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現代末世2.14
第二日顧止川果然找了人來把房間裏的鏡子給拆了。
不僅如此, 他還找了人專門重新設計了一下卧房。
顧止川從小在軍隊裏長大, 他從前的房間簡單冷硬得很,屋子裏占地面積最大的、最引人注目的就只有屋子正中間的那張大床了, 幾乎沒有什麽裝飾品。
謝景同靠在窗子邊上, 看着屋子裏人進進出出, 他們在卧房裏擺上沙發、擺上落地燈、甚至擺上地毯, 連床單都換了個柔和的顏色。
卧房瞬間被塞得滿滿當當, 乍一眼看過去, 顏色都溫柔得很, 竟有了幾分……溫馨的錯覺。
謝景同勾了勾嘴角, 意義不明地笑了笑。
他并沒有管屋子這些人,而是站在窗前朝外面看去。
透過這扇窗子,正好可以看到顧止川別墅的庭院。
顧城主的別墅帶的庭院自然是面積不小的, 粗粗估算能有個小型花園的大小。
按顧止川以前的性子, 這個面積不菲的庭院裏自然是不會種植着什麽異花奇葩的, 林嫂覺得這麽好的院子荒廢了可惜,光禿禿得也不好看, 因此弄了點草皮養着。
這麽大的花園只種植了草皮, 不得不說是真的冷清得很。
現在這庭院裏, 卻是種滿了東西。
一半青竹,一半桃樹。
初夏時節, 青竹正茂, 桃花也開得豔麗。
層層疊疊的, 分外熱鬧。
整理屋子的人手腳麻利, 很快将東西都擺放完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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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止川打點好一切走進卧房的時候,正看到謝景同正靠在窗子邊上,看着窗外。
夏季的陽光實在是好,謝景同穿着一件布料柔軟的居家服,沐浴在陽光下,眉眼隐在陽光底下,看着竟……萬分溫柔。
顧止川心中一動,竟忍不住上前去,從身後摟住謝景同的腰。
顧止川将腦袋靠在謝景同的肩膀上,順着謝景同的視線看過去,看到那一大片的青竹、桃樹,輕聲地笑道:“這桃樹種了三年了,我記得你喜歡吃桃子。桃樹三年結果,五年果實最多。今年可能還不行,明年應該就能結下能吃的桃子了。我讓基地裏的木系異能者時時伺弄着,到時候結了果,就摘來給你吃。”
“不僅明年,以後每一年,我都摘來給你吃,好不好?”
他說這話時語氣柔和,話語中竟還含着些憧憬,說話時帶出的熱氣灑在謝景同的耳邊,癢癢的,竟帶出些莫名的溫柔來。
顧止川在跟謝景同說“以後”,語氣溫柔又憧憬。
他靠在他肩上,近乎一廂情願地向他許諾或者說……懇求一個情人間的天長地久。
謝景同轉頭看了他一眼,似是笑了笑,卻沒有說話,繼續回頭看着窗外的花園,眼眸冷淡,也不知在想什麽。
顧止川只當他是答應了,更靠近謝景同。
顧止川輕聲道:“我知道你恨我,可景同,如今末世的形式越來越危險了,你離開了我,根本活不下去。蘇玥的五輪治療是要結束了,可你們以後也是要生活的。你離不開我的,既然你一輩子都注定得待在我的身邊,何必讓自己這樣痛苦呢?”
顧止川抱着謝景同的手緊了緊,像是想把謝景同嵌進自己的身體裏、好讓他再也離不開自己,語氣卻愈發溫柔:“景同,你可以試着接受我。我不介意你對我是不是真心……只要你每天騙一騙我、哄一哄我,我可以把整個基地都給你,把所有的都給你。我很好騙的。”
謝景同轉過身來看着他。
房間已經布置完畢了,按照顧止川的要求,這裏布置地實在溫馨,溫馨得……就好像是家一樣。
謝景同被他壓在剛貼了顏色柔和的牆紙的牆壁上,襯着一旁窗戶處灑下的陽光,整個人看起來都有了一種溫柔深情的錯覺。
顧止川看到謝景同看了他半晌,似是笑了笑,顧止川假裝自己聽不懂謝景同這笑聲裏的嘲諷,一廂情願地假裝那是真的溫柔。
謝景同說:“你想讓我騙你什麽?”
顧止川看着謝景同的眼睛,竟忍不住覺得眼眶有些酸。
他像是被蠱惑了般,慢慢湊上去吻住謝景同,在唇齒間輕聲地念:“你就騙我說……你喜歡我。”
*****
第二天謝景同去了治療中心。
他如今去治療中心的頻率并不高,平均一兩個星期才會去一兩次。
一開始的時候蘇玥還會可憐兮兮地抱怨幾句,四年下來卻是也習慣了。
到底是長大了,總是留不住的。
每次謝景同去的時候,蘇玥都會特別開心。
她如今在治療中心裏,平日裏除了醫護人員,根本見不到外人,簡直像是被與世隔離了一樣,雖然有小護士每日會過來陪她說說話,但謝景同能來看她,蘇玥自然是再高興得不得了。
這日小護士推開病房門的時候,迎面就聽到了裏面傳來的陣陣歡聲笑語。
她推門的動作頓了頓,擡眼一看,果然是謝景同來了。
小護士眉頭皺了皺,随即卻還是挂上了笑容走了進去。
蘇玥今年已經二十八了,但也許是因為末世之後就一直待在治療中心衣食無憂的關系,她看起來眉眼間竟還滿是天真稚氣。
倒是謝景同,四年的時間變了不少。
小護士現在偶爾看着謝景同,看着他鋒利俊美的容貌以及眉眼間的風流風情,都會很難再将這個男人與五年前那個在這裏哭着緊緊抓着蘇玥的手不放的少年聯系在一起。
當年的少年将蘇玥這個姐姐視為自己唯一的救贖、視為自己的全世界,現在卻是……
小護士想到基地裏傳的那些關于謝景同的亂七八糟的“風流情/事”,就是狠狠地一皺眉。
她是不知道蘇玥另有心上人的,以為謝景同與蘇玥一直是一對。如今謝景同做的這些事,在她看來,自然是與“出軌”無異。
她當然看不慣。
小護士心裏不滿得撇了撇嘴。
其實一開始的時候她是很喜歡謝景同的,喜歡到甚至有點同情他,覺得這個男孩子溫柔又清深,為了給自己喜歡的女孩子治病竟然願意給人當男|寵來換取物資,實在可憐可愛。
現在卻……
也許當初謝景同出賣|身體根本不是為了蘇玥,就是為了自己?為了讓自己能在末世裏過得不要那麽糟糕?
想想現在謝景同這日子過得多潇灑啊,衣食無憂不說,吃穿用度還一貫都是與顧城主同一個标準的,經常還能出去“獵個豔”什麽的,基地裏那些個天天出生入死的異能者的日子過得也沒有他滋潤。
而謝景同需要付出的不過是陪顧止川上幾次床罷了,雖然這在他們這些喜歡自力更生的人看來也許很困難,實在侮辱人,但沒準人家謝景同根本不覺得有什麽呢。
也不知道謝景同究竟是用了些什麽手段,能讓顧城主看中他看中了四年。
只可憐了蘇玥,日日被關在這治療中心裏,外界的一切消息都接收不到,既不知道謝景同與顧止川的真實關系,一直天真地以為顧止川這麽幫他們是因為他和謝景同是朋友,也不知道謝景同在外面那些胡來的傳聞,就天天一廂情願地在這裏等謝景同來看她。
大概蘇玥還一直以為謝景同很喜歡她、對她很好、很忠誠吧?
女人向來同情女人,小護士自然是站在蘇玥這一邊的,因此這些日子以來一直不怎麽給謝景同好臉色。
此時看到謝景同,第一反應就是臭着臉把手裏的托盤重重地放在床頭櫃上。
蘇玥正在給謝景同削水果吃,聽到這動靜扭頭看了一眼小護士,有些奇怪地道:“你今天怎麽了,好像火氣特別大?”
小護士張了張嘴,正要說什麽,卻見下一秒蘇玥就轉過了頭,笑容滿面地跟謝景同說:“這只橘子好吃吧?我特意給你挑了一只最甜的。”
說着還不停地将桌上的其他零食往謝景同懷裏塞。
……得,關心我的話大概只是随口一說。在謝景同面前,蘇玥根本看不到我。
小護士氣呼呼地閉上了嘴。
謝景同笑着接過了蘇玥塞給他的零食,看蘇玥一邊跟他講話一邊還不忘削蘋果,擔心她一心二用把自己的手傷了,還很是自然地把她手裏的刀和蘋果都接了過來。
在蘇玥面前,謝景同倒一直是四年如一日的溫柔體貼。
男人垂着頭的時候眉眼甚至顯得很幹淨,絲毫讓人想象不到他那些亂七八糟的流言。
小護士看他這樣被氣得不行,只覺得這男人整天就知道裝模作樣哄騙蘇玥。
她眼睛一掃正好掃到謝景同後脖頸處一抹鮮明的紅痕,竟是口不擇言地道:“謝少爺脖子上吻|痕都沒遮好就來這裏裝什麽情深,真是可笑。”
小護士說這話時絕對是被氣得大腦一熱、都沒怎麽經過思考。
待回過神來才絕對不對,擡眼看去,卻見剛才還在笑着跟蘇玥講話的謝景同此時已經完全僵在了那裏。
謝景同整個人仿佛被點了穴道一樣,垂着頭,一動不動、一言不發。
方才小護士說那話時謝景同的手抖了一下,鋒利的刀子瞬間将他的手割傷,有鮮血順着手背滑到地面上。
謝景同卻像是根本沒感覺到痛一樣,只仍呆呆地拿着水果刀坐在那裏,連傷口都不知道去捂一下。
小護士見狀知道自己這是說錯話了,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麽挽回一下,卻根本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只能尴尬地笑了幾聲,默默地退了出去。
房間裏又只剩下了蘇玥和謝景同兩個人。
蘇玥雖然聽到了小護士的話,但她顯然更關心謝景同被割傷的手。
蘇玥簡直是瞬間就跳了起來,手忙腳亂地奪下了謝景同手裏的刀,又翻箱倒櫃地找了治療包幫他把手上的傷口處理好。
這種事情她以前也常幫謝景同幹,因此做得竟然很熟練。
待處理好一切,蘇玥才心有餘悸地松了口氣,終于想起了小護士剛才說的話。
她剛才幫謝景同處理傷口的時候,顯然也看到了護士說的那個“吻痕”。
蘇玥踟蹰了一下,覺得自己身為姐姐還是應該關心一下弟弟的感覺狀況的,于是看着謝景同,有些小心翼翼地道:“景同,你這是……有女朋友了?”
蘇玥的感情觀相對還是比較傳統的,說起上|床這種事,第一個想到的自然是有感情基礎的女朋友。
謝景同的睫毛劇烈地顫動了幾下。
他擡起眼,看向蘇玥。
男人的眼眸實在濃黑,蘇玥竟被他這眼神弄得有些不自然。
蘇玥有些尴尬地輕咳了一聲:“咳,有女朋友也沒關系的,我家小同都這個年紀了,是該有了。不過你別怪姐姐多話啊,既然有了女朋友,又和人家有了……這種關系,就得好好得對人家。”
蘇玥說着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鼻子:“你姐姐我思想傳統,總覺得‘一生一世一雙人’才是最好的。小同你可不能對不起人家。”
說着見謝景同還是看着她不說話,卻是笑起來:“不過小同畢竟長大的環境和我不一樣,感情觀這種東西我也不好幹涉你。不過我總覺得小同你性子太冷啦,特別是這幾年,簡直越來越冷淡,這可不太好。”
蘇玥看着謝景同,笑得眉眼溫柔:“小同,這世界多美好啊,你不能總這樣冷漠。”
幾個小時後,小護士再回來想給蘇玥測量每日基礎體征的時候,卻驚訝地發現謝景同竟還沒走。
小護士的腳步頓了頓,也不知是出于什麽心理,竟莫名地在門口停了下來。
蘇玥已經睡着了。
她在治療中心整日無事,因此養成了按時午睡的習慣。
謝景同卻沒走,還留在她身邊。
他站在蘇玥床邊,定定地看着她。
小護士楞了楞。
因為謝景同此刻這樣看着蘇玥的樣子,竟讓她莫名地想到了五年前的他。
謝景同站在蘇玥的床邊看了她許久,眼眸深深。
他的眼神實在缱绻溫柔,似是含着滿腔的柔情,可在這滿腔濃情之中,卻又偏偏似是融滿了悲傷。
謝景同伸出手,像是想摸一摸蘇玥的臉,片刻後卻又自嘲地笑了笑,慢慢地将手放下。
他看着她,像是個孩子看着自己最喜歡的玩具。
滿含欣喜,眼睛亮晶晶地說想把她帶回家。
可當他伸出手去想要觸碰,卻才發現自己的手實在是太髒。
待在櫥窗裏的玩具那麽幹淨,與他滿是髒污的手顯得那麽格格不入。
他就又舍不得了。
他既沒錢把它買回家,也不想用自己髒兮兮的手弄髒它,就只能這樣,數年如一日地……站在櫥窗外看着它。
直到某一日,看這件自己喜歡了數十年的玩具……被別的什麽人輕易買走。
小護士聽到聽到謝景同似是笑了笑,笑 聲裏的也不知是嘲諷還是自嘲。
男人的聲音低啞得厲害。
“‘一生一世一雙人’嗎……”謝景同笑起來,笑着笑着卻笑出了眼淚,“我也想啊,姐姐。”
我也想啊,“一生一世一雙人”,多美好啊。
可是姐姐,上蒼從來沒有給過我這個機會。
從來沒有。
而且,我想要和她一生一世一雙人的那個人……她不要我啊。
她不要我……
哪怕我再喜歡她,她也不要我啊……
你說人間美好,讓我對它溫柔。
我卻從來只覺人間荒唐。
這人間實在荒唐,我一點也不喜歡。
一點也不。
後來末世的居民常說,南方基地的謝城主雖然模樣生得溫柔風流,可性子實在是冷漠無情地像是修羅。
他仿佛永遠都對這個世界充滿厭惡。
他看任何人的眼神裏永遠都沒有柔情,只有滿眼的冷漠。
春天桃花開時他不知道去賞花,夏天河流漲時他不會去驚嘆,秋天谷物豐收時他不知道去欣喜,冬天雪花落時他也不會去玩鬧。
世間一切美好的事物,都融不進他的眼裏。
謝城主只喜歡外出去消滅喪屍,次次都孤身一人,謝城主還尤其喜歡去那種極其危險的地方。
不帶任何手下,不帶任何藥品,也不做任何防護。
人們都以為他是藝高人膽大,仗着自己異能高,任性得不行。
但只有謝景同自己知道,他不過是覺得……活着并沒有什麽意思,所以死去也不是一件多可怕的事情。
人們常說生前若可盡餘歡,便不會畏懼死亡。
但其實生前若實在無歡可嘗,死也同樣并沒有什麽可畏懼的。
整個末世裏的人都說謝景同冷情無心,可又有誰還能記得,他曾也是個眉眼溫柔的風流少年郎。
他曾也眼神柔軟地像是三月春風細雨,他曾也笑容明亮、對未來充滿憧憬,他曾也……會花一個晚上的時間親手做一個布娃娃、大清早地穿過整個基地、眼神亮晶晶地将它塞給自己喜歡的女孩子。
那年他才十九歲啊……
謝景同從不做噩夢。
因為末世的前五年,他已經把所有的噩夢都做遍了。
所求皆不得,所惡都嘗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