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現代末世2.9
這天謝景同回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很晚了。
明天就是蘇玥第二輪治療開始的日子。
第二輪治療開始便要改換藥物, 等蘇玥适應了新的藥物,她就可以離開治療中心了。
算是個大日子,因此謝景同就在治療中心多陪了蘇玥一會。
謝景同回別墅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 他看着天色不由地加快了腳步。
掏出鑰匙打開大門, 卻驚訝地發現一樓客廳裏竟然還亮着燈。
只是盞并不如何明亮的落地燈, 室內除了那一塊地方, 其他地方都是一片黑暗。
隐隐約約間那裏似乎坐了個人影。
謝景同吓了一跳, 仔細一看才發現竟然是林嫂。
女人獨自一人坐在沙發裏,身上還圍着做飯用的圍裙,低着頭不停地擺弄着自己的手指, 謝景同看不清她的表情。
她的手邊還擺放着一杯盛了水的玻璃杯。
發現是林嫂, 謝景同剛提起的心瞬間落了下來。
男子一邊換拖鞋, 一邊随口跟林嫂搭話:“林嫂這麽晚了你怎麽還坐在這裏?止川回來了嗎?”
林嫂擡起頭看他。
一年過去了, 男孩子又長大了些。十九歲的男孩子, 身形修長,腰腿筆直, 眉眼間還殘留着些稚嫩,更多的卻是意氣風發。
十九歲, 就像是正在抽發新芽的青竹, 明亮堅韌不可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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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嫂在燈下看着謝景同的相貌。
謝景同生得實在是過于好看了, 五官精致,眉眼溫柔, 因着年幼甚至有些雌雄莫辨的意味。二十來歲正是男孩子容貌變化最大的時候, 今年他顯然長大了些, 五官漸漸張開,林嫂驚奇地發現謝景同的五官竟漸漸有了些淩厲的雛形。
就像是一把寶刀,開始漸漸展露他的嗜人鋒芒。
可他又實在太過病弱了。
臉色蒼白,墨發柔軟,就像是一把玉做的刀,哪怕表面上看着再如何寒芒淩淩,可實際上……也不過就是一碰就碎。
絲毫沒有半點自保之力。
林嫂低頭看着自己手裏握着的玻璃杯,手抖得更加厲害了。
玻璃杯中的水被抖得都灑在了外面,不少淋在了林嫂的手上。
謝景同見她這個樣子實在奇怪,便伸手接過林嫂手裏的玻璃杯,奇怪道:“林嫂你今天到底怎麽了?”
“我……”林嫂低頭看了一眼,看到自己手上的水漬,突然跳起來,像是被吓到了似的趕忙拿過一旁的毛巾,手忙腳亂地把手上的水漬擦掉,“沒、沒怎麽了。我、我就是在這裏等你。”
林嫂說着看向謝景同手裏的玻璃杯:“知道你回來得晚,給你倒杯水喝……”
說着看着謝景同,像是在等着他把水喝下去。
這麽晚了,坐在這裏等着自己只是為了給自己倒杯水?
再聯想到方才水灑在林嫂手上時林嫂明顯過激的反應。
謝景同握着玻璃杯,皺着眉看着林嫂,卻沒有馬上把水喝下去。
眼裏滿是狐疑。
林嫂見他這樣又開始神經質地擺弄自己的手指。
她看着謝景同,眼睛閃了閃,不知在想什麽,半晌後卻輕聲道:“謝少爺,聽話,喝下去吧,喝下去會……好受一些。”
謝景同不明白她在說什麽,沉默片刻卻還是拿起玻璃杯一飲而盡:“好了,我喝了。林嫂你回去休息吧,這麽晚了。”
說着轉身往樓上走去。
林嫂看着眼前空了的玻璃杯,在沙發上呆坐了片刻,終究還是忍不住開口喚住謝景同:“謝少爺,你以後……多順着城主一些。”
謝景同停下腳步,回頭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不明白她為什麽突然這麽說。
謝景同反應了一會,覺得林嫂大概是在說今天顧止川完成任務回來、自己卻一直在治療中心待到這麽晚有些不好,畢竟這一年來顧止川對自己确實很好。
要不是顧止川,蘇玥早在一年以前就已經死了。
謝景同的手指縮了縮,半晌後輕聲道:“我知道了,謝謝林嫂,以後我會注意的。”
說完轉身繼續上樓。
林嫂坐在客廳的沙發裏看着他的背影,良久終于一聲嘆息。
女人慢慢站起身,關了身旁的燈,回房休息,只是行走時的背影看上去卻莫名佝偻了許多。
*****
謝景同走到二樓、正要打開自己房門,卻見一旁顧止川的房間的門正半敞着,有明亮的燈光從門縫裏溜出來,一直灑到他腳邊。
謝景同自從搬入顧家別墅,便一直住在顧止川邊上的卧室裏。
從前顧止川睡覺可從來沒有開着房門的習慣?
謝景同奇怪地看了那扇半敞的房門幾眼,正要走進自己的房間,卻聽那房間裏突然傳來顧止川的聲音。
男人的聲音聽着有些低啞,過分壓抑的尾音聽着讓人聽着就不太舒服。
顧止川輕聲道:“景同?你過來一下。”
謝景同站在原地奇怪地眨眨眼,看了一眼樓下客廳裏懸挂着的大吊鐘。
夜裏11點。
這個時間,顧止川找自己有什麽事?
雖然心中疑惑,但謝景同還是聽從顧止川的話,伸手推開了顧止川的房門,走了進去。
一推開房門,謝景同就被室內的場景吓了一跳。
顧止川其實是個有些潔癖的人,再加上家裏有林嫂,往常每個房間都絕對是幹淨又整潔的,顧止川和謝景同的兩個卧房就更是。
如今顧止川的這房裏卻是滿地的碎片,謝景同仔細辨別了一下,像是一些原本擺在顧止川房間裏的一些裝飾品、還有酒具之類。
室內有一股很濃重的酒味。
謝景同站在門口楞了很久,才小心地避過地上的東西向顧止川走去:“你喝酒了?地上怎麽這麽亂?”
顧止川沒有回答他。
男人正坐在室內唯一一把椅子上,椅子擱在床的邊上。
顧止川正低着頭,把玩着手裏的什麽東西。
謝景同仔細看了一下,發現顧止川手裏的東西似乎是一瓶藥。
他走近顧止川。
方才在門口時聞到室內酒味濃郁,此時走到顧止川身邊卻發現他的身上并沒有多少酒味。
顯然他并沒有喝酒。
謝景同看見顧止川手裏的東西,楞了一下:“這是……?”
“明天蘇玥就要開始第二輪治療了吧。”顧止川手裏拿着藥,慢慢地擡起頭看向謝景同。
他竟然還笑了笑,語氣很溫和:“難怪景同今天回來的這麽晚。”
顧止川說話的語氣明明都正常,謝景同 卻不知為何就是覺得他此時很奇怪。
一種……說不清的奇怪。
顧止川看過來的眼神……令他有一種渾身發冷的感覺。
謝景同皺了皺眉,語氣遲疑地道:“止川……?”
顧止川擡頭看他。
男人擡頭目光定定地看了謝景同半晌,突然笑了。
他很少笑,這一笑就顯得尤為溫柔動人,眉眼溫柔地簡直可以說得上是柔情。
“景同你是個商人,你應該知道,這世上沒有人會一直做虧本的事情。”顧止川說,他的聲音很輕,可話裏的意思卻讓謝景同慢慢地完全地僵住了身體,“一年前蘇玥生病,我給你藥、送她進治療中心、為她請最好的治療人員。不僅如此,我還為你提供住宿、食物,讓你和她都衣食無憂。景同,這裏是末世,這一切不可能都是免費的。你知道基地裏的普通人如果要獲得這些,需要用什麽來換嗎?”
謝景同沉默了許久。
男子的臉色慢慢變得慘白。
他擡眼用一種不可置信般的眼神看向顧止川,幾乎無法自抑地開始後退,眼眶卻是慢慢紅了:“你、你什麽意思……?”
顧止川沒有說話,只是仍那樣帶着笑看着他。
謝景同慢慢後退,卻突然覺得自己渾身的力氣開始慢慢被抽離,與此同時身體卻是開始漸漸發熱。
謝景同跌坐在地,身邊是一地的玻璃或瓷器的碎片,割傷了他的手腳。
很疼。
他想到了樓下林嫂給他喝的那杯水,渾身顫抖地厲害。
顧止川此時才站起身,慢慢地朝謝景同走去。
他在謝景同面前蹲下,伸手撫上謝景同的臉頰。
顧止川的動作溫柔得幾乎深情,可說出的話卻殘忍得像是刀子。
他說:“我是什麽意思?我能是什麽意思?景同你那麽聰明,不會想不明白。現在是末世,一個普通人要想獲得庇護,只能用一些東西來換,要麽是才、要麽是力、要麽是色。景同的才能自然天下無雙,可你會的在現在确實一文不值。至于力,那就更不可能有了。那景同你說,除了用相貌身體來交換,你還能用什麽?”
謝景同抖得更加厲害。
顧止川看到他的眼睛,在那一刻紅得幾乎能滴血。
謝家自小千嬌百寵、一直貴為人上人的少爺,想來是從來沒有人與他說過這種話。
這種輕/薄到近乎侮/辱的話。
顧止川看着他的眼睛,在那一刻覺得自己的心似乎也疼了疼。
但不應該,他的心早就該不會疼了。
于是顧止川繼續道:“景同生得好看,蘇玥也生得好看。這一年來若沒有我的庇護,景同以為你和她兩個人都能這樣好好地活到現在嗎?一個人受折辱……總比兩個人都受好吧,是嗎景同?”
“景同,你要認清自己的身份。你現在不過是個一無是處的普通人,你應該慶幸你生得足夠好看,不然你還能用什麽來交換。”
謝景同慢慢地擡起臉。
男子的臉色難看到幾乎猙獰,說話的聲音幾乎咬牙切齒:“顧止川,你……不要欺人太甚。”
顧止川就笑起來:“不要欺人太甚?呵,可是景同,你一個普通人,莫說現在,就是再給你二十年、三十年,你也不是我的對手。即使我欺人太甚……你又能如何?”
男人站起身重新坐回了床邊的椅子裏。
他又拿起了那瓶藥。
顧止川看着謝景同道:“景同要是不願意,我也不強迫你。你身上的藥效過了今晚自然也就沒事了,我可以留你再住一晚,你可以明天再走。不過蘇玥現在的治療只完成了第一輪,還有後面四輪……”
他說着笑了笑,将手中的藥瓶放到身邊的床頭櫃上。
動作之下的意思不言而喻。
謝景同擡起頭看他。
卻看到顧止川彎腰打開床頭櫃,慢慢地從床頭櫃裏摸出一樣東西。
是一副手|铐,末世前最常見的那種款式。
顧止川将那副手|铐也放在了床頭櫃上,就在那瓶藥的邊上。
謝景同臉上的血色終于完全褪了下去。
他的身後就是房門,只要他轉身、打開那扇門,他就能輕松地離開這裏了。
這動作不難。
門沒鎖,謝景同知道,因為剛才房門就是他自己關的。
謝景同想離開,他不想留在這裏。
可事實上,謝景同卻是在地上坐了半晌後,慢慢爬起身,蹒跚着腳步,一點一點地走到顧止川的身邊。
他的手抖得厲害,可他的表情卻慢慢地恢複到了往常的平靜。
謝景同拿起床邊的手|铐,将它铐在自己的手腕上。
另一頭铐在床沿。
那年在倉庫裏,謝景同蜷縮在角落裏。
倉庫陰冷,除了冷風,連陽光都進不來。
然後蘇玥推開了門,走了進來。
她不知道,那年少年擡起頭看向她時,看到的是滿眼的陽光,随着蘇玥的進入,灑滿了一整個倉庫。
他伸手,抓住她的手。
就像是抓住了他眼前所有的陽光。
溺者逢舟,不外如是。
謝家少爺實在是身嬌體弱,根本受不了折騰。
夜過大半,顧止川見謝景同實在難受得厲害。少年的手腕被磨得血紅,眼睛黯淡得毫無光亮,昏昏沉沉的,形容簡直凄慘得不行,終于還是不忍心,伸手打開了謝景同手上的手|铐。
他抱住謝景同,将他換了個姿勢,讓他半跪半躺着。
謝景同恍恍惚惚地睜開眼,視線裏正巧看到放在床頭櫃上的那瓶藥。
謝景同伸出手,慢慢地将它抓到手中,又慢慢地收到懷裏。
他抱着它,終于忍不住開始輕聲地嗚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