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那男人常年在工地當苦力, 勁非常大,顏絮擡起胳膊替她們擋掉那棍子的瞬間, 聽見“叮鈴”一聲, 好像撞到了什麽東西上, 她自己也因為撞擊力, 往後退了好幾步。
“學姐。”溫欣妍最先反應過來, 連忙跑上去, 看着她的胳膊不知道如何是好, “學姐你哪裏疼?”
“我沒事。”顏絮臉色鐵青, 慢慢扶起自己的左胳膊,将外套解開。掀開自己穿在裏面的衣袖後,左手腕上面一塊銀色表在太陽光底下泛着白光,晃得人眼暈。
還好冬天穿得厚,衣物隔住了一部分力, 另外一部分就是這塊表替她受力, 擋住了, 不然那麽粗的一根棍子打下來,她的這條胳膊肯定粉碎性骨折。
“呦, 瑞士表呢。”易末在一邊看得分明, 見她神色不是太差,估摸着她應該沒受傷,松口氣, 吹了聲口哨調侃道,“還是最新款的, 不錯啊。”
有個流傳很久的笑話,說是一個推銷瑞士表的男人為了向人推銷表,戴着表去撞防彈玻璃,以證明表的結實耐用。結果他撞的時候,的确表是沒有壞,那塊玻璃卻碎了,他從二十五層的高樓上掉了下來,摔成了肉泥。
這笑話雖然很冷,不過側面也說明了瑞士表的确是個結實耐用的表。
當然,也很貴。
“顏學妹,你沒事吧?”方明之也反應過來,急走幾步看她的傷勢。
顏絮試着前後左右來回晃了幾下自己的胳膊,沒試到疼痛,搖頭道,“沒事。”
“沒事就好。”方明之放心了,好好的人到這裏受傷被送回去,他這個學長也難辭其咎。
雖然顏絮沒事,但是這件事卻不能輕易就過去。幾個同來的男孩子看見會長沒事,也反應過來了,齊齊上前,将愣在旁邊的男人一把抓住。
男人力氣雖然大,那幾個男孩子都是年輕力壯的年紀,怎麽可能敵得過,掙紮着亂罵,依舊被反剪手押到地上。“老實點你。”
男人滿嘴的“艹你娘”亂罵,嘴裏的話有多難聽就多難聽,在場很多的女孩子都是城市裏出生長大的,哪裏聽過這樣的話,各個看着他的神色都很憤怒,商量着扭送他到警察局去。
村長剛才看見男人打自己女兒的時候沒有吭聲,看見他們将他困住,才搓搓手,對方明之為難道,“方老師啊,他也不是故意的,這女娃兒不是也沒事兒呢麽,這都到年關了,你們看着,能不能把他放了啊。”
方明之皺眉不說話,陳斂冷笑代他回,“明明是他先傷人的,這算故意傷害,就算構不成犯罪,那也得到警局關幾天才老實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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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完,圍觀的村民就開始七嘴八舌的讨論起來,“哎,你們這些娃娃,這大過年的,把吳老大關進去了,他兒子和女兒怎麽辦啊。”
“要不我說這些大學生過來就是打擾咱們過日子的呢。”
“就是,就是。女人還是不識字的好,你看那幾個識字的,就喜歡挑事。”
暗箭最是傷人,尤其是語言這種冷箭,傷人傷得心都碎了。
季汐然耳中聽着這些大人嘴裏越來越惡毒的話,目光掃過旁邊許多以清澈目光看她們的孩子。
一時之間,很難說出自己心裏的感受。
這些大人也是由孩子長成的,她們曾經可能也很善良,很天真,但是時光一點一點将她們身上的純真消耗掉了,只剩下無休無止的惡和尖酸刻薄。
顏絮沒有計較那男人打她的一棍子,既是看在方明之的面子上,也是看在那可憐的小女孩的份上。
至于那可憐的女孩子不能讀書要馬上嫁人的事,她們也無能為力。畢竟她們對于這村裏的人來說,只是過客,她們沒有那麽深,也沒有那麽強的能力可以影響到他們的決定。
只是出了這麽一樁事,讓她們再安心在這小地方發光發熱是不可能的了,大家懷着沉重的心情,教完這三十幾天的課後,收拾行李,回去學校繼續上課。
她們走的時候,寄宿的那家小姑娘哭得非常慘,季汐然看着她抱着溫欣妍大哭的樣子,忽然就把她的臉和說風涼話的那些人聯系在一起了。
有些人,說是活了幾代人,其實算來算去統共也就一種活法。這整個村莊的人,或許說包括她們,都是生活在一個框裏,按照既定的軌跡讀書,升學,結婚,生子,然後為了孩子發光發熱燃燒自己,在垂垂老矣時繼續幫兒女帶孫輩,最後化作一抔黃土被掩埋。
這樣的生活,到底有什麽意思?
如果,不能從既定的框裏跳脫出來,只是按部就班的跟別人一種活法,那樣,她十八歲,又和別人八十歲什麽區別?
季汐然繼續陷入在賢者模式中無法自拔。
她們來的時候,是方明之接她們的,走的時候,也是方明之過來送她們的。
他依舊穿着那身灰不溜秋的軍大衣,眼眶底下多了很多黑眼圈,胡子也沒刮,比她們初次見他的時候,滄桑很多。
陳斂要上車前,和他道,“學長。你還在這裏待下去嗎?我覺得這裏,不值得你繼續待下去了。那些人根本不值得你浪費青春。”
“凡事,都有個頭一次吧。魯迅先生不是說,第一個吃螃蟹的人,總是勇敢的麽。”方明之手插.在大衣口袋裏,對她溫和笑笑,“我不相信這個村落,永遠都是這樣,反正能教出來幾個學生就教出來幾個吧。如果這村子是一團混沌的話,我願意化作一根蠟燭,燃燒自己,點亮他們。”
每年到大四學生畢業之前,學校都會開許多支援西南西北志願的活動講座。
那些願意去支援的學長學姐的名字在學院裏的宣傳欄貼的滿滿的。和那些被保研的,考上研究生的貼在一起。
陳斂每次走過的時候,都覺得畫在那上面的志願者很傻,好好的城市不待,好好的工作不找,非得要跑到那鳥不拉屎的地方奉獻自己。
但是這一刻聽見方明之的話,她心裏受了很大的震動。
人有時候不能只考慮自己,也得考慮別的事,別的人。外界的天空,遠遠比自己想象的要寬廣遼闊。
她覺得眼眶有點濕,臨走之前,抱着方明之哭了個肝腸寸斷。
此去經年,如果方明之一直在這裏待下去,那他們可能就再也見不着了。
陳斂真性情,她從上大一的時候,就得到直屬學長方明之的照顧,所以她一直把他當自己親哥哥看,臨走時,不舍得是應當的。
但是這些事兒,和她同屆的人知道,大一大二的不知道啊。
在看見陳斂和方明之深情相擁後,季汐然作為陳斂部內的學妹,已經被好幾個八卦愛好者拉住打聽了。“陳學姐和方學長啥關系啊?”
“我怎麽知道他們什麽關系。”季汐然哼一聲,“我又不是學姐的保姆,沒事關心她私生活幹什麽,要想問,你們自己問她去啊。”
這種私事怎麽好問,愛好者們不問了,興致很好的聚在一塊胡亂猜。
什麽山楂樹之戀,荒山之戀都是小case了,有幾個腦洞大的甚至把這倆的關系往三生三世上頭扯了。
火車站本來人就多,顏絮被他們吵得頭疼,心煩意亂的揉額角的時候,故事的主人公陳斂和方明之告別完了,沒有理會自己那群八卦的學弟學妹對自己的猜測,而是神出鬼沒的出現在她身後,冰涼的手指按上她的太陽穴。
顏絮被冰得一激靈,慌忙站起來,看見是她,感覺自己天靈蓋都在冒火氣。“你今天又吃錯藥發瘋了?”
“啧啧,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只是看你手夠不到太陽穴還要硬撐,幫幫你而已。”陳斂對她露出一個無辜的笑,顏絮直覺不好,正要走開,被她一巴掌拍到了手腕上。
一股徹心的疼痛鑽入心底一般,疼得她直抽氣。
“哼,果然如此。”陳斂一把拽着她的胳膊,強行将她左手胳膊的衣裳捋上去。
手腕處一塊嬰兒拳頭大小的淤青足以說明她露出如此猙獰表情的原因。
“我回去越想越不對勁,就算你那塊表真的擋住了一部分力,你也不會一點損傷也沒有,除非你是金剛不壞之身。”陳斂拿出自己荒野求生得來的經驗,拿出買好的跌打膏藥替她抹上,邊替她揉血化瘀,一邊輕輕道,“果然不出我所料。不過,為什麽你都不說?是怕我繼續找你?”
“你下手啊呃…能不能輕點…”
她叫得和被那啥啥一樣,聲音媚得很,讓陳斂很尴尬,四處望一眼看見沒有人注意到她們這邊,才無語道,“我說,我不過就是揉幾下,你用不着叫成這樣吧。”
顏絮也覺得自己反應過了,臉上一下染上幾分紅暈,但是她依舊強撐着道,“有本事,咱們反過來試試。”
陳斂哼哼,“那還是算了,會長比較能忍疼,還是會長來吧。”
顏絮冷漠,“你去死吧。”
陳斂得意笑,替她抹好膏藥後,站起來抹了抹額頭上的汗,十分認真道,“會長,我跟你說,我是出于人道主義的原則才選擇對你施以援手的,你可不要想歪了。我已經決心斬斷情絲,遁入空門了。”
顏絮對她的說辭無語至極,指着一邊道,“思想有多遠,你給我滾多遠。”
“好咧。”陳斂笑嘻嘻的拿着膏藥飄去調戲季汐然了,顏絮慢慢把衣裳穿好,望着火車站來來往往的人群,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