讓他欽佩的優秀師兄,卻全然不知自己身後的兩個人早已神游方外。

許冬言默默地看着窗外出神,而陸江庭就坐在李工身後看着出神的她。

或許這世間所有不成形的愛都是如此:她愛你時,你身不由己;你愛她時,她卻已走遠。

沒多會兒,車子就彙人到市區的車龍當中,車速慢了下來。司機打開車窗透氣車外的喧嚣一瞬間灌人了車內。

陸江庭趁着這個時候,低聲對許冬言說:“一會兒的飯局你可以不去的。”

許冬言這才回過神來:“我沒事。”

李工似乎聽到了陸江庭的話,連忙說:“許記者當然要去啊,以後免不了麻煩許記者,所以今天一定要和許記者好好聊聊。”

許冬言有點不自在;“您叫我冬言就行。”

李工摸着腦袋笑:“也是,叫名字更親切。”

然而這天晚上,到場的所有人都知道了,陸江庭的小助理,那個叫冬言的小姑娘,不愛吭聲卻酒量驚人,當一桌的男人都已有了醉意的時候,她卻還能面不改色地繼續喝。

只有陸江庭知道,她恐怕是麻木了,對任何事情,包括酒精在內。可是等她醒來時,那些本該出現的不适感并不會因此而減少一分一毫。

果然,在回去的路上,許冬言就在路邊的樹下吐了好久好久。

初夏的晚風襲來,有人輕輕拍打着她的後背。這場景似曾相識,她的眼淚越發收不住了。

陸江庭遞上一瓶水,許冬言沒有接。酒精終于發揮了它的作用——在這座陌生的城市中,在寂寞的夜色下,在這個地熟悉又陌生的男人面前,她真的,絲毫不顧形象地大哭了起來。

就像很多醉酒的人一樣,後面的事情她都不記得了。不記得陸江庭是如何把她弄回酒店的,也不記得自己整夜呼喊着一個人的名字,更不記得陸江庭在她房間裏呆坐了多久……

但是自以後,許冬言卻再也沒有提起過寧時修。寧時修于她而言,是最美好的過去,也是她不敢觸及的幻想。她選擇忘記,選擇讓工作來填補所有的空虛。

不知不覺間,這個讓人傷感的夏天已經過去了。然而許冬言還沒來得及去受短暫的秋天,公司裏就出了事。

傳統媒體的市場越來越差,這個情況許冬言早在卓華時就知道。只是沒想到只不過短短的一年,就已經差到了這種地步。據中國廣告協會報刊分會和央視市場研究媒介智訊最新發布的《紙媒廣告市場分析報告》稱,今年前三季度,傳統媒體廣告刊登額降幅已經擴大到了8.2%,其中電視廣告下降5.1%、廣播廣告下降1.2%,而狀況最為嚴重的雜志報紙廣告,降幅擴大到40%。

在這種大市場環境下,中庭遠旗下的産品銷量雖然還算是不錯的,可也沒什麽值得高興的。

公司高層開了很久的會,最終決定将幾份雜志停刊,其中就包含了許冬言負責的那份雜志。

陸江庭為此找到了許冬言。他說:“雖然雜志停刊了,但是電子版還要繼續發行。不過這個組裏暫時不需要那麽多人。我在征求大家的意見,你是願意繼續做道橋相關的報道,還是想換一個領域嘗試一下?”

如果離開了道橋這個領域,她和寧時修之間唯一的紐帶也就斷了。

想到這裏,她沒有深想:“我想繼續做這方面的報道。”

陸江庭看着她頓了頓說:“公司裏的情況我覺得還是有必要和你說一下:我們的主流是經濟和貿易,只不過因為我以前積累了不少道橋這方面的資源,才勉強說服其他兩位老板加了這方面的內容。可是現在因為卓華這種大公司有政策的庇護,我們的生存空間很小,這個領域的産品會慢慢地被公司邊緣化,你确定不考慮早點跳出來嗎?”

許冬言看着陸江庭,認真地點了點頭:“我喜歡現在的工作,也喜歡這個領域。

陸江庭看着她良久,聳了聳肩說:“好吧,其實我也喜歡。就算是為了我們的‘喜歡’,我也不能讓這塊內容從公司的版塊中消失。”

許冬言笑了。陸江庭很久沒有見她這樣笑過了,也跟着笑了起來。

不久之後,許冬言就發現許多新興平臺的電子雜志在一夜之間冒了出來。廣告鋪天蓋地,逐漸成了一個品牌。後來她在這些電子雜志中找到了一些自己最近交上去的稿子。她原本也不清楚那些稿子會用在哪裏,只是每個月都按照陸江庭的意思去準備。直到此刻,她才大概了解到,這些或許都是中庭遠的産品,新産品。而其中宣傳最多、下載量最多的,除了“經濟新天下”,就是刊載着許冬言稿子的“道橋新風向”。

原來早在新公司成立之初,以陸江庭為首的公司高層就決定要做兩手準備。對于傳統紙媒大家都有經驗,事實證明做得也不錯,但是市場大趨勢如此,新媒體平臺必将取代傳統媒體,當初決定繼續做一段時間的雜志也只不過是為了替之後推出的媒體平臺投石問路罷了。

其實,無論是什麽形式,內容都還是一樣,只不過是載體變了。當然許冬言的工作也跟着發生了變化——她能把更多的精力放在采訪和寫報道上了。

本以為是探不到底的下坡路,沒想到卻意外地峰回路轉,公司成功渡過了難關。

在後來的一次小型慶功宴上,許冬言又醉了,而這一次她是開心地醉——這是她工作幾年來,第二次為自己維護了這份工作而有點驕傲。當然這晚的英雄只有一個,在同事的笑鬧聲中,她看到陸江庭還是一樣的淡漠從容的表情。

慶功宴持續了很久,到半夜才散,同事們三三兩兩地結伴回家。許冬言邁着有些不穩的步子打算去門口打車,一擡頭卻看到了不遠處的陸江庭。

送走了衆人,他回頭對她說:“走吧。”

許冬言喝得暈暈乎乎的,上車沒多會兒就被暖風吹得昏昏欲睡。離開B市的這大半年,她經常失眠,再累也睡得特別淺,還總是伴着夢魇。可是沒想到,這半年來的第一個好覺竟然是在陸江庭的車裏。

不知睡了多久,許冬言被一陣短促而壓抑的咳嗽聲吵醒了。她迷迷糊糊睜開眼,發現自己竟然靠在陸江庭的肩膀上睡着了。車子停在了公寓樓下,司機早已不知去向。

所有的睡意和酒意都不見了,她連忙彈了起來,抹了抹嘴說:“不……不……不好意思啊。”

陸江庭在夜色中靜靜地看着她,聽到她道歉,神色似乎很愉悅:“看來這小毛病還是沒治好。”

許冬言幹笑了兩聲。

陸江庭推門下車:“既然醒了,就回家睡吧。”

許冬言在她身後龇牙咧嘴地摸了摸額角,也跟着下了車。

陸江庭又回過頭來說:“我覺得你那小毛病不一定要改,這樣挺可愛的。”

許冬言不由得一愣:他怎麽總是抓着她口吃的毛病不放?再一擡頭,陸江庭卻已走進了單元門。

到了10樓,臨分別時,陸江庭突然停下腳步:“那個……”

見他有話要說,許冬言也不着急進門,等着他說下面的話。陸江庭想了想說:“我下周想回一趟B市,你……願意陪我去嗎?”

回B市,還是陪他去,這是什麽意思?許冬言怔怔地站在門前,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陸江庭見狀又補充道:“是這樣,我在B市有個項目要談,正好順便約了市裏負責城市規劃的人想做個采訪,是關于市政交通和土建一類的。”

原來如此。許冬言笑了笑:“如果需要我去,我就去。”

陸江庭點點頭,又說:“其實,如果你不願意去也沒關系。”

許冬言有點不解:“那你是需要我去,還是不需要我去?”

看着她認真的表情,陸江庭笑了:“好吧,明天我讓秘書訂機票。你早點休息。”

“好的,晚安。”

寧時修沒有給自己放太久的假,出院不久後就回設計院上班了。因為他的情況特殊,領導建議他将援疆的項目交給別人去做。其實領導原本就不想讓他接這個活兒,單從技術方面考慮,那邊的工程也不是難事,讓寧時修負責這個實在有點大材小用。但是寧時修自己主動請命要去,院裏當時正好也沒有其他急難險重的項目,沒理由拒絕他。

但是眼下,他身體條件不允許他再去那麽艱苦的地方工作,院裏就想給他安排一些顧問專家類的活兒,負責指導新人設計。但他還是拒絕了,而且怎麽勸都不行,最後只答應暫時不出差,留在B市,但項目他是要跟到底的,而且有需要的話,他還是會配合出差。

劉玲聽了寧志恒打電話跟她抱怨這些時,也氣得夠嗆:“他的情況要多休息,現在哪能由着他這麽糟蹋自己?”

寧志恒嘆氣,眼淚都快流下來了:“我說沒用。劉醫生,要不你勸勸他,他最聽你的了。”

如今的劉玲不光是寧時修的老同學,還機緣巧合地成了他的主治醫生,所以在寧志恒眼裏,劉玲的話就是金科玉律,必須要服從。而且他早就知道,劉玲在寧時修心裏的地位非常重要。

“您說哪兒的話!”

“知子莫若父。他這臭小子,在意的人沒幾個,除了我就是……”說到這裏,寧志恒的腦子裏第一個出現的人竟然是許冬言。他頓了頓繼續說:“除了我就是你了,所以你說話比誰都好使。”

“我再勸勸他吧……”劉玲若有所思地應着,腦子裏卻在想着他真的還那麽在意她嗎?

見劉玲不再說話,寧志恒心裏直犯嘀咕,難道是他說錯什麽了?把剛才的話來來去去地想了一遍,他突然意識到,如今的寧時修已經不是當年的寧時修了,無論他本身多優秀,但因為這病,又有哪個女孩子會願意賭上自己一輩子的幸福,他那樣說,劉玲自然會不高興。

想到這裏,寧志恒除了感到深深的無力和心痛,甚至還對劉玲生出一點點怨氣。可是劉玲畢竟還是寧時修的主治醫生,于是他好脾氣地解釋道:“劉醫生,你別介意啊,我說這話沒有別的意思。”

劉玲回過神來笑了笑:“我哪兒會介意?您放心吧,叔叔,現在醫學這麽發達,換個心都不是什麽難事。”

“但願吧……以後免不了麻煩你。”

“您跟我還客氣什麽!對了,我想周末去家裏看看他,順便……勸勸他。”

寧志恒喜出望外:“好啊!你看幾點方便,我讓司機去接你。”

約定好時間,送走了寧志恒,劉玲不禁又嘆了口氣——這世界上真的沒有太完美的事情,寧時修真的什麽都好,可惜就是得了這個病,還是個不治之症。

周末時,劉玲如約到了寧時修家。她是跟寧志恒約的,寧時修事先并不知道,但見到劉玲他并不覺得意外。

他簡單地跟她打着招呼:“來了?”

劉玲笑了:“嗯。你剛起來啊?”

“是啊。”寧時修撓了撓頭發,臉上還有着惺忪的睡意,“我爸呢?”

“剛出去了。”

寧時修輕笑一聲,打開冰箱,從裏面拿出一盒新鮮的牛奶,喝了幾口。

劉玲說:“你這樣對胃不好。”

寧時修看了她一眼,仰頭又喝了幾口,把空了的紙盒扔進旁邊的垃圾桶。“習慣了。”他不經意地抹了抹嘴。

劉玲知道自己說什麽也沒用,也就沒再多說。她聳聳肩站起身來,擡頭打量了一下這棟房子:“我第一次來,你不帶我看看?”

“好啊,看看。”寧時修指了指客廳旁邊的兩道門,“那是我爸的房間和書房,我的在樓上。”

劉玲笑了:“可以上去看看嗎?”

“當然。”

劉玲得到允許先上了樓,寧時修懶懶地跟在她身後:“左手第一間是我的房間,裏面那間是畫室。”

“右邊這間呢?”說着劉玲的手無意識地搭在了那間房門的門把手上。

“別!”

其實劉玲并沒有想要推門進去的意思,但也完全沒想到寧時修會有這麽大的反應。她不由得有些詫異地看向他。

寧時修低頭輕咳了一聲:“裏面那間是畫室。你不是一直要看我的畫嗎?”

劉玲笑了笑:“藏了這麽多年,今天終于肯讓我看看了。”

“不是藏,就是覺得沒什麽可看的。”寧時修快走了幾步,走到她前面推開了畫室的門。

劉玲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右手邊的房門,跟着他走進畫室。一進去她不由得笑了笑:“太沒誠意了吧’?”

畫室裏除了一些工具,竟然一幅作品都沒有,看樣子像是被人刻意收拾過的。

寧時修愣了愣說:“哦,我忘了,我住院期間我爸讓人收拾的,出院後他都不讓我畫了。”

“對,有空你還是要多休息。不過畫畫也是培養性情,你自己把握好不要太累,也可以畫。”

寧時修笑了笑,不置可否。

劉玲做出很失望的樣子:“怎麽辦呢?什麽都沒看到。”

她走到畫板對面的角落裏,踮起腳坐在桌子上:“要不這樣,你畫我,怎麽樣?”

寧時修看着她,腦子裏卻浮現出了另一個人的樣子。原本這房間裏都是她的畫像,後來是他讓寧志恒收起來的。他不想看到那些畫像,更害怕看到那些畫像。

他盯了劉玲好一會兒,低頭摸出煙盒,抖出一支煙來:“我不會畫人,畫點景和物還行。”

他正要點煙,突然手上一空,煙被人奪走了。

“你還要不要命了?”

寧時修頭也不擡,從劉玲手裏拿回煙直接點上,緩緩吸了一口才說:“命是我自己的。”

劉玲看着他,聲音突然軟了下來:“時修,你別這樣。”

寧時修無所謂:“我哪樣了?”

“你別洩氣,有病咱治就行。”

寧時修似乎笑了一下;“你是專家,你告訴我怎麽治?”

擴張性心肌病,又名充血性心肌病,心肌收縮功能減退,最終出現心力衰竭。病情呈進行性加重,死亡可發生于疾病的任何階段。最終、最有效的治療方式就是心髒移植。

這些東西他在知道自己患病的第一時間就查過了。當他看到“死亡可發生于疾病的任何階段”這句話時,也曾感到措手不及,可是很快,他就淡然了。畢竟那是所有人的歸宿,只是有人早一點、有人晚一點罷了。

劉玲突然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她只是奪過他手裏的煙,有些粗魯地掐滅在床頭櫃上:“等找到合适的心髒,你還會和正常人一樣生活。”

“是嗎?”寧時修淡淡地說,“合适的心髒哪兒那麽好找?”更何況,這麽重要的“部件”都換了,他還是他嗎?

劉玲看着他,沉默了片刻說:“是不好找,所以在那之前,你要聽我的,避免勞累、注意飲食,還有,戒煙戒酒。”

寧時修無奈地笑了:“聽你這麽一說,突然覺得人生好無趣。”

劉玲看着他說:“我這次來其實是有件事要跟你商量:美國最權威的心髒病專家布魯斯先生下周要到N市去做一個學術交流,我想讓他給你看看。他的行程很滿,改道B市是沒可能的,所以只能我們去。我發郵件給他表達了一下我們的意思,他表示願意給我們一點時間。我跟他約了周四,所以我們最晚周三就得出發。”

聽劉玲說完,寧時修說了句“謝謝”。

劉玲剛想說點俏皮話,又聽寧時修說:“真的,謝謝你。但是我這情況你我都知道,就別折騰了。”

劉玲沒想到他是這個态度,不免有些生氣:“你能不能不要這麽自私?你的命是你自己的沒錯,這病治愈的可能性很低也沒錯,但你必須要表現出一種積極的态度來配合治療。寧時修,你畢竟不是一個孤苦伶仃的人,你還有寧叔,你這麽消極讓他老人家怎麽想?你要知道,只有你過得好點,他這後半輩子才不至于煎熬。”

果然,這話成功地觸動了寧時修。最後,寧時修終究是答應了和劉玲一起去趟N市。

周一的下午,許冬言和陸江庭的航班順利降落在B市機場。拎着簡單地行李出了艙門,陸江庭問:“一會兒你回家嗎?”

許冬言搖了搖頭。這次回來,她沒有告訴任何人,自然也不打算住在家裏。

陸江庭猶豫了一下提議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以……住我家。”

許冬言連忙拒絕:“沒事,不是有出差補助嗎?我找個酒店就行。”

陸江庭也知道沒有男上司趁出差時說服女下屬住進自己家的道理,也不好再說什麽,只是拿出手機撥了一個電話。許冬言以為他是在打工作電話,便安靜地在一旁等着。聽他說了兩句後才知道,他原來是在替自己訂房間。

她連忙說:“我自己訂就好。”

這時候陸江庭已經挂上了電話:“訂好了,是我家附近的。以前親戚朋友來B市我都幫他們訂那裏,放心吧,房間不錯。”

許冬言見狀也不好再說什麽,點點頭說了句“謝謝”。

出了航站樓,一陣冷風迎面吹來。北方的冬天有着殘酷的冷意,無論穿得多厚,都能讓你在一陣寒風中無處遁形。

許冬言穿了一件矮領的羊絨大衣,剪裁簡單輕巧,但是在這種天氣裏卻并不保暖。她不由得緊了緊衣領,卻感到脖子上傳來一陣柔軟的觸感,還帶着一點體溫。她擡頭看,是陸江庭将自己的圍巾解下來圍在了她的脖子上。

她頓時有點不自在,好在陸江庭很快替她圍好,然後什麽也沒說便徑自走向了一輛出租車。

回市裏的路上,許冬言看着窗外熟悉又陌生的景物,突然有點感傷:七個月又三個星期,她走時道路兩旁的樹才剛剛抽出新的枝丫,她再回來時,那些枝丫已經全部掉光了。

她長這麽大都沒有離開這個城市這麽久過,如果不是工作需要,她可能還不會回來。而這一切,卻是因為一個她愛過的男人和一段無疾而終的感情。

這一次回來,會再遇到他嗎?遇到時又該說什麽?就像老朋友一樣打個招呼,還是當彼此是陌路、誰也不認識誰……

陸江庭一直将許冬言送到酒店的房間門前,臨走前囑咐她說:“進去記得把門鎖好,有人敲門,哪怕是客房服務都要問清楚。有事給我打電話,我家就住在隔壁那棟。”

許冬言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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