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古代宮廷1.13

距離禦花園最近的宮殿恰好就是禦乾宮。

禦乾宮中,太醫們跪了一地,被邀請來參與賞花宴的太太小姐們進不去禦乾宮,但也不好離開,都圍在禦乾宮宮外。

一眼望去烏烏嚷嚷的一片。

李延和太後在禦乾宮宮中,陪在太後身邊的還有挽卿。

芙蓉因着名義上是燕雪風貼身婢女的關系,也跟了進來。

“怎麽回事?”李延站在床前的空地上,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的太醫們,一雙眼睛黑黑沉沉的,讓人看不清喜怒。

“回皇上的話,”開口的是太醫令,他一邊說話一邊将頭埋得更低,“依微臣與衆位同僚的診斷來看……洛王這怕是中了毒了。”

“中毒?!”比李延更快反應過來的是太後,女人聞言臉色刷得就變了,說話的聲音都有些顫抖,“洛王在宮中參加哀家的賞花宴,好好的怎麽就會中了毒了?!”

太後說的言語急切,不知情的人聽了怕是會以為她真對洛王有多麽的真心,聽到洛王中了毒的消息竟會這麽着急。

當然,太後也确實是着急的。

中毒?怎麽會是中毒?她吩咐挽卿下的明明是數日後才會起效的毒|藥!怎麽可能會發作地這麽快?!

太後雖然一心想要讓燕雪風死,但她到底在深宮中數年,又是雖身份高貴、實則不如何得寵的,心機手段方面還是夠格的。她要燕雪風死,可又不能讓他立刻死。

這洛王前腳剛在宮中用了她賜予的糕點,下一刻就毒發,誰都能猜出來是她下的手。

太後自然不會做這麽蠢的事。

皇家之所以忌憚燕雪風這麽多年卻一直只在暗地裏使些手段、卻不敢明面上降罪,就是因為燕家在朝中、在民衆間的威望都太大了。

燕家兩代将軍都是死在戰場上的,燕雪風祖父是為了保護先祖而死,燕雪風父親是為先皇開疆擴土而死,在這種情況下如果皇家還明面上對付燕家,那讓天下百姓怎麽看待他們皇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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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後哪個還願意為皇家抛頭顱、灑熱血?他們李家的江山該如何維護?

太後自然明白這些道理,她絕不會讓皇家在天下人面前留下話柄。

她原本算的很好,現在給燕雪風吃下毒|藥,十日後發作。誰知道十日後燕雪風身在哪裏,之前又去了哪些地方?她自是有能法子可以保證讓燕雪風在毒發時絕不會是在宮裏,那這件事無論外人再如何懷疑也算不得皇家的頭上。

可現在……

太後長長的、做着精致染甲的十指指甲幾乎掐進肉裏。

現在一切都毀了!

偏偏太醫令還在繼續說:“洛王這中的毒|藥不似尋常藥物,微臣一時間也看不出洛王是何時、于何處所中,請容許微臣先問洛王幾個問題。”

說着便跪着挪到了洛王身邊:“敢問洛王近期可有食用什麽特殊物品,或是于別處吃過什麽?近來可曾覺得身子不适?”

以往若遇上有人意外中毒須太醫診治的,太醫令也都是如此直接詢問相關細節的。

因此這次竟也是如此,太醫問的速度太快,太後竟連阻止的機會都沒有。

“本王近期倒是未食用什麽特殊食物,一切吃穿用度仍與之前一般都由府中下人照料。”燕雪風躺在床上,臉色蒼白,神情看着倒是清醒。

方才他在禦花園中突然昏倒,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李延更是不顧尊卑禮儀直接抱着他就來到了這禦乾宮。

可沒成想到了禦乾宮,燕雪風竟是自己醒來了,只是連着吐了好幾口血,将衣襟都染紅了:“至于身子不适……”

太後聽了燕雪風這話更是緊張,止不住地用手指去掐手中的錦帕,直将那一方上好的錦帕掐地團成一團。

李延卻是只站着,他看了太後一眼,眼眸深沉,面色晦暗不明。他方才在禦花園中的慌張,到了現在竟一點不剩。

燕雪風繼續道,他說話斷斷續續的,似乎真的是被傷了元氣了:“太醫說的可是頻頻覺得心悸心慌,稍加活動會覺全身乏力、眼前發黑?”

太醫令眼睛一亮:“正是!敢問洛王有如此症狀已有多久了?”

燕雪風低頭沉默了會,似是在沉思,片刻後才擡起頭,笑笑道:“估摸着……須得有至少一兩年了。”

一、一兩年?

正掐着手帕的太後一愣,擡眼不可置信地看了床上的燕雪風一眼。

怎麽可能……?她分明今日才……

不對……!

太後直到此時才突然恍覺不對。

她擡眼看了李延一眼,只見他眉眼沉沉、眉間緊皺。再看明明身為中|毒者、該最為自己安危擔心的燕雪風,卻是眉目疏朗,眼神中竟隐隐有絲計謀得逞的笑意。

計謀?

什麽計謀?

難道……

“啓禀皇上,下官們之前診脈時也發現了,洛王脈象沉凝,分明是毒素已入血脈的表現。這麽深的毒,也确實該有一兩年了。”太醫令伏在李延面前,說着語氣終于輕松了起來,他擡眼看了李延與太後一眼,卻見這兩位竟是俱皺着眉,以為他們是在為燕雪風中|毒的事憂心,便繼續道,“不過這毒的事倒不用擔心。本來這毒若是再持續幾年,到時候便是大羅金仙也回天無力。但許是今日下|毒之人心急,竟是一下子将劑量加大了,洛王身子虛,一時間承受不了才吐了血。但這一吐血卻是将這些年來沉積在血脈中的毒素都吐了個幹淨,往後只要好好溫養着,定不會有問題的。”

說着又是一拜。

“一兩年的功夫日日下|毒又未被發現,該是洛王府中的人,來人。”李延一揮手,便有手下人跪下聽命,“去将洛王府中人都‘好好’查探一番,特別是能接觸到洛王飲食的,更要細細審問。”

說着擡眼看了床上的燕雪風一眼。

燕雪風勾了勾唇,乖巧稱謝。

手下領命而去。

這一場鬧劇這才匆匆散場。

*****

慈寧宮中。

太後在衆人攙扶下在座位下坐下,又揮手吩咐衆人都退下。

一時間諾大的宮殿中只剩下了她與李延兩個人。

太後看了一眼正垂着眼喝茶的李延,忍了忍終究沒忍住先行開口問道:“皇帝這是怎麽回事?你……”

“洛王的毒确實是朕下的。”李延又喝了一口茶,表情絲毫未變地道。

“皇帝!”太後被李延這突然冒出來的一句話給吓了一跳,忙擡眼向四周看去。

“母後別擔心,慈寧宮的安全朕還是很相信的。”李延見太後這表現,便知道她在擔心什麽。

“那這毒是……”

“十年前。他府上的大管家魏管家便是朕派去的人。”

太後放下心來,仔細一琢磨卻總算明白了哪裏不對:“那這次……”

“母後今日可是也給洛王下了藥?”李延笑了笑,“但朕想母後一開始下的藥總不該是與朕一樣的藥……他怕是早就發現了,只是苦于沒有由頭發作。這次倒是正好,被他抓住這次機會,倒是能一舉将府中的人肅清,倒是一舉兩得。”

李延說這些話時甚至是帶着點笑意的。

燕雪風這一照用的确實漂亮。他在太後的賞花宴上借着太後的毒發作,又當着那麽多人的面,李延不管是出于為太後洗清嫌疑還是出于堵住悠悠衆人口的原因,都不得不下令将這件事徹查到底。

而燕雪風既然敢這麽做,又能這麽做——他在誰也沒有發現的情況下神不知鬼不覺地将太後原本要下的烈性毒|藥換成了大劑量的與李延這些年下的毒同種類的毒——就說明了他對接下來的事自然也是都準備好了。

如果李延沒有估計錯誤的話,到時候被查出來的下毒之人,一定會是這些年自己安插在燕雪風身邊的那些暗探。

首當其沖的就是魏管家。

他在洛王府中布了整十年的棋,竟是被他一舉攻破。從今晚後,洛王府就真的只是“洛王府”了。

倒是一箭雙雕的好計謀,看來之前還是太小看這洛王了。

李延這麽想着竟是笑了笑,站起身拂了拂袖子:“事已至此,多想無益,往後日日留意着也便是了。左右京中都是朕的人,他暫時也翻不出什麽花來。”

至于日後……那便是日後的事。

宮中寂寞,有這麽個時時對自己虎視眈眈的對手……其實也是件挺有趣的事。

李延:“那母後,朕這就先回禦乾宮去了,還有一堆事情等着兒臣去處理。母後好好休息。”

說着轉身離去。

然當李延腳正要踏出殿門的那一刻,卻突然聽到身後的太後突然道:“皇帝,方才那洛王吐血昏迷時你表現出來的緊張……可是真實?”

李延的腳步瞬間停住。

“哀家方才看着……那時皇帝你抱着他的手都在抖。”太後繼續道,“那可也是在演戲?”

李延直直地站在那,并未說話,竟是整個身子都僵硬了。

太後嘆了口氣,繼續道:“皇帝你與那洛王一起,演這‘兄弟清深’的戲碼已經演了十數年了。這戲日日演着,時間長了,有時連哀家也看不出皇帝你那舉動究竟是真還是假。哀家那時看着,皇帝你一開始發現洛王中毒是哀家所為時,那一瞬間表現出來的分明是生氣;後來在禦乾宮洛王醒來時,表現出來的又分明是慶幸。那可都是在演戲?”

李延沒有說話,仍背對着太後站着。

太後又是一嘆,語氣裏夾雜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喟嘆:“皇帝啊,論朝政哀家一女子自然是比不得皇帝算無測漏。可哀家在這深宮中活了這些歲數,唯這看人一事,從未看錯過。你且回答我,這次洛王未中|毒,可下次若再有機會,皇帝你還能下得了手嗎?”

“你真舍得讓他死嗎?”

“哀家知道洛王是個很好的人,那孩子出生時哀家就抱過,他生得讨喜,又愛笑,沒人不喜歡的。”

“可是皇帝,他是燕雪風啊!”

李延聽到身後有椅子移動的聲音,該是太後站起來了。

女人說話的聲音大了起來,像是回憶起了什麽而有些激動:“他是燕雪風啊!他是燕家唯一剩下的孩子。皇帝你可還記得他祖父是如何死的?!他父親是如何死的?!他母親又是如何死的?!你可又還記得你父皇書房暗格裏藏着的畫像,上面滿滿畫着的都是誰?!”

李延轉身,正見太後慢慢向他走來。

女人的身形在那一瞬間甚至有些佝偻,連腳步也踉跄了起來,似乎一下子老了好幾十歲。她用一種幾乎是哀求般的語氣道:“兒啊,你要明白一件事,不管現在燕雪風他對你笑得有多好看,在他心裏,我們都是他這一生都恨不得處之而後快的敵人。”

“你以為他每時每刻想的都是什麽?都是怎麽殺了我們母子倆啊。”

“兒啊。”太後道,這個女人一輩子恪守規矩、謹言慎行,雖然李延是他唯一的孩子,但自從李延登記之後,她再未這麽稱呼過他。

現在卻是突然恢複了舊時的稱呼:“你絕不能對他心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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