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古代宮廷1.14
這日李延回到禦乾宮的時間已經有些晚了。
他離開之前禦乾宮的宮女太監們都以為他送走太後後很快就會回來,畢竟皇上寵愛洛王是人盡皆知的事情。現下洛王這剛中了毒,又吐了血,以皇上的性子,自然該時時緊張地陪在洛王身邊。
可出人意料的是,李延回到禦乾宮的時候竟是都已經是傍晚了。
李延推開殿門,正見因着吐了血、身子已經好了許多的燕雪風站在書桌一側的牆前,擡着腦袋瞧着牆上的東西。
燕雪風的臉色還有些蒼白,但不知是因為終于把多年夙毒給吐了個幹淨的緣故、還是終于擺脫了這麽多年的府中陰影的緣故,他的精氣神看着卻是比以往更好了。
察覺到李延進來,燕雪風擡頭看了他一眼,兩眼微彎笑着喚了一句“皇兄”。
仍是如常的親昵語氣。
仿佛方才發生的、他們彼此都心知肚明的較量根本不存在似的。
李延的手握了握,嘴裏卻是語氣平淡地應了,擡腳走到他身旁。
牆上挂着的是三幅畫,準确來說原本是兩幅的。蘇錦的那幅李延原本并沒有挂起來,只是卷成畫軸擱在一旁,該是燕雪風自己找出來挂上的。
便是之前李延曾提過的要帶燕雪風來禦乾宮看的那三幅民間畫師畫的人物像。
那民間畫師技藝确實高超。
這位民間畫師畫圖喜歡取一主題,眼前的這三幅畫自然也有。
這三幅畫的主題分別名為“風”“雪”“月”。其實本應該是“風”“花”“雪”“月”的,但畫師那時在宮中轉了一圈,楞是沒找到能令他找到“花”的感覺的人,便暫時只作了三幅,說是日後碰到有緣的再補上那副“花”。
“風”“雪”“月”三個字,自然是每個字對應一個人。
“風”對應的是蘇錦的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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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中的女孩穿着一身黑色的夜行衣,一頭長發用同色發帶綁成馬尾紮在腦後。畫中的她正淩空立于屋檐之上,黑色衣擺翻飛。女孩回眸,明潤的杏眼中是比夜色還要深沉的暗色。
少女表情冷漠,可那眼裏卻似帶着抹極淡的感情。
似憂愁,又似目空一切的灑脫。
夜風吹過她黑色的長發,最終缭繞糾纏在她深深的眼眸裏。
畫中的屋檐下還畫着一串金屬風鈴,風鈴反射出來的光是整幅畫中除了天空中幾點零星的星光以及少女的眸光外唯一的光亮。
整幅畫以黑色為主色調,色彩偏暗。
畫的右上角用草書寫着一個大大的“風”字,盡顯灑脫。
草書下卻是一行用行楷題的詞——“西窗下,風搖翠竹”。
西窗下,風搖翠竹,疑是故人來。
“雪”對應是的李延。
畫中一片白雪皚皚,冰天雪地之中有一男子身着白色錦衣,背手立于天地之間。 天地之間除了白色,再無其他。
與上幅畫不同的是,第一幅“風”的畫中之景極“小”,畫中觸目可及只有那一片高樓屋檐。
這一副“雪”的畫中景卻是極大。畫中的白衣男子站在一處高樓上背手朝外眺望,而高樓之外,是延綿萬裏、冰雪相封的壯麗河山。
樓高冰寒,天地間仿佛只有白衣男子一人。
白衣男子憑欄而望,身前的欄杆上正放着一盞白玉制成的酒杯,杯壁上有幾筆藍色紋路。酒杯上方有袅袅白煙,可見其中裝的該是一杯溫酒。
這是整幅畫中唯一與“暖”有關的景。
畫的右上角寫着的也是一個草書的“雪”字,同上一幅畫中的字體一樣。
“雪”的下方同樣也用行楷題着一行小字,只是這幅畫中提的是——“渺萬裏層雲,千山暮雪。”
渺萬裏層雲,千山暮雪,只影向誰去?
最後一幅是“月”。
畫中人是燕雪風。畫中男子藍色華服,墨發玉冠。他背後是一面灰底黛瓦的牆,他正靠牆而坐,姿勢放松。男子身邊腳下是一片延綿的綠色,其上還點綴的點點月白的小花,一片春意盎然。
“月”這幅畫,是三幅畫中唯一如此生氣勃勃的畫。
畫中似是深夜,一輪明月高懸天空,将這小小角落照得分外明亮。藍衣男子正靠坐在牆邊休息,眼眸半睜,唇角卻是正勾起。
他的藍色華服有些淩亂,墨發也有幾縷散在肩上,更顯得其潇灑不羁。
男子身後的牆上還開着一扇窗,從窗中一景向內看去,只見一片紅绡苎蘿,袅袅熏香,惹人聯想。
草書的“月”字下亦題着一行字,卻是——“黃昏庭院柳啼鴉,記得那人,和月折梨花。”
平心而論,三幅畫畫得都很傳神,也都很成功。
但在李延進來之前,燕雪風的目光卻一直停留在那副“月”上。
他目光長長久久地停留在畫着自己的畫作上,讓望鄉都有些奇怪,忍不住開口:“谷主……?”
青籬的眼眸終于動了動,他垂下眼,意義不明地笑了笑:“無事。”
李延走進了才發現燕雪風竟是只穿了一件單薄的裏衣站在地上,當即一皺眉:“怎麽現在就下了床了?還穿這麽少?!怎麽也不看着點洛王?!”
後半句話卻是明顯對着屋裏的宮女太監們說的。
宮女太監們聽了這話,忙跪了一地。
燕雪風卻是擺了擺手:“太醫也說了淤血都吐出來了就沒事了,多動動還有助于康複,皇兄不用擔心。”
吉祥早已十分機靈地取了件外衣遞給李延,李延伸手給燕雪風披上:“那得也注意着點。此處又是外殿,站在這免不了要受風。”
燕雪風也不反駁他,見李延執意要讓自己回內殿休息,便也裹緊了外衣,乖乖地擡腿走向了內殿。
李延也跟着往裏走,臨走前卻是回頭看了一眼,目光有意無意的從那幅“月”上略過,停了數秒,接着卻是腳步不頓地走進了內間。
內殿早有伶俐的宮女準備好了果盤糕點,知道洛王體弱剛醒,竟還溫了一壺蒙頂上清峰茶。這蒙頂茶本就已經是極名貴的茶種了,性子又溫和,最是适宜體弱的人用來溫養身子。而其中最名貴的當屬上清峰蒙頂茶。上清峰七株茶據說是在民間傳說中有“甘露普惠妙濟大師”之稱的吳理真手植,素來有“仙茶”之稱。
這茶年年進貢來的也就幾小盅,哪怕是李延自己一年也喝不了幾壺。現在宮女竟用來給燕雪風泡茶用,想必是李延早先就吩咐過的。
其他人若是得了這般好茶,想必早已感動地跪地謝恩了。
燕雪風卻是顯得沒多高興。男子低頭喝了一口,卻是皺了皺眉,語氣無奈地道:“皇兄做什麽在臣弟身上浪費這茶。臣弟向來只愛喝酒,這茶再好也嘗不出個所以然來,還不如給臣弟準備一壺酒,也不用太好,普通的女兒紅就行。”
李延在他面前坐下,坐下後先拿起茶碗喝了一口,才開口:“你身子未愈,不可飲酒。”
燕雪風笑:“皇兄如今怎麽這般說話,從前臣弟要酒喝,皇兄可是從來不會拒絕的。慣常會往臣弟府上送的烈酒也許久不送了,莫非……皇兄是心疼了?”
李延執杯的手頓了頓,許久後才開口:“不過是區區幾壇酒,怎會心疼。罷了。”
李延說着伸手招了招,吩咐宮女下去取一壺酒上來:“就一壺,你身子未愈,不可多喝。”
宮女拿着酒壺上來,燕雪風伸手接過,倒了一杯嘗了卻發現竟是一壺藥酒。
“……”燕雪風表情無奈,卻到底沒得寸進尺地再說什麽,只乖乖地抱着酒壺一杯一杯地慢慢喝,極為珍視的樣子。
李延并沒有搶他的酒喝,仍坐着喝他的茶。
面前桌上擺着一壺清茶、一壺溫酒,分明該是格格不入的,然也許是室內溫暖的緣故,茶香與酒香蒸騰萦繞,恍惚間竟分外和諧,只讓人覺滿室生香。
李延也覺得有些恍惚。
其實他與燕雪風自小相識,但相伴這麽久,卻似乎從未像現在這般安安靜靜地、對坐着飲茶喝酒。以往兩人的見面總是充滿了僞裝與演戲。
燕雪風表面上對他依賴親近,但私底下想必總是時刻提防着;而他雖表面上對他寵愛非常,但私下裏其實對這個弟弟沒有一點感情。
他們每次的碰面都是一場競技,誰能演得好、等得久、謀得準,誰便能是最後的贏家。
像如此這般的……卻是從來沒有。
不,也許此刻放松的也只有他一個。
燕雪風他……沒準仍正想着要如何計謀對付他呢。
李延知道自己現在這心理很危險。
他不該這麽對燕雪風放松警惕。
這很危險。
因為燕雪風很危險。
這個男人是一頭隐藏埋伏在暗處、伺機而動的狼,他時刻緊盯着他,一旦他露出任何破綻,便會撲上來咬斷他的咽喉,将他的血、他的肉一點不剩地吃進肚裏。
近來母後跟他說的話又回響在耳邊。
燕雪風很危險,他們是敵人,他只會想殺了他。
所以他也只該想殺了他。
他不該這麽對他松懈。
他不該由着他的計謀任由燕雪風抓出他花了十數年才一點一點穿|插進洛王府的暗探,他不該為燕雪風終于解了毒|藥而開心,他亦不該開始真心地關心他的身體,他更不該不再往他府上送烈酒、送藥物。
他不該。
可他能怎麽辦呢?
李延表情近乎冷漠地想,他能怎麽辦呢?他就是舍不得了。
他就是……就是一看到他就不知為何心瞬間軟成了一片。
就好像是誰給他偷偷地下了藥、種了蠱,讓他一見他……心中就只有溫柔。
李延擡眼看向對面的燕雪風。
藥酒性溫,藥性發作之後卻更容易使人酒醉,只是第二天酒醒後不易感覺頭疼罷了。
燕雪風已經喝完了大半壺酒,他又中|毒已久、今日才剛吐血解了毒,所以他現在已經醉了。
男子因着身子還虛的緣故,臉色仍是蒼白的,但酒氣熏蒸,卻是讓他雙眼眼尾一片嫣紅。
他正靠在桌上,緊閉着雙眼,竟是已經睡着了。
燕雪風手裏還緊緊抓着酒壺。
因為在殿內的緣故,那件外衣已經被燕雪風自己脫掉了,現在他只穿着一件寬松的裏衣。裏衣袖子寬大,燕雪風抓着酒壺的動作使得衣袖落下,露出一段玉色的手腕。
病了一場之後燕雪風似乎又瘦了些,他的手腕更顯瘦弱,纖細地仿佛讓人一手就能将其兩只手一起制住。
李延執杯的手抖了抖,終于忍不住伸出手握住燕雪風的手腕。
和想象中一樣,入手一片細膩,果然比他書房裏那方上等白玉的觸覺更好,更讓人着迷。
李延一開始還控制着自己只是虛虛握着,後來卻忍不住開始輕輕摩挲,最後見燕雪風并未醒來,竟是雙眼發紅,越抓越緊,直将燕雪風的手腕都抓出了一圈淤痕。
青年白皙如玉的手腕上因為他的暴力而出現了一圈淤紅的印記。
就像是誰往無瑕白玉上染了鮮血一般。
讓人心疼憐惜,又……目眩神迷。
李延突然大笑起來。
他突然想起那時母後在慈寧宮中聲嘶力竭地對自己說的話。
女人明明穿着那般精致而莊嚴的服飾,明明一直是那般不動聲色而端莊的性格,卻用那樣崩潰而絕望地表情看着他,她的表情甚至有些猙獰。
她對着他喊:“皇帝你這是在飲鸩解渴,引火燒身啊!那燕雪風是個什麽性子的人你還不清楚嗎!他若發現了你對他的心思,你猜他是會怎麽做!他會利用你,然後恨到殺了你!他是你的敵人啊!你怎能、怎能……皇帝你想下地獄嗎?”
句末已帶上了哀求的意思。
這個女人在最美好的年紀被送進深宮,在這裏被困了一輩子,她唯一的支撐和念想便是她的兒子。
而現在,她那個素來最乖巧、最聰明、最不用她擔心的兒子……卻做出了最令她絕望的事。
飲鸩解渴,引火燒身……
母後說的沒錯。
他确實是在飲鸩解渴,引火燒身。
他确實是在自尋死路。
可是……
李延笑着笑着,聲音卻是慢慢低了下去。男人抓着燕雪風的手慢慢地湊過去,像是終于做下了某個決定似的,輕聲道:“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作者有話要說:我發現現在有些醫生是真的騷。
我今天加了我們科室組的微信群,結果發現他們的頭像都是用的證件照(?),就那種白底的、藍底的、紅底的、黃底的(??)、綠底的(???)證件照,顏色非常豐富,一點不統一,完全不重複。
我:???
這麽會玩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