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溫欣妍本來不想和季汐然說這些的, 但是她一個人在陌生的城市裏,人生地不熟的, 就只有季汐然可以依靠。所以一出了事, 她把母親送到醫院後, 下意識就害怕的打電話給季汐然。
為什麽溫欣妍媽媽好端端的會從樓梯上摔下來, 還得追溯到昨晚上溫欣妍送季汐然走以後。
溫欣妍回去租的房子裏, 她媽就和她說起了季汐然的事。倒也沒把話挑明, 只說她看季汐然性格活潑, 而她性格安靜, 看兩人不是能玩到一起的類型,還是分開比較好。
溫欣妍當然不願意,也不敢現在就自揭和季汐然的關系,只是輕輕提了幾句她和季汐然挺合得來的,不知道為什麽就觸怒了她媽, 然後兩人争執了一番, 最後她媽說不過她, 悶悶的去睡覺了。
溫欣妍心裏有點愧疚,想過去跟她媽道歉, 但是她媽死活不讓她扶着她, 一改往日的好脾氣,厲聲指責她,說既然不聽她的話, 那她們母女就沒什麽好說的了。
溫欣妍平白無故被發火,僵在原地好一會兒, 等緩過神,悶悶的也去睡了,夜裏突然聽見外面有響聲,就看見她媽滾到樓梯底下去了,人也昏迷不醒。她當時吓壞了,連忙撥打120。
顏絮一接到消息,和陳斂及時都趕到了,顏絮忙着安慰溫欣妍,陳斂在和醫生說話,順帶開藥。
溫欣妍瘦弱的肩膀在顏絮懷裏一抖一抖的,從側面看過去,異常惹人憐愛,“如果…如果我沒有和她吵架,她一定不會不讓我扶着,那樣也不會摔了。”
“這并不怪你,可能是阿姨自己不小心。”顏絮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眉間緊皺,欣妍不是說過她媽媽最心疼她,也最通情達理了嗎,現在欣妍是很忙的啊,為了學業,也為了前途,每天睡覺都不足五個小時,怎麽突然之間她就這麽折騰呢。
這麽折騰,到最後到底是誰得益呢。
她不明白,溫欣妍當然也不明白。
只有季汐然對這件事門兒清。
但是她把這件事藏在心裏,爛在肚裏,憋在嘴裏,如何都是不會說的。
她們到醫院的時候,正碰上陳斂拿着一堆的藥回來,季汐然慌慌張張的趕緊上前拉住她,“部長,欣妍呢?阿姨怎麽樣,沒事吧?”
陳斂被她突然沖出來,吓了一大跳,緩緩神看見是她,才拍拍胸口說,“你吓死我了汐汐,沒事…醫生說只是有點輕微的腦震蕩,還有手上腳上有點傷而已。”
說着,她輕輕皺眉,“醫生說,幸好阿姨晚上穿得厚,衣服擋住了一部分,而且那樓梯可能不太陡,所以只是輕傷。可是我尋思着這不是冬天,阿姨穿那麽厚幹什麽啊,怕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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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話有點像喃喃自語了,季汐然離她近,聽得一清二楚,越聽越心驚。
她不自覺松開拽着陳斂的衣服,露出一抹失魂落魄的笑,“是嗎…阿姨沒事就好…”
“咱們過去看看阿姨嗎?”齊之瑩在她後面,看着她比自己親媽受傷還激動,心裏嘆聲她們家汐汐可真是孝順,簡直二十一世紀絕佳兒媳,上前拍拍她的肩膀說,“順帶你也過去安慰安慰溫美人吧,她媽媽幾次三番的出事,估計她現在擔心的都快崩潰了。”
季汐然慘淡笑笑,沒說什麽,跟着她來到二樓的病房。
遠遠就看見顏絮在拍着溫欣妍的肩膀和她說些什麽。她們離得近,顏絮的聲音小,有點聽不見,但是溫欣妍有點在宣洩情緒,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她們都聽見。
“我媽…我媽讓我不要和汐汐在一處…我反駁了她,所以她才生我氣從樓梯摔下來的,早知道我……”
早知道,知道什麽?
季汐然看着淚水連連明顯後悔不疊的溫欣妍,想起那天吳蓮逼迫她時說的話,看着四周缺胳膊短腿的病人,聽着他們疼痛的呻.吟,聞着刺鼻的消毒水味,心裏忽然一抽,心中越來越冷,慢慢後退了一步。
齊之瑩本來想上前,看見她反而往後退,不解道,“汐汐,你幹什麽,我們不過去嗎?”
“不用…不用了。你把這個水果籃送過去,然後和溫美人說我還有點事,來不了了,非常抱歉。”
季汐然臉色煞白,叫陳斂和齊之瑩都擔心的不得了,剛要問她怎麽了,就看見季汐然和發病似的,瘋了一樣跑出去,後面的齊之瑩拉都拉不住。
“老季這是受什麽刺激了?”齊之瑩搞不明白了,趕緊就要追,陳斂連忙拉住她,看着季汐然跑開的方向,皺眉道,“算了……也許汐汐她……真的是有什麽事呢。”
“什麽事比得上自己女朋友的媽受傷還重要啊。”齊之瑩有點理解不能,然而看季汐然剛才那脆弱的小模樣兒,她嘆了口氣,到底沒追上去。
“算了算了,誰讓咱們是損友,我替她看看吧,回去再敲.詐她一頓好吃的去。”
季汐然一直跑到外頭,被冷風吹了一下,感覺自己清醒了許多,才沒那麽難受。
她掏出手機,想要給溫欣妍打電話的,可是又怕聽見她聲音會忍不住又折返回去。
摸着手機猶猶豫豫的時候,醫院西北門裏出來一個穿衛衣的女孩子。
看見她,眼睛一亮,“學姐!”
季汐然擡頭,就看見是那天自己在遠宣傳欄撞到的那個女孩子。
她禮貌笑笑算是打招呼,那女孩兒雀躍的幾步走到她面前,仔細打量了她一下,有點擔心道,“學姐,你生病了嗎?”
“沒有……我是随便逛逛……不小心就逛到這兒了……”
這理由太拙劣了,哪有人随便逛逛,最後逛到醫院的。不過只要不是她生病,賀沁就放心了,笑着和她道,“正巧我也牙疼,過來看牙醫的。學姐,我是二班的賀沁,之前只和學姐互換了號碼,學姐都沒有問我名字,一直給學姐發消息學姐也沒回我,真讓我傷心。”
季汐然雖然看起來性格活潑,但并非是容易交心的人,對自己不理她的事表示了一下歉意後,便要走開,“不好意思,我還有點事……先回去了。”
她的态度冷漠疏離,卻不妨礙賀沁依舊上趕着和她說話,笑得和太陽花開似的,“學姐,咱們一塊回去吧,我剛好也要回,順路不挺好的嗎。再說,學姐臉色好白啊,我和學姐一塊回去,多個照應也好麽。”
她都這樣說了,季汐然也不好拒絕她,望一眼醫院,心裏被針紮了一樣泛泛的疼。她沒再說什麽,轉身和這叫賀沁的小學妹離開了。
或許她的離開并不能解脫事情,但是能暫時遏止。
溫欣妍坐在醫院的長椅上,望眼欲穿的一直在往醫院門口的方向看。
齊之瑩把一杯熱茶倒給她,看她這副模樣,也不知道是第幾次嘆氣勸她了,“我說溫美人啊,老季應該是不會來了,她剛剛不是還給你打了電話嗎。”
說起這個齊之瑩就郁悶,季汐然這貨不知道受什麽刺激了,丢下她自己跑了,不知道沒看見她,她的女朋友多傷心啊。
溫欣妍這才把視線收回來,有些難過,很快又把自己的情緒藏起來,生生扯出一抹笑,“你們外國語學院的……都很忙嗎?”
齊之瑩擺擺手,“哪兒能啊,那就是老季忙一點。咱們不想多學的,還不是混吃混喝,反正能找到工作就成,像她那樣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的,那不是累死了。”
“是嗎……”
的确,季汐然很早就在同學錄裏寫過,她想當外交官的。這是她一直以來的夢想,談戀愛并不是剝奪每個人的自由,她不能要求季汐然像是她的影子一樣,時時刻刻都陪在她身邊啊。
溫欣妍想通了一點了,她笑了笑,将心裏的落寞藏起來,對齊之瑩表達了感謝後,進了她媽的病房。
看見女兒一個人孤零零的進來,身後并沒有另一個漂亮的女孩子,吳蓮才松了口氣。她狀似無意道,“欣妍啊,我看剛才你那幾個好朋友都來了,怎麽汐汐不在啊。”
“她課比較多,挺忙的。”
“這樣啊,也的确是,不過是朋友媽媽出了意外,一般人應該不會立即就出現的。”
溫欣妍聽了這話就覺得不舒服,“媽,我和汐汐關系很好的,她是個好女孩,你怎麽總是針對她似的。”
吳蓮一聽這個,臉就沉下來,“什麽叫針對她,是媽媽重要,還是你的好朋友重要。為了朋友,你竟然都不聽媽媽的話了!”
“可是我真的和她……”溫欣妍有些着急,但望一眼臉色已經黑沉沉的母親,低頭把剩下的話憋在了嘴裏。
“我從小又當媽又當爹的把你養大,這時間我吃了多少苦。”
害怕逼得太急了,會适得其反,吳蓮不再說季汐然的不好,反而打同情牌,道,“你爸死得早,為了給你湊學費,媽媽去磚瓦房當苦力,那裏夏天七八十度的高溫,媽媽給人家碼磚坯,兩塊一分錢,一點一點的攢,有多辛苦才把你一年的學費和生活費攢出來的,你現在就不聽媽媽的話了嗎?”
她這麽一提,溫欣妍就想起來,盛夏烈日當空的時候,瘦骨嶙峋的女人穿着破舊的衣服,戴着已經脫絮的草帽,站在磚坯的壟頭上,把一塊又一塊紅得燙手的磚堆成一排。
空氣中的磚粉在烈日下飛舞嗆人,熱浪一湧一湧的浮動,女人黑瘦的臉上大顆大顆的汗珠滴在磚頭上,明明她整個脊背都濕透了,雙手也被磚磨得都是血泡,卻還要頂着焦灼的日頭,被工頭責罵太慢。
離她幹活不遠的路邊上,常常站着個同樣穿得破舊的幼小的小女孩,她不像其他孩子那樣會覺得熱,她什麽感知都沒有,只是拖着一個比她還要高的破塑料袋,一雙眼睛死盯着來來往往道路上的人,等他們喝完飲料後,就飛快跑上去,把丢下的瓶子撿到塑料袋裏。
她聽見工頭的謾罵,就往那邊看一看,看見女人賠笑的模樣,而後就是工頭不耐煩的聲音,“再磨磨蹭蹭的,就給老子滾蛋!”
“不會的…我會快一點的,工頭大哥麻煩擔待點兒,幫忙看着我女兒,我就她一個指望了…”
這話她聽得麻木了,就轉過頭繼續蹲在路邊,等着那些行人丢瓶子。
偶爾過往的小孩子會拿着冰棍走過,看見她的時候,眼神裏滿是鄙夷,像看無家可歸髒兮兮的野狗一樣嫌棄,然後就是緊緊護着懷裏的冰棍,好像生怕她會搶走似的。
……
這些壓抑的記憶被她媽一句話提醒後,鋪天蓋地的,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
她眼裏一下就蓄滿淚,不知道是因為想起了她媽那時候卑微求人求人的情形,還是她自己當時真的像狗一樣生存的樣子。
她痛苦的搖頭,“媽,你先休息吧,我去給你倒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