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此話一出,鐘衍立刻明了,這是李旬機已被說動,要為了所謂青岩的百年名聲除掉顧懸硯。

他有些想笑,掀了掀唇卻笑不出來,只有滿腔的怒氣如哏在喉。反觀顧懸硯,也一句話都沒說,仿佛早已經料到了這樣的結果,只微垂下目光,不知道在想什麽。

鐘衍看着面前的衆人,想問一問,你們假仁假義,嘴裏講着天道,說着除魔,修的到底是什麽東西?

可此刻的情景已經不容鐘衍說這麽多了,顧懸硯剛受了了悟三掌,第一掌還是正中心口,如今是否能接下李旬機的攻勢還未可知。

頃刻之間,長劍已至身前!顧懸硯拔劍即擋,雙劍交錯,真元撞擊之聲凄厲刺耳,連地面都顫動起來。

顧懸硯後退十餘丈,一擡眼,李旬機的長劍再一次帶着殺機破風而來。顧懸硯側身一避,劍氣猶如洪水席卷,從顧懸硯眼前呼嘯而過,居然将冰原劈開了三寸。

鐘衍分心查看顧懸硯那一邊,一時不察,被黎岳的劍氣劃破了胸口,瞬間鮮血淋漓。他被疼痛拉回心神,咬牙又抗下了黎岳一劍。

不知道是不是心意相通,顧懸硯居然在此刻擡眼看過來,見到鐘衍身前的鮮血,眉心深蹙。

但他眼前還有一個李旬機。

顧懸硯掠足而起,劍氣凝聚成海,直斬李旬機面門!李旬機疾退了兩步,還是被劍氣所傷,嘔出一大股鮮血來。

一旁觀戰的青岩弟子都慌了,紛紛叫道:“掌門!”還有一些着急的正欲動手拔劍,李旬機厲喝道:“退下!不許上前!”

語畢,他又擡眼看向顧懸硯。

李旬機當了百餘年的青岩掌門,生死已系于青岩榮辱之上。人一旦老了,名望、聲譽便比什麽都重要。仿佛此生只為了別人的一句話而活,連是非對錯都不能分辨了。

此時的鐘衍在與黎岳的對陣之中已經有了疲意。隔了一個境界,便如同隔了千山萬海,他能撐到現在全靠意念。

顧懸硯轉身去幫鐘衍,一劍把黎岳逼得節節敗退。

而此刻,李旬機運轉真元,再出一劍。

這一劍用上了李旬機周身的修為,劍意浩浩湯湯,劍勢可開天地。他提劍而起,一劍斬向顧懸硯後背。

蘊涵着一位百歲修者全部修為的一劍,恐怖非常。只在須臾之間,劍已至顧懸硯身後!

顧懸硯正一劍劈于黎岳,根本來不及收勢轉身,火光電石之間,那一劍即将斬落!

鐘衍腦內一片空白,下意識的掠足向前,橫檔于顧懸硯背後,同時于心內大喝了一聲“系統!”

變故來得太快,衆人無法看清鐘衍是如何在頃刻之間位于顧懸硯身後,下一秒,李旬機的劍已經刺穿了他的心脈。

驚呼聲中,顧懸硯四周魔氣頓生,他一劍割開了黎岳的喉頸,随即反身一掌重重拍開李旬機。

魔息排山倒海而來,李旬機修為已滞于剛才的一劍,立刻被拍退了數十丈,頓時須發皆白,連劍都拿不住了,勉強橫插于冰面穩住身形。

顧懸硯沒有再出劍,他抱住鐘衍,臉上居然出現了萬分無措的神色,他看着懷中的人,輕喚道:“師兄?”

鐘衍痛得幾乎昏厥過去,卻被這一聲“師兄”拉回了神識,他低聲道:“先走。”

一開口,又有鮮血從唇間溢了出來。

顧懸硯眼中戾氣未收,一把抱住鐘衍,禦風往北而去。

黎山弟子立刻跑上前去看黎岳,對方目眦盡裂,已經沒了氣息。幾人眼眶一紅,拔劍出鞘欲往顧懸硯的方向追去。

李旬機緩聲開口:“顧懸硯如今先受了悟大師三掌,又接了我兩劍,真元不穩,心脈已傷。确實是斬草除根的好時機,但諸位修為還太低,恐怕難有勝算。”

他的聲音蒼老沙啞,不像修真長老,更像垂暮之年的普通老人。黎山弟子面露猶疑,便真的不敢上前了。

李旬機劇烈的咳嗽了兩聲,轉頭看向人群前的季長雲。

“如今衆人之中,唯有你勝算最大,也向來以除魔衛道為己任,可願去誅殺顧懸硯那個魔頭?”

季長雲面無表情地擡眼看向李旬機,片刻之後,輕點了點頭。

北荒最北是一片懸崖,百丈崖下有一條洶湧的河流。

鐘衍胸前的血越流越多,顧懸硯停在崖邊,試圖按住鐘衍的傷口,血卻流了他滿手,浸濕了他的衣袖。

劇痛之中,鐘衍居然還能感覺到顧懸硯的手在顫抖,他勉強擡眼,等看清楚所處之地之後居然笑嘆了一聲:“你真是……”

跑個路跑到了原書被殺的地方,這找誰說理去。

幸好現在看起來要死的暫時應該不是顧懸硯,而是自己。

鐘衍苦中作樂的想,這也算是逆天改命了。

受了重傷,鐘衍身上的修為也開始一點一點四散開來,顧懸硯不再去堵源源不斷的鮮血,轉而開始往鐘衍體內傳遞真氣。

靠着真氣續命,鐘衍疼痛稍歇,擡眼看着顧懸硯道:“你剛才殺人了。”

顧懸硯低聲道:“師兄,對不起。”

鐘衍低笑道:“你又沒錯,道什麽歉。”說完低咳了兩聲,轉而道:“以後不許了。”

“好,那師兄記得看着我。”

顧懸硯不光是手,連聲音都發着顫。

“師兄,別丢下我。”

“你說過會與我寸步不離,別騙我了。”

顧懸硯周身都是魔息,雙瞳赤紅,已是完全如魔之兆。他額前發絲散落,衣服上全是血跡,不知是自己的還是鐘衍的。

他從未如此狼狽過,也從未如此茫然,仿佛獨行雪夜,星光俱滅,此生已無出路。

真元續命,一斷則斷。顧懸硯體內自己的真元不穩,修為枯竭,已經是獨木難支,卻一刻不敢放手。鐘衍率先看到了顧懸硯蒼白的臉色,他皺起眉,按住顧懸硯的手低喝道:“放開。”

說完,他低笑一聲,語氣松快。

“不過是輪回走一遍,再修個百十年。”

這是顧懸硯身死前原書中的話,站在由他來說,倒也合适。

顧懸硯沒說放與不放,他只是低頭埋入鐘衍頸邊,輕聲道:“師兄,你心疼心疼我吧。”

鐘衍聽着顧懸硯的低喃,只覺得心都收蜷縮在了一起,卻依舊勸道:“別傻了,不然咱們就得一起死在這了。”

顧懸硯溫聲道:“也好。”

鐘衍被他氣笑了,還沒來得及開口,一擡眼邊看到了掠足而來的季長雲。

顧懸硯也察覺到了,卻依舊不放開為鐘衍傳輸修為的右手,只左手翻腕,向來人拍出一掌。

季長雲拔劍出鞘,一劍劈開來勢,又接一劍斬向顧懸硯後背!劍鋒卻沒有落在他身上,只有幽藍的劍氣長嘯,穿過了顧懸硯的身體!

劍氣鋒利無比,裹挾着浩蕩的修為從背後而來,穿破了顧懸硯的身體,與顧懸硯體內的魔息撞擊!修為在體內爆裂,如同崖下奔湧的長河,在他體內肆意竄動,聲浪滔天。

這個過程猶如刀鋸五髒,顧懸硯居然一聲未吭,任由真元運轉,右手也沒有移開半寸。

因為他體內的真元在撞擊之後,居然融合了——不,不該用融合,應該是季長雲那一劍上的修為,反被他體內原有的真元吞噬了。

吞噬了養料,真元重新變得霸道起來,橫行之間兇狠非常,顧懸硯痛如抽骨撥筋,卻并不壓制。

他要破障。

唯有破障,才能獲取更多修為,為懷中的人續命。

季長雲的這一劍霸道無比,卻不同于前面的黎岳與李旬機。

有修為,有劍氣,卻單單少了殺機。

一劍,可助顧懸硯破境。

終于,體內修為有如長河入海,形成排山倒海之勢,居然生生沖破了禁锢。剎那間,整個冰原都微微晃動起來。

絕處亦可逢生。

道修飛升,有仙鶴啼雲,魔修破障,得鷹隼長嘯。

而此時,兩種聲音響徹天地。

用修為強勢破障,顧懸硯已入飛升境界。

鐘衍已經被一連串的變故驚呆了。

臨陣飛升的居然不是季長雲,而是顧懸硯,這是什麽神展開!!

與此同時,腦內一道機械聲響起:“恭喜宿主成功幫助顧懸硯飛升,任務完成。”

鐘衍感覺周身的力氣都在一瞬間回來了,體內修為也開始運轉,疼痛立刻微弱了下去,顧懸硯也察覺到了,立刻反手握住了鐘衍,聲音中帶着少有的驚異:“師兄,你——”

鐘衍趕緊打斷他:“對,我沒事了,回頭解釋。”

顧懸硯一頓,沒有追問,轉頭去看季長雲。

季長雲與他目光相對,突然拔劍掃來。

鐘衍心內一驚,但随即發現他這一劍出得毫無氣勢,仿佛随性而至,堪堪到了顧懸硯身前,顧懸硯提劍一挑便撥開了。

季長雲收回劍,語氣淡然:“你贏了。”

鐘衍:“…………”

太假了!你是主角好歹不要這麽消極怠工啊!!

偏偏季長雲還面色如水,語氣平淡,讓人挑不出一點錯處。

“你已飛升,我尚在小乘後期,我不如你。”

“但我也即将突破,不需多少時日或許能與你一戰。”

這話當初同樣在冰原之上,季長雲也說過。

顧懸硯露出一點笑意,也将那天的話重複了一遍,語氣同樣鄭重。

“既然如此,我便等着季兄的戰貼。”

一劍可除魔,也可酬知己。

而此時,荒原這邊的人也感受到了飛升的氣息震蕩,鶴啼鷹嘯,絕不可能是季長雲。

了悟大師率先合掌垂目。

“諸障若滅,佛境俱現。顧施主既然已入飛升境界,則種種業障已消,諸位可罷手了。”

原本這是道修之事,了悟大師從李旬機拔劍開始就蹙着眉,卻沒有說話。如今開口,語義已是一目了然。

他是不空禪院的掌門,德高望重,哪怕佛道不同源,在場的人也不得不給他一個面子,于是場上立刻沉寂下來。只有黎山弟子守着黎岳的屍首,紅着眼冷笑道:“大師,季長雲還未回來,顧懸硯是死是活還未可知。”

話音剛落,季長雲由遠方掠足而來,于人群之前落定。他看向衆人,語氣平靜無波。

“我輸了。”

李旬機劇烈的咳嗽了幾聲,氣息也緩若游絲,仿佛已是日薄西山。黎山弟子又驚又怒:“顧懸硯傷得那麽重,你居然殺不了他!什麽除魔衛道的道修奇才,不會是和顧懸硯相互勾結——”

季長雲還沒說話,梁争立刻怒氣沖沖開口道:“你胡說!我師弟從來不會說謊!顧懸硯臨陣飛升,我師弟輸了有什麽奇怪的!”

對方立刻将怒氣發洩到了他身上:“你算什麽東西——”

話還沒說完,季長雲的目光帶着威壓,已落在了他們身上。

小乘期的威壓如同海浪驚濤,雖然對方一言未發,依舊将他們壓得擡不起頭來,剩下的話也盡數吞進了腹中。

季長雲這才移開目光,看向梁争,聲音低沉。

“過來。”

梁争本來臉漲得通紅,還想和他們辯論,聞言不再說話了,快走幾步站在了季長雲身後。

季長雲收回眼神,不再看任何人,擡眼去看天色。

雲霧俱散,光影已出。

【還有一章完結,會有兩個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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