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圖靈法則(8)
偵探搞事情,遭殃的是助手。
屏幕上跳出“傳送完成”,兩名全副武裝的警衛從側門沖進機房。
“舉起手來,不許動!”
楊淩抓住偵探的衣袖,一副快要昏過去的模樣,“不是跟你說了不能往外傳東西嗎?老呂沒跟你交代?”
而後,聽偵探低聲跟她說了句什麽,楊淩眉頭舒展開,半信半疑:“真的?”
“錯不了。”偵探漫不經心地說,看了眼助手。
星琪那點好不容易燃起的怒火就像昙花一現,不等人看清楚全貌,已然消散于無形。
但星琪還記得逗她的玩笑話,不用懷疑,她把玩笑話當真了——撈東西的手速快如閃電,看得人嘆為觀止。
“王隊,麻煩你等一下。”
楊淩把王隊叫到一旁輕聲交談了幾句。
“先送我助手去公寓。”偵探反客為主,指使警衛的語氣頗理所當然。
王隊握着警棍手柄始終沒放松,為難地喊:“楊主任。”
“聽偵探的。”楊淩推推一臉生無可戀的星琪,“小尚你先跟王隊回去。”
“沒事。”夏禮白回頭沖助手笑了笑。
小火苗稍縱即逝,但畢竟成功點起來了,該适當給點安慰。
被警衛帶着走出門時,星琪深深地望了偵探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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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眼神裏充滿說不明道不清的情緒,夏禮白想看得更仔細點,但警衛已經把門帶上了。
“給你們的研究員提個建議,眼鏡的續航時間太短。”
楊淩哪兒還在乎什麽眼鏡,“你剛說你把文件發給作者了,你知道作者是誰?”
“嗯。”
社區目前采用的月老程序是外購來的,原作者不是別人,恰巧是她的技術外援。
此人堪稱世界第一悶騷技術宅,設計的每一款程序都內嵌有簽名碼,編譯過來一定有伴侶的姓名縮寫,據說是對其愛的表白。
先前呂副主任介紹情況時她留心聽了下,後面楊淩說找不到作者,她認為十有八|九就是那家夥,一對簽名碼,真的是。
驚和喜過後,楊淩坐下來,忐忑地盯着偵探還沒登出的郵箱。
“對面什麽時候有回複啊?”
“不知道。”
這倒是實情,那家夥作息時間固定的時候連吃飯喝水都能精确到幾點幾分幾秒,但要忙起來,十天半月不回信是常有的。
“哦,哦。”楊淩坐立不寧,“你有作者別的聯系方式嗎?”
偵探答非所問:“其實不用和作者确認,你也知道跟系統無關,對麽?”
楊淩臉色徹底垮下來,她沉默良久,搖搖頭,然而剛要說話,筆記本電腦揚聲器傳出新郵件到達的提示。
[收到。]
回住宅單元,約是收到上面的指示,警衛已經撤去了,又或者藏在不易覺察的地方。
社區給客人分配的住處是傳統兩居室的結構,進入戶門是客廳,通透的陽光從卧室門灑進來,照亮了一側,另一側就很符合地下世界的黑暗設定,乍一看,很像墓穴,沒有一丁點人氣。
建築內部照明采用紅外感應,人經過的地方逐漸亮起燈光。
夏禮白在客廳中央停下來,這角度她看得到所有開了門的房間。
她站定不動,一半沐浴在偏斜發暖的陽光裏,另一半則沐浴在漸趨熄滅的白色柔光,視野也是明暗交錯,沒看到助手,衛生間門半開半掩,居然也沒人。
夏禮白轉了圈。
這才在客廳拐角看到一團灰撲撲的影子。
助手團在角落裏,沒有呼吸沒有動靜,和陰影融為一體,不再像兔子,像條随時能把自己變沒的變色龍。
“星琪。”
星琪聞聲擡起頭,眼睛和鼻尖紅通通的,臉上有點水潤。
看清了來人,她又低頭下去胡亂揉了兩下,雙手規規矩矩地放在膝蓋上,仰頭望偵探。
“吓壞了?”
星琪吸吸鼻子,小聲說:“我以後不那麽做了。”
“嗯?”
“我不該多手多腳。”
話音裏帶着濃濃的鼻音,星琪揉了揉鼻頭,頭埋進膝蓋,“就不該那麽做,不該心懷僥幸,以為別人發現不了,以為別人都沒長眼睛。本來沒什麽大事的,讓我手賤動了下,最後變得這麽複雜。越是想投機取巧,越是弄巧成拙。”
“王隊他們為難你了?”
“沒有。他們沒有為難我。”星琪連忙否認,“王隊告訴我,社區好多東西都是好多人花半輩子時間沒日沒夜做出來,随便一點兒風吹草動都有可能導致大家的努力白費。王隊還說,搬進社區就相當于和外面的世界一分為二,每個人都犧牲了很多,沒想過再出去。他們甚至沒想過突然會有外人來,但是知道偵探您很特別,所以陶工才特地請您來。”
“這次不怪你。”夏禮白頓了下,“這事是呂……”
是呂副主任敷衍了事。
星琪斬釘截鐵:“是我的錯。”
夏禮白笑着應她:“嗯,是你的錯。”
星琪瞪她。
兔子長得就是一副受氣包的模樣,一雙眼珠又大又黑,才剛哭過,又洗了臉,眼睫毛濕漉漉的,瞪人也瞪得軟綿綿,沒有絲毫威脅性,讓人很想再戳一下。
夏禮白拿出一枚剛補充的糖果,剝開糖紙遞過去。
星琪兩瓣薄唇唇線分明,現下抿緊了,幾乎只剩一條線。
遞到嘴邊,她扭頭避開了,沒接。
哦喲。
已經戳中了。
“眼鏡呢?”
星琪努努下巴,指向茶幾。
夏禮白拿過眼鏡,搬了把椅子在她旁邊坐下。
“呂副主任不是說過了麽,社區總共只出了不多的樣品,還都被上面收走了。陶工和我家是世交。”
星琪不解地看着她。
“眼鏡就是她給我的,你擔心什麽?”
“可是呂副主任和楊主任說了不能往外傳東西。”
“還沒明白呢。”
“明白什麽?”
夏偵探對助手的腦子不再抱樂觀希望,“楊淩說不能傳給無關人等,我傳給原作者,不算無關人等。”
“所以……”
星琪騰地站起來。
偵探什麽都知道。
她就是故意的。
就像不告訴她車是無人駕駛,然後一下子把幕布拉開,吓唬她;明知道有導航,還要說一路擔驚受怕。
夏禮白戳她,“生氣了?”
星琪短促地呼吸了幾下,悶聲哼哼。
是有點心氣難平。
她很久沒有這種清晰的細胞在冒火的感覺了,像被人拖去澡堂蒸桑拿,一開始全身都發燙,後來集中在靠近熱源的那塊兒,熱氣猶如細針鑽進皮膚,揮不散,趕不走。
以前聽人說過,憤怒就是拿別人和自己的過錯懲罰自己,不傷人徒傷己。
可是——
被警衛帶走的經歷絕對算不上愉快,像是長久以來的噩夢成真,她不知道怎麽解釋,沒有人願意等她解釋,人們也不關心她的解釋。
王隊不停地說:“換成別人,我早就警棍□□招呼上了。楊主任晚說十秒,你這小姑娘就得躺地上。”
以前似乎也有人告訴過她,如果不想被這樣對待,就別被抓到。
這是錯的,如果不想被這樣對待,就不該這麽做——根源在于做和沒做,而不是做了之後,有沒有被抓。
但凡偵探多說一句“沒什麽,這是陶工送我的”,她不用大半天提心吊膽,想着怎麽“消滅”罪證。
但仔細想想,當時在門房,偵探沒說讓她掩飾什麽,是她自己多此一舉。
等下,偵探也說要丢掉東西來着?
想來想去,更生氣了。
星琪拍拍臉頰,想把冒火的感覺甩出去。
看助手氣成河豚,偵探不覺莞爾,袖口拉上去一截,“給你咬。”
偵探皮膚很白,表層又薄,離這麽近,靜脈血管什麽走向、長短粗細看得一清二楚,盯久了,甚至還能看到微微跳動的脈搏。
不疾不徐,不緊不慢。
要是咬一下,會變快還是變慢?
腦海裏滑過這樣的念頭,星琪打個激靈,矮身從她手臂下鑽過去,溜進衛生間。
把手放在水龍頭下,她忿忿地想:這偵探有什麽毛病!整天讓人咬自己,哪天真咬上去還不定什麽反應呢。
不過得知偵探做的一切事出有因,不會讓社區蒙受損失,更不會讓王隊敲棍子拍悶針,星琪總算定下心。
“那我們接下來做什麽?”
星琪挂着一臉水出來,正想用袖子擦掉,對面偵探遞來一張面巾紙。
“等。”
技術外援那兒要等,內部矛盾催化也要等。
等了一會兒,偵探問她:“想不想出去看看?”
星琪打了個哈欠,“不想。”
去月老辦公室的路上,偵探兜了幾個圈子,該看的差不多也都看了。不該看的,再轉也看不到。
王隊說社區是提前進入共産主義的世外桃源。
但一天逛下來,她覺得這裏卻像是精心布置的溫室,或者說,囚室。
“那個……”
剛開口,星琪又打了個哈欠,眼睛緩緩閉上了,上下牙關還沒閉合,夏禮白順手填了顆糖過去。
“困了去睡。”
“不能睡,我在想事情。”星琪搖頭又晃腦,糖塊兒從上颚滑到舌根,她努力睜開眼睛,“陶工給你這副眼鏡,又讓你來這兒,是不是釣魚呀?”
夏禮白啼笑皆非:“釣什麽魚?”
“就是……”星琪比劃了下,“故意給你東西,等你拿了,你就要聽她安排。”
“怎麽會?”偵探笑笑,“這是她半年前……唔。”
說起來,社區也是半年前正式啓動的。
“還有啊,要是有像盧姐姐和室友……”
星琪靠着牆的腦袋往一側偏下去,聲音低到聽不大清。
說睡就一秒入睡。
譚晔瀚給的文件裏似乎寫過需要注意類似情況?
偵探彎下腰,彈了下助手腦門,“什麽?”
星琪猛地睜開眼,忘了自己剛剛說到哪兒,重複道:“要是有像盧姐姐和室友那樣的……”
門外忽然傳來一把響亮的女聲:“我好像聽到剛才有人在說我釣魚執法?”